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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鼎祸 ...

  •   程熹微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时间在这一刻成为永恒,直到细弱温热的气流扑到指尖上,他整个人才从地狱回到人间。
      狂跳的心终于停下,他忙不迭地查看越明珠周身,切实看到她没受伤才长舒一口气。
      见到他神色缓和,边寒月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只是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
      边寒月脱力般跌坐在地,恍若隔世般看向越明珠。直到此刻,程熹微才发现边寒月手上肩上鲜血淋漓。
      他这才反应起来,刚才是这人在他眼前扛起了千余斤的佛头。
      程熹微心疼地捧起他的手:“疼不疼,你怎么不知道躲躲?”
      他没有问其他的,只是关心他疼不疼,边寒月看着眼前低头的少年,唇齿几次张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好在这时,越明珠眼睫微颤,终于悠悠醒来。
      爆炸让她有短暂的空洞,许久后涣散的眼神才慢慢聚焦,找回了神智的她忙要寻程熹微。
      “熹微……熹微……”
      “母亲,我在这,我没事。”
      看到程熹微就在身边,她才稍稍放心,可这心还没彻底落下,她又挣扎着起身。
      “寒月呢,那个孩子呢?”
      边寒月距越明珠的距离稍远,见越明珠问到自己,忙凑了过去。
      “夫人,我在这里呢。”
      越明珠扭过头才看见一旁灰头土脸,浑身是血的边寒月,她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
      “你这孩子,怎么弄成这样了,疼不疼?”
      边寒月被她柔和的声音软化,连声音都有些隐约的发颤:“多谢夫人关心,我不疼,就是看着吓人。”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客气。”
      越明珠像是累极了,说完这句话她倚靠在程熹微怀里。
      “熹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熹微也在懵懂中,但是见到越明珠的好转,让他整个人都镇定了许多。
      “是那尊香鼎炸了。”
      越明珠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这种场合有这样一场大爆炸,其中的分量怎么样,在场的人心中都很清楚。
      这不仅是弑君,还要将大宁的高官贵人一网打尽。
      这是要篡位夺权了吗?
      越明珠突然想到,此次万寿节大部分的护卫工作,程熹微都有参与,那尊要命的香鼎,更是太子亲自选的,再由程熹微亲手安置在南华寺的……
      思及此处,越明珠的心猛然被揪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握紧儿子的手。
      程熹微像是察觉到她的紧张,回握住她的手,似在给予她安慰。
      “现下我们都无大事,已经极好了,之后的事,就之后再说吧。”
      越明珠明白他的意思,只能默默叹了口气,良久不再说话。
      也是越明珠命大,虽说她品阶高,站在命妇们的前列。但是当时这些官眷还未来得及上前,而且她恰恰站在避开大鼎的位置,剧烈的爆炸没有直接伤到她,只是把她震晕过去了。
      但是孟清徽与孟元康却没那么幸运。
      他们这对父子,是大宁王朝的掌舵人,当有人要掀翻这艘大船时,首当其冲的自然也是他们。
      爆炸发生的一瞬间,孟元康离得更近一些,孟清徽几乎是下意识地要护住他,然后火舌自脊背上舔过时,他却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疼痛。
      待剧烈的音噪热浪稍稍平静,孟清徽才发觉,有人将他们团团护住,以自己的脊背当作盾牌,挡住了突如其来的灾祸。
      孟清徽挣扎着去看,硝尘之中,姚守贞双臂撑起在他的身侧,用自己身躯将他团团围住。
      “阿谦……”
      恍惚中,孟清徽似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他与姚守贞也是这样的亲密,亲密到朝野非议,君上责难……
      但是恍惚也只有一瞬,孟清徽很快就清醒过来。
      爆炸声终于消退,姚守贞从他身上起来,跪在旁边,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痛色。
      周围的禁军迅速将南华寺围住,为首的田英跪地颤声请罪。
      “臣固万死不能赎其罪,然陛下万乘之尊,不可再有闪失,此地安危未定,还望陛下暂避。”
      孟清徽的衣冠都乱了,显得有些狼狈,他拽下束发的冠冕,任由长发散落开来。
      硝石刺鼻的气味中,孟清徽扶住苏平的手起了身,行至姚守贞面前时,他低头看他。
      “多谢将军,又救了朕的性命。”
      姚守贞仰头看他,只见他黑发如瀑,一如那些年荒唐岁月里的情癫模样。
      “这是臣的本分而已,此地危险,还望陛下尽快撤离。”
      孟清徽并未看姚守贞,他的脸上已经没了表情,连声音都格外平静。
      “带太子回去,着人安抚诸位大人、夫人,再请太医们好好看看,后续整理出一份伤亡名册给朕过目。”
      “至于这南华寺,先查封吧,田英,带着你的禁军去吧。”
      孟清徽径直走下被炸到稀烂的石阶,目之所及,那些星河般璀璨的花灯还都亮着,那些城中的百姓还沉浸在欢乐中,尚未知晓远处南华寺的变动。
      孟清徽就那样静默地站着,黑发披散的侧脸笼罩在灯火中,仿佛一尊沉默的瓷雕,从粗劣的坯子被怒火煅烧成了冰冷的色泽,变得不似真人。
      许久之后,孟清徽走上来时的花车,来时的环佩叮当,琉璃作响成了索命的魂歌,每个人心头都沉甸甸的,唯恐大祸临头。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孟清徽对南华寺一事没有腥风血雨般横扫而过,连带着处理都有些意外的和风细雨。
      然而正是这种平静,才更让人毛骨悚然。
      这场几乎将大宁重要人物端了窝的爆炸案,到最后折损了一位副相,两位三品官员,几个救驾的武将,还有几位官眷。宗亲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对于伤亡之人,孟清徽着人送去了厚重的抚恤,但凡死者皆有追封,伤者也多加安抚。而那些空缺了的职位,也被新一茬的青年才俊补上。
      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郑国公府的郑珣,他出身于国公府第,哪怕是旁支子弟过继,但也是根正苗红的世家公子。
      因在南华寺的善后事宜中做的格外突出,就被孟清徽提到了眼前。如今已是御前参事,能参与军机议事,俨然是被孟清徽当作心腹培养。
      民间对此事也讳莫如深,皇帝的万寿节上出了这样的事情,总让人觉得是上天降示,再联系到近些时日的事情,民间也渐有当今德不配位的说法。
      更有甚者,连昔年的文昌宫政变都被拉出来说事,一个个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这样的风雨中,姚守贞还是坐不住了,哪怕孟清徽不曾召见他,他还是进了宫。
      文昌宫暖阁里,十数年的时光兜兜转转,姚守贞又走回了这个地方。
      孟清徽正站在窗前,看着文昌宫外横斜扶疏的树影,他似乎不曾在意过宫外层出不穷的流言,依旧是倚窗自顾,神色清冷而疏离。
      阁中景致摆设并没有什么变化,眼前的人也像是停在了旧时光里,仿佛时光凝固在了这里,一如往昔。
      这像极了他第一次见他,年幼的小太子支着下巴看着窗外开得正好白梅花,他请安问礼,小太子转过头来,白皙精致的小脸漂亮得像个小姑娘。
      “臣姚守贞,参见陛下。”
      窗边的人没有回头,他披散着头发,并未束发着冠,衣裳也是最简单的白衣,雕花砌彩的紫檀窗,将他衬得格外单薄。
      他对着窗外干枯的梅枝兀自开了口,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一直都在怨我是不是?怨我心狠,怨我毒辣?”
      空荡荡的宫殿中,只有他的声音回响,姚守贞想说没有,他从未怨恨过他,甚至数十年过去,他对他的爱意仍旧未变。
      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出来,孟清徽虚渺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年先帝为皇子时,有十数位姐妹,还有许多的兄弟。先帝随太.祖打下了孟氏江山,最后还是困于夺嫡之争,朕的那些叔伯们,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最后又怎么样呢?还是先帝得了皇位,还是朕继承了大统。”
      “先帝驾崩,先帝是君主,朕死之后,元康将是新朝的君主,他与我,我与父亲,并没什么不同。”
      “这漫漫长河中,他最后选定的是我,那就是我,这容不得任何人指摘。”
      “同样托生于帝王之家,同样是帝王心术,同样的权衡博弈,姚守贞你同我说,你又如何偏偏对我如此?”
      孟清徽的眼神落到姚守贞身上,那目光带了寒意与决绝,这是姚守贞熟悉的模样。
      二十年前,他也是如此,那样的冷静,又那样的狠绝。
      姚守贞心中一惊,上前一步,靠近了孟清徽。
      他像是在抚慰一只受惊惶恐的小兽,在他冰冷的视线中,慢慢接近了他。
      “是先帝择定了我,既是我,那就只能是我!”
      姚守贞看着他,除却那个血色的夜晚,他再也没有见过孟清徽这样的神色,这种盛怒下的疯狂。
      他朝着他走近,那副单薄的身子似包含了无穷的力量,轻易地将姚守贞逼至角落。
      一步,两步,三步……一退再退,终究是退无可退。
      随着孟清徽的逼近,姚守贞一个踉跄跌在了软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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