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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冷月花魂孤影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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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明珠有短暂的恍惚,耳边还是赏灯会上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
“你说谁没了?”
那仆从吓得快哭出来了,结巴道:“是沈尚书家的小姐,被许作太子妃的那位。”
寒风四面袭来,越明珠只觉浑身都冷,她情不自禁地与乔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什么叫山雨欲来风满楼。
未来的太子妃死在赏灯会上,这样的惊天大事任谁也不敢兜住,很快大宁重要的官员都知道了这个噩耗,赏灯会被迅速叫停,京兆府尹下辖的巡防营迅速将十二坊市重要的通道看守起来,十二坊市巨大的彩灯被尽数熄灭,灯火辉煌的京城迅速暗淡下去。
一时间,长街上尽是兵甲,不明所以的百姓也知道这样的阵仗必定是有大事发生,忙呼儿唤女回了家,街边做生意的小贩也匆匆收摊,方才的人声鼎沸似被兜头泼下一盆冷水,顷刻间所有的热闹都静了下去。
孟元康接到消息时,他与照夜清正走到内城,初初听到噩耗,他也觉得有些恍惚。连问了好多遍才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仍然不想相信这是事实,明明就几个时辰前,那个年轻温柔的女孩还冲他笑过。
他是不喜欢她,甚至也不想再娶她,但是这都不妨碍他欣赏她疼惜她,就像年长的哥哥喜欢幼小的妹妹。
孟元康无法把她和“死”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
她还那么年轻,她还那么小,她还有着广袤的生命。
孟元康有些呆愣地往前走,越过密密围着的士兵,走到了人群中央,只见沈夫人已经哭得上不来气,沈汶泠知道了幼妹遭遇不测,在郑国公府的车架前当场昏了过去,片刻后悠悠转醒,又忙赶着过来看妹妹最后一眼。
悲呛的哭声中,孟元康一步步走到沈湘容面前。沈庭像一息间像老了十岁,巨大的悲痛将他压垮,见孟元康走来,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欲向孟元康行礼。
孟元康一把撑住了他即将跪下的身体,哑声道:“沈卿节哀。”
“我家容儿与殿下有过婚约,如今容儿不在了,殿下去看最后一眼吧。”沈庭压抑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他梗着喉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指着地上盖着的白布,背过身去。
孟元康看着地上被鲜血殷透的白布,弯腰跪地轻轻揭开了一角,露出沈湘容秀气的脸庞。
女孩的喉咙被暗器洞穿而过,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有狰狞血洞,她的脸上惊愕未褪,粉橘色的裙衫满是凝固的鲜血。不远处还散落着精巧的莲花灯,只不过灯烛早已熄灭,琉璃莲花也碎了一地,如同它的主人般再无生息。
孟元康木然地将白布盖上,静静地跪坐在沈湘容的身旁。
“怎么回事?”
孟元康呆呆地问,京兆府尹满头冷汗地跪在地上:“刚刚询问过几家的小姐,都说几个女孩在湖边看河灯,不知道怎么回事,沈小姐就突然倒下去了,等到姑娘们反应过来,沈小姐已经遭遇不幸了。”
“没看到凶手吗?”
京兆府尹的脊背弯得更低了:“在场的姑娘都不曾见到凶手,属下已经令十二坊市闭门搜查,定会找到凶手,还沈小姐一个公道。”
孟元康没有说话,年轻的太子几乎没有经历过朝堂的倾轧,孟清徽将他保护得太好,就像是温室的娇花,可以肆意地生长。
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沈湘容,突然明白了些被孟清挡在身前的风霜刀剑。
沈湘容是因他而死,如果不是跟他的婚约,她只是个普通的闺阁千金,又怎么可能就此送了性命。
孟元康抚过白布,似在抚平自己因愧疚而千疮百孔的心。
远处,得知消息的孟清徽已经赶来,看到瘫倒在地上的孟元康,就命人将他扶起来,自己则上前将跪地的沈庭搀起。
“突闻不幸,望沈卿节哀。”
沈庭躬身行礼:“多谢陛下关怀,臣欲带小女归家,还望陛下允准。”
孟清徽点了点头,沈庭见状,俯身抱起地上的女儿,旁边的沈夫人哀哀哭了一声,挣扎着要再看看女儿,沈汶泠见嫡母伤心至此,忙搀住她,柔声劝道:“母亲,我们先带妹妹回家。”
沈夫人掩面大哭,她不似沈庭是朝廷命官,轻易不能失了仪态,此时此刻她不过是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她冲上去指着孟元康声嘶力竭道:“是你害了我儿,你与青楼女子厮混,你不愿我儿做太子妃,我家已经退了婚,为何还要害她!”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色变。
孟清徽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他抬头看向沈庭,缓声道:“朕念在沈卿痛失爱女的份上,不与令夫人计较,但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卿当自重。”
顷刻间,沈庭脊背上汗涔涔的,他连忙请罪:“内子伤心过度,失了神智,还望陛下海涵。”
说罢,他忙对沈汶泠使了个眼色,沈汶泠也会意过来,忙搀着沈夫人进了马车。
“罢了,卿自当保重,这几日先在家休息吧,待到过了丧期再说罢。朕亦会全城追凶,还令嫒一个公道。”
“臣替小女多谢陛下,更深露重,小女自幼怕黑,臣这就带她回家了。”
孟清徽点了点头,沈庭抱着女儿蹒跚离去,孟清徽眼看他的脊背像是弯了许多,想当年他也是玉树临风的江南才子,不过短短数年,竟也衰败至此。
周遭的侍从见皇帝与太子有话要说,都很有眼色地往后退去,给父子二人腾出空地。一时间人影憧憧的堤岸只剩满河莲花灯,就像无数魂灵,呼啸着想要挣脱出来。
“她说的对……是因为我……沈姑娘是因我而死,我……我……”孟元康哑着嗓子,几乎说不出话来。
孟清徽走上前,放低了声音:“事已至此,难过自责也没什么用。沈家的女孩去了,真相如何自有刑部查清,沈家我也会加以安抚。”
“至于你,我会为你另选一位名门淑女,婚约之事,就此作罢吧。”
这些话,已经是孟清徽少有的柔和。尽管如此,孟元康还是觉出帝王言语中彻骨的寒意,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许久没有说话。
这是不愿意的意思了,孟清徽看着儿子,不禁有些恍惚。他幼年登基,少年亲政,直到此刻回顾过往,几十年的心力憔悴终于浮上一二。
“你也觉得我凉薄吗?”
孟清徽问道,没等孟元康答话,他却轻轻一笑,锐利的视线落到孟元康身上。
“你是我唯一的骨血,高祖把帝位传于我,待我百年之后,也只有你有资格担起这大宁江山。是我过于骄纵你了,将你养成这种软弱性子。”
话音落地,孟清徽却在抬头间看到孟元康落下的眼泪,冷硬的心肠到底软了一瞬,他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完,孟清徽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城西南华寺,程熹微与边寒月双双跪拜在佛前,俯身拜佛,香台上青烟袅袅,似将无数痴男怨女的哀求递给青天。
程熹微拜完之后,双手合十,静默地看向无悲无喜的金身大佛,较之山门下的彩灯,正殿中供奉的大佛更加端正肃穆,周围怒目而视的罗刹金刚,更是让人心生敬畏。
“你许了什么愿望?”边寒月低声问他。
程熹微轻笑:“那不能告诉你,跟你说了就不灵了。”
边寒月横他一眼,嘟囔道:“你还能许什么愿望,不外乎是家宅平安,父母安泰,都是些老掉牙的愿望。”
程熹微见他如此大放厥词,忙捂着他的嘴:“佛祖面前你还敢如此狂言,混帐混账。”
边寒月忙双手合十又拜了拜,笑嘻嘻倒:“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程熹微等他叩完头,拉着他出了大殿,直到沿着山门往下走的时候,他才悠悠说出自己的愿望。
“我跟佛祖求了,希望我爹娘平安健康,希望我们长长久久。”
哪怕是横冲直撞,口不择言如程熹微,也将这样珍贵的愿望放于心中,小心守护,生怕被天上神佛收去。
边寒月跟在他的身后,想到刚才的场景,不由轻笑:“从未见过你这种谨小慎微的模样。”
程熹微忙拽住他:“不要乱说。”
边寒月回握住他的手,低语道:“如果有一日,我们分开了呢?你会怎么样?”
程熹微下意识地答道:“为什么要分开,我们不能永远在一起吗?”
“永远……”边寒月轻念。
片刻后他轻轻一笑:“对……永远……是的……永远。”
程熹微有些听不懂他的意思,刚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山门外守着的侍从匆匆赶来,对着程熹微就跪了下去。
“公子,大事不好了,沈家小姐没了!”
如同所有知道噩耗的人一般,程熹微也是懵了,他恍惚了片刻才把这句话连起来,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回城!”
慌乱中程熹微抓住边寒月,两人匆匆上了马,路边的彩灯已经尽数灭去,出摊的商人游玩的百姓都回了家,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街市一时间只剩巡防营来回勘查的士兵。
程熹微抬头看去,夜色中数丈高的彩灯没了光亮,如同演义中的各色鬼怪,张牙舞爪地看向世人。
凭着将军府的名头,程熹微一路畅通,很快就到了河堤旁。夜已过半,孟元康也已经离去,除了这满河的莲花灯,诺大的赏灯会已然陷入黑暗的死寂。
程熹微看到,地上的血迹还未处理干净,一想到这些鲜血的由来,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边寒月见他神色难看,刚想安慰他,只见他站起身来,回头说道:“这件事,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