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将心祭明月》绿一川

14、心悦君兮君不知

　　两碗更加红辣的抄手很快就端了过来，边寒月接了碗，忙不迭地搅了搅，捧着碗又喝了一大口。
　　“连吃四碗，就算撑不到你，你也不嫌热。”
　　边寒月继续埋头苦吃，抽空抬头道：“那么多烦心的事儿，你想管也管不了，不如痛痛快快吃碗饭，闹心的事儿也就没了。”
　　程熹微皱了皱眉，刚想再说话，一柄勺子直直塞进他的嘴里，给他灌了个抄手，程熹微被喂了个猝不及防，忙挣扎着把抄手咽下去。
　　边寒月眉眼一弯：“放心，给你用的是干净勺子，舀的是这碗我没吃过的，怎么样刚出锅的好吃吧？”
　　程熹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因着太子的风月事，一碗抄手泡烂了都没吃几个。
　　程熹微一笑，接过边寒月递来的勺子，与他一起吃了起来，不再烦忧。
　　待到抄手吃完，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程熹微起身问道：“今日休沐，还想干点什么？”
　　边寒月摸摸吃撑的肚子：“我家里有个伙计在送货途中没了，除了京中尚有位老母亲，家中就再无一人了。如今我也到了京城，你愿不愿意陪我去看看这位老人家？”
　　程熹微下意识地跟他靠近一些：“愿意自然是愿意的，寒月带路吧。”
　　边寒月拉着他买了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两人拎着大堆的东西东拐西拐地到了处小院前，边寒月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理了理衣服，简单地收拾过才伸手叩门。
　　“婆婆——我是阿徐—— 快开门啊——”
　　听着这震天响的声音，程熹微忙不迭地拉住他：“你别吓坏老人家了。”
　　边寒月摆摆手笑道：“一看你就没同老人打过交道，婆婆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声音小了她听不到。”
　　边寒月又喊了几声，才听见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片刻后门被推开，一位银发老妇人出现在眼前，她像是极老了，松弛的皮肤上满是斑点，手指枯瘦得宛如干柴，要说她有一百岁，程熹微也是信的。
　　边寒月一见她就扶了上去：“婆婆，我是阿徐，来看你了。”
　　院中服侍的人并不多，只有两个小丫鬟，见人来了一个忙着拎东西，另一个带路将人领进来。
　　这小院离热闹的市坊远上一些，院中种满了爬藤植物，正中架着丛郁郁葱葱的葡萄架子，成串成串的葡萄坠下来，都还泛着青。葡萄架旁是老石榴树，枝枝蔓蔓，竟遮住了整个院子。
　　程熹微仰头去看还未红透的石榴，忍不住回头对边寒月说道：“这么大的石榴树，真是好看。”
　　边寒月扶着老人坐在葡萄藤架下，又为她拿了暖手用的手炉，这才回道：“这石榴可甜了，等中秋时节，摘下来送你一大筐。”
　　程熹微笑笑：“我还没从你这见过什么东西呢，这回我可记住了，不许赖债。”
　　边寒月见他走过来坐下，为他倒了一杯茶，笑说道：“可算了吧，我还能赖你几个石榴。”
　　茶杯递到程熹微眼前，边寒月接着说道：“这位是孙婆婆，是原先我家伙计的老母亲，那人在我家做了有三十多年，不幸逝世后，这位婆婆就一直由我们照顾。”
　　程熹微端起茶轻轻啜了一口，又看向这位孙婆婆，听她缓缓开口了，像是半天了才反应过来：“阿徐来了呀，小萤呢？她来了吗？”
　　边寒月大声说道：“对，我是阿徐，来看婆婆了，小萤还在西北呢，等些日子就来看婆婆了。”
　　程熹微坐在旁边，被陌生的称呼弄晕了头，他忍不住看向边寒月。
　　收到疑问的视线人解释道：“我乳名叫小阿徐，孙婆婆看着我长大的，就一直这么叫我了。小萤是孙婆婆养大的小妹妹，只不过她最近忙，没来得及来看婆婆。”
　　程熹微点了点头，理清楚了关系，就陪着边寒月与孙婆婆说话。
　　许久后，孙婆婆才看清楚程熹微，她眯着眼问道：“这是谁家的娃娃？”
　　“是程将军家的公子，程熹微。”边寒月回道。
　　孙婆婆反应了半天，才慢悠悠地说道：“哦，是程家的娃娃呀，都长这么大了。”
　　干瘦苍老的手摸上程熹微的脸颊，衰败的老人似乎要透过年轻的容颜追昔往日时光。
　　程熹微心中发毛，但是却不敢动，边寒月握住孙婆婆的手，柔声哄道：”婆婆，我们吃软酪好不好，阿徐买了西街最好吃的牛乳酪，您快尝尝。”
　　他舀起桌上的软酪喂给孙婆婆，这才岔开她的动作。脱困的程熹微忙问道：“婆婆是认识我吗？”
　　边寒月扭头笑道：“你说这京城里住着的，谁不认识你程家公子？”
　　程熹微被说到脸红，不由摸摸鼻子：“这倒也是。”
　　少年公子，出身富贵，爱豪奢，爱美人，爱出游，这样瑰丽绚烂的人生，不知道多少次，闯入寻常百姓疲惫繁琐的梦境，化作此起彼伏的艳羡。
　　这样的羡慕，程熹微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以为是他平日闹得太过，才惹出这样的“好名声”。听罢边寒月的话，他很不好意思，就忙陪他一起讨孙婆婆的欢心去了。
　　两人这一坐就从晌午坐到了日头西斜，直到傍晚时分，两人才起身回去。
　　告别了孙婆婆后，两人并肩走在长街上，讲着刚才的聊天中的趣事，时不时笑出声来。
　　两人身后是斜阳西坠，身前是归家的人流，程熹微低头看着边寒月的笑颜，心中平生了股想要跟他一辈子走下去的愿望。
　　程熹微探了探，小心翼翼地握住边寒月垂在一旁的手，先是指尖相触，然后是十指交握，掌心相贴。
　　周围的人来人往，都成了虚晃的背影，程熹微只能看见这样一个人，目之所及，都是他，睁开眼是他，闭上眼也是他。
　　就在这时，被握住的手慢慢挣开了，边寒月快速地跑远了，巨大的失落席卷了程熹微，他呆呆地站在人流中，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边寒月拿着两根糖葫芦跑回来，递给程熹微一根：“这家糖葫芦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程熹微看着他，不由苦笑道：“你怎么又吃？”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接过那根糖葫芦，咬了一口，勉强笑道：“是挺好吃的。”
　　边寒月听罢笑笑，径直往前走去，程熹微跟在他的身后，感觉刚才咽下去的山楂酸极了，那股酸从胃里一路涌上来，酸坏了俊秀的脸庞，远远看上去竟跟要哭了似的。
　　走在前头的边寒月大口吞下一枚山楂，酸涩让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美丽的脸庞竟显得又些狰狞，像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边寒月停住脚步，扭头看向程熹微，朝他伸出了手。
　　“一起走吧。”
　　他的语气格外轻松，似乎只是好友间寻常的邀约，但是看着横至眼前的手，程熹微恍惚间竟觉出几分郑重。
　　见程熹微半天没有反应，边寒月把吃了大半的糖葫芦扔了，上前拽过他的手，牵着他往将军府走。
　　程熹微宛如傻子般举着糖葫芦，呆呆地跟在边寒月身后。十指相握传来的温度，让他刚才还酸到抽搐的心，一点点被甜意浸透。
　　边寒月的步子越发轻快，他像是脱笼的小鸟，终于舒展开来，很快程熹微就反客为主地握紧了边寒月，与他拉近了距离。
　　程熹微能感觉出两人掌心中的汗意，也能感受到自己惊雷般的心跳，在这样的轰鸣中，程熹微终于把压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寒月，不知何时起，我就很喜欢你……”
　　“嗯，我知道。”
　　“不对，你不知道，我对你不是对耿延光、李京和那种喜欢，我喜欢你，就如同我爹喜欢我娘，如同天下所有男子喜欢心上人那种的喜欢。”
　　那种喜欢悠远而绵长，热烈而专一，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边寒月仰头看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见程熹微还呆愣着，边寒月扯着他进了一处暗巷，摁住他的肩膀，捏住他的下巴就是一吻。
　　湿热的唇和急促的呼吸让程熹微回忆起梦中场景，一直拿着的糖葫芦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他回拥住边寒月，小心翼翼地含住他的唇，又轻轻地吻上他的脸颊，最终两人额头相抵，鼻尖相触，连呼吸都与彼此交融。
　　边寒月抚摸着他的后背，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程熹微觉得自己长久来的小心思，都被眼前的人看得清清楚楚的，似有无尽的委屈从心底涌出，程熹微想要挣开边寒月，却被他紧紧箍在怀里。
　　边寒月将脸埋在程熹微的脖颈处，近乎呓语般说道：“熹微，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喜欢到他生出无数的后悔，早知如此，早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