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无可非

8、第八章

　　童黎目送着车离开，默默站了一会儿，想把心里这些事儿清一清，又实在清不过，只好转去不远的便利店又买了瓶青梅酒，准备睡前喝上一点。

　　她不傻，也不是会忽略情绪的人，自己对迟毅，好像真的有点太过在意了。怕他住得不舒服，看不得他电梯里局促，又对他的情绪分外上心。

　　她胡乱地想着，出了电梯，却在拐角看见几步外倚在自家门边的欣长身影，微低着头，戴着墨镜的侧脸对着她的方向。

　　她一时立在原地。

　　“童黎？”迟毅直起身，沿着墙探了探往前走，“是你的脚步和味道。我知道是你。”

　　“迟毅？”

　　她依旧停在原地，看着迟毅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跟前，有些不确定地朝前探了探，“你在这里吗？”

　　“我在。”童黎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迟毅就笑了。

　　“我又回来了。”他说，“童黎，我有话必须现在就跟你说，我怕再晚一点，就说不出口了。”

　　“什么话？”童黎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慢慢往头上涌，她不敢太大地呼吸，怕一不小心就要暴露了自己的情绪。

　　“我…”迟毅罕见地犹豫了一下，一只手慢慢寻上她的肩头，另一只手仍旧牢固地牵着她的。

　　“这里光线好吗？”他忽然问。

　　童黎看了看头顶亮着的廊灯，却不回答，轻轻地反问，“你想要好还是不好？”

　　迟毅抿了抿嘴，有些紧张地捏了捏她的肩，“最好是好一点。”

　　他抬手把墨镜摘下塞进口袋，适应着光线，眼神落下，努力地对上感觉里童黎正脸的位置，手背极慢极缓地在周边小幅度探了几下，直到触到她的头发。

　　那一瞬间，童黎感觉自己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因为迟毅的手心慢慢地覆上她的头发，不敢太用力，就这样虚虚地拢在手心。

　　“童黎，我可以吻一下你的额头吗？”迟毅低声问。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有魔力，钻进童黎的心里。

　　她没有精力再去思索别的东西，头已经下意识地贴进他的手心，像是已经等待了许久。

　　“可以。”她回答。

　　迟毅顿了一下，似乎在确定她语气和的态度。童黎的语气听不出其他感情，可她的头发已经慢慢摩擦在他的手心，迟毅估算着她额头的位置，缓缓低下头去，一个极轻的吻，落在她眉心。

　　童黎觉得有点痒，轻轻笑出声来。

　　“你比我想象的要高。”迟毅眉微蹙，有些懊恼地说。

　　“难道不是好事吗。”童黎庆幸自己穿了高跟靴子，她踮起脚，在迟毅低向她的额头上回了一个同样轻的吻。

　　“童黎…”迟毅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收紧她的身子，又赶紧放开。

　　“你吻了没有关系的姑娘，放手就要走吗？”童黎也忽然大起胆子，有些事情，她已经确定了，心里充盈的都是欣喜和快乐。

　　迟毅稳住身形，看着几尺前极其模糊的轮廓重新镇定下来，他认真地，严肃地伸出手，伸向那个总是会握住它，为它引着方向的女孩，问，“童黎，那你愿意跟我产生情感关系吗？”

　　在听到任何回答之前，迟毅先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握住了。一个柔软地身体慢慢地环绕了她，在他耳边是她不太标准的的发音，“Il y a longtemps que je t’aime 思君良久，Jamais je ne t‘oublierai 不敢或忘。”

　　迟毅下意识地朝她的方向定定看去，即使是一片近乎黑暗的朦胧，他却感觉到了光亮。放心地将双臂收紧，迟毅笑了，眼中是全世界的明亮神采。

　　在那个轻轻的吻之后，迟毅跟她进了家呆了一会儿，小巧的单人沙发配着他高大的身型和长腿有些可爱的反差感。

　　迟毅一直拉着她的手，微凉的手指一遍一遍地在她的手掌，手背，虎口处描绘，流连，好像要把她的掌纹刻进心里。

　　童黎一言不发地任由他牵着，双眼定定地看着迟毅的脸，看着他分外柔和的轮廓，脸颊的绒毛，低垂的眼睑…

　　多快呀，一个小时前还彬彬有礼的两个人，转眼间就这么亲密地挨在一起，在渐渐寒冷的冬夜里像两支温暖的火苗，照亮了这小小的一片地方。

　　“迟毅？”她轻轻地抽了抽手想去摸他的脸，却被迟毅更紧地握住，“你真的喜欢我？”

　　迟毅迷蒙的眼神朝他投过来，表情却是坚定的，“当然。”

　　“你怎么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她来了兴趣。

　　“你不是已经表示过了吗。”迟毅指指自己的额头，又指指他们交握的手，“难道你还握着，是觉得我坐着也需要指引？”

　　童黎扑哧一笑，心里又为迟毅看不见这一切感到酸涩，只好把自己又朝她凑近一些，低声说，“我是愿意一直给你当指引的…”

　　话说出口，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才过久，她就说出永远的话来？自己从来都是个务实派，怎么一遇到迟毅就变得有点昏头昏脑了？

　　迟毅显然比她的触动更深，把她拉到身前，“不用。”他又是认真又是急切地解释，“你不用这样，你不要有负担，我会自己都做好的，不会太麻烦，真的。”

　　“我是说我愿意，哪里说是你要求的了？”童黎一看迟毅会错了意，赶紧解释，“我没有负担，你别多想。”

　　迟毅默默地点点头，又把她的手握住，静静地倒回沙发里。他高大的身形突然显得那么无助，跟平时冷峻自信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好像有很多犹豫，又说不出口。

　　童黎明白，迟毅这才是真正对她不设防了。她一只手攀上他的肩，另一只手仍旧让他握着，语气放地轻柔，“迟毅，我根本不介意的。”

　　“我也以为我已经不介意了。”迟毅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虚虚的，平日的气场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童黎，彻底看不清之后我没再跟一个人这么亲近了，我也不知道还能做到多少，其实刚才在车上我很犹豫，但最后还是控制不住地来找你。”

　　他的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童黎像个外套似的把迟毅的脊背收进怀里，一板一眼地说，“你知道公司的人都叫我什么吗？童机器。因为我好像生活里只有工作，从来不谈感情，但是迟毅，从见你第一面你好像在我心里扎根了，也许如果没遇到你的项目，这个根慢慢地会消失；可是我又遇见你了，你现在在我心里就是棵特别茂盛的树，又高大又好看，牢牢地长住啦，我看是拔不掉了。”

　　迟毅极认真地听了好一会儿，终于展开了眉，他低低地说，“那你在我心里，就是朵花。”

　　童黎脸一下子烧起来了，她看过很多把恋人比作天使比作花的诗句，可是从来都没人这么形容自己，“我哪有那么好看？”

　　“Love is blind. 莎士比亚说的。”迟毅摸到她的脸，细细地描绘着轮廓，“你知道吗，其实这样是摸不住人长什么样子的，但是你现在真的就在我脑子里，love is blind，跟我看不看得见没关系。”

　　童黎简直要被曾经的舞台A角给哄得没了理智，一点儿也不想继续反驳了。就让我的脸皮变厚一些吧，她想，被迟毅这么形容着，她觉得自己要变成女主角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童黎看着含着笑意的迟毅，“我还以为你是个要求特别严格的甲方。”

　　“不是我的要求不严格，是你做的实在太好了，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再挑剔的。”迟毅自己调整了个更舒服的角度安放长腿的，“你是对每个项目都这么拼命吗？”

　　“算是吧…”童黎想了想还是没好意思说：其实对你的项目不自觉地最上心。

　　“童黎？”迟毅将她从思绪里唤回，“装修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多带我去几次？我想多参与我们的项目。”

　　童黎被他话里的“我们”触了一下，高兴地回答，“当然！等正式开工了我们就去！”

　　迟毅笑着点点头，这才想起来去摸腕表，他用指腹触了触表盘，捏了捏她的手心，“真的不早了，我该走了，你明天还要上班。”

　　童黎顿时觉得不舍，他的胸膛这么宽厚，声音这么好听，而且，他还说喜欢她，又恰巧她也喜欢得不得了，怎么舍得让他走？”

　　可是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让他留下，童黎只好磨磨蹭蹭地起身去拿两个人的外套，“那我送你下去。”

　　她拿好外套，回身才发现迟毅站在沙发边，无奈地冲着门口的方向，进来的时候情绪太激动，他没顾得上记位置和步子，现在只能听着童黎窸窸窣窣的声音。

　　童黎看到他独自等待的身影，只怪自己粗心，快步走过去牵起他的手，低下声音，“我来了。”

　　“嗯”，迟毅倒是不甚介意，反手握紧她的手，“走吧。”

　　童黎看着两个人的手，想起在Oasis进门那一幕，吃吃地笑了。

　　“怎么了？”迟毅侧头问。

　　“迟毅，你经常让别的女性牵你的手吗？”童黎明知故问，“你说说，为什么总是那么随意地就把手给我了？”

　　迟毅顿了一下，扬起语调，“随意？”他高大的身形向她压过来，在她脸前堪堪停住，面前就是迟毅深邃带着笑意的眉眼，“我是故意的。”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迟毅就从她手上寻过外套自己穿起来，又摸过她的外套，仔仔细细用手指地分辨了前后，面朝她举过来。

　　童黎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被他几句话说得心里又惊又甜，到最后都化成一汪水，只好乖乖地伸出胳膊，任由迟毅给她穿上外套，大手由领子而下慢慢地摸索着扣子，耐心地一个一个扣好，最后又确定了一遍才罢休。

　　“哎，我自己会穿…”童黎的申辩没什么力度，语气柔软地散在空气里。

　　迟毅的脸颊半埋在挺阔的衣领里，衬的一张脸尤为好看，朦胧的视线藏着笑意，“我愿意。”

　　童黎红着脸跟迟毅牵着手下了楼。冬夜很冷，呼出的气马上就变成了白色，散在浓黑的夜里，等车的间隙迟毅攥着她的手放进风衣的口袋，手指揉着她的手背。

　　“外面太冷了，你先回去吧？”

　　“我不，我要看着你走。”

　　迟毅正色，“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我不是觉得你一个人搞不定，是我想陪着你呀。”童黎凑近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连说话的语气都染上了小姑娘似的娇嗔。

　　迟毅伸开手，“那让我抱着你吧。暖和点儿。”

　　童黎钻进他怀里。

　　“迟毅…”她犹豫了一下，“咱们的关系能不能先别让公司的人知道？我觉得跟甲方谈恋爱…还是要稍微避讳一点，可不可以？”

　　迟毅摸摸她的头，“好。”

　　童黎看他脸色如常，也放下心来，“我觉得大薛可能早就误会咱们俩了。”

　　迟毅低下头，“嗯？他没误会，我是有这意思。”

　　“那，那你早就告诉他了？”

　　“没有。不用我说，他肯定能看出来。”

　　“我怎么没看出来？”

　　“因为你不知道啊。”迟毅朝她的方向移了移，眼神努力对上她的脸，“我经常需要人的指引，但其实很少跟刚认识的人产生肢体接触，跟你就…”

　　童黎想起他们刚见面没几次迟毅就放心地把手交给他，平时也任由她带着，再联想起她自己闭着眼的经历，这才明白迟毅是给了她多大的信任。

　　她心里酸溜溜的，又有点骄傲地甜滋滋，一开始迟毅总是一副严肃冷漠的样子，可原来早在不经意间，就已经对她放下距离了。

　　到头来倒像是大薛早就洞悉了一切，她还在Oasis一个劲儿地解释他们只是朋友。

　　童黎顿时觉得自己那时候看起来一定好蠢，把脸埋进迟毅怀里不吱声了。

　　“童黎？”迟毅去摸她的脸，“怎么了？”

　　童黎过了那个害羞劲儿，想明白了，管他呢，反正这下关系光明正大了，她可以在大薛面前大大方方地跟迟毅在一起了。

　　“没什么，我在想车是不是快到了，哎呀真的来啦！”

　　还是那辆出租车，只是司机看着他们俩脸上似乎带着些了然于心的笑。童黎拉开车门，看着迟毅先确定了车门和座椅的位置，慢慢地坐进车里，收起长腿，朝她伸出手。

　　童黎把手递过去，迟毅双手覆上，细细地摸了摸，笑了，“童童，再见。”

　　童黎心里一跳，童童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有魔力，一下子带起了她的鸡皮疙瘩，酥酥麻麻地遍布全身。

　　她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最后还是快速地俯下身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含糊地喊了句，“再见！”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迟毅脸上还混着一瞬的惊喜，转而低垂眼睫笑了，朝窗外的方向挥挥大手。

　　寒冷的大道上再没有别的车辆，童黎看着黄色的一点消失在街角，却感觉全身都在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