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

  •   童黎下班回家飞快地补了妆换了衣服,六点半整,迟毅出现在家门口。

      “嗨。”童黎打开门,不知怎么的有点紧张。

      “准备好了?”迟毅还是白天的衣服,外面加了件风衣,头发又利落地抓了上去。

      “马上,换了鞋就能走。”童黎把包扣好,检查了一下仪容,发现迟毅还在门外,“进来吧?”

      “不了,改天吧。”迟毅探了探门框倚着,等着她一阵换鞋穿衣的声音过了,踏出门外。

      “你换了香水?”两人走出去的时候迟毅低头停了一下问。

      “嗯?没有啊。”童黎下意识闻了闻,“哦,我刚换的衣服,是柔顺剂的味道。”

      “穿了什么衣服?”迟毅又问。他的眼神低低的,落在她肩头。

      童黎心里一跳,不自觉放缓了声音,“里面是黑白连衣裙,外面是米色大衣。”她想了想又补充,“是第一次遇见你那一件。”

      迟毅听完笑了,“其实那种环境我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可以想象。”

      童黎被他的话惹得心里发酸,干脆停下脚步。迟毅被她带得一顿,不明所以,“怎么了?”

      “来,”她执起他的手放在大衣领上,“这件衣服是立领,版型是宽松的,腰带很宽,我经常随便一系…”

      迟毅的手心由衣领沿着胳膊划下,礼貌性地很动作轻,但很用心,慢慢勾勒出一个轮廓。

      “童黎,”他将手慢慢收回去,含着笑,“这也算你的职业病吗?”

      童黎顿时感觉自己像个人形模型,忿忿地反驳,“职业病怎么了?我爱岗敬业不可以吗?”

      她作势要走,迟毅放在她胳膊上的手一紧,“哎,爱岗敬业童设计师,你不能把我扔在这儿啊。”

      “扔在这儿大薛得找我算账了,”童黎憋不住笑,放慢回正常速度,“快走吧,一会儿该迟到了。”

      大薛的酒吧在城东老城区,弯弯曲曲的巷子里时不时经过几家日料和咖啡店,近了能看见一块工业风的霓虹招牌,“Oasis”。

      司机像是熟门熟路,停在门前回头问,“迟先生,回去之前联系?”

      “嗯。您先去忙吧。”

      童黎跟着迟毅下了车,仰头看着头顶的招牌和面前的七八十年代复古风格的双扇门,“Oasis?为什么叫绿洲?”

      “薛乐说希望这个地方能让朋友们放松下来。”迟毅没有抬头,“就像绿洲一样,充满生机。”

      “大薛人真好…”

      “我们的朋友也都不错,”迟毅的脸埋在投影里,笑了笑,“你会喜欢他们的。”

      迟毅没有说错,童黎刚进去就受到了热情的欢迎。原来这晚的活动相当于朋友们的聚会,在场大部分是迟毅和大薛的戏剧学院同学和业内同行,有演员,有导演,有剧场工作人员,看上去都是很有艺术人文气质。他们的热情是自然舒服的,不会让她招架不住。

      一支五人乐队在台上慵懒的光线下演奏着,手风琴和吉他的声音配起来很美。

      迟毅进门就被塞了瓶酒,站着的几个人把他拉了过去,还不忘叫上童黎。

      迟毅靠在吧台前,向身边的童黎侧身,低声问,“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你帮我找找大薛在哪儿,我叫他带你去。”

      “不用麻烦他了,我自己去。”童黎已经看见吧台上放着甜点,披萨,水果,还有很多小吃食,“你吃点什么?”

      “不用了,这帮人不会让我好好吃东西的。”迟毅晃了晃手里的啤酒,又说,“我不方便照顾你,你千万不要拘束,吃喝自便,我就在这里等你。”

      童黎点点头,“你不用管我,一会儿我就回来。”

      迟毅也点点头,这才回头去跟他们聊天。

      童黎自己拿了个纸盘拿了两块慕斯蛋糕,又夹了几块饼干,也不好意思马上回去,就坐在一边听着歌吃东西。

      她本来不太容易融入陌生的环境,但在这里,好像一切都很自然,没有其他地方那种刻意交际的压迫感。

      迟毅跟两个人站在不远处聊着天,童黎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每个人似乎都很放松。他旁边的女孩没化妆,宽大条纹衬衫随意卷到手臂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腕上是只镯子,蓬松的黑发随意别在耳后,眉眼灵动,童黎猜是演员。另一位中年男人不高,戴着顶黑帽,蓄着短胡,她猜是导演或者编剧。

      迟毅靠在台边,墨镜也摘了下来,时不时地插几句讨论,或者思考一会儿,或者笑,神情和身体都很放松。童黎还是第一次见这个样子的他,与白天黑衣墨镜的会议室形象相比,衣服没变,但状态却大不相同,好像这个在暖黄灯光下意气风发地跟朋友们讨论着,放松地喝着啤酒的他才是真实的迟毅。

      她正胡思乱想间,大薛已经一屁股坐到她身边,笑呵呵的,“没来得及好好招待,你多担待。”

      “没有的事,你这里很好,我很喜欢。”童黎还吃着东西,只好语音含糊地笑着回答。

      “你满意就成。”大薛往后一靠看了看四周,“其实我这个地方也全靠这些朋友帮忙才能开起来,当时大家都穷,又都攒着一股劲儿想在音乐剧里闯出点名堂来,这个地方就白天排练,晚上在里面的小台子上演出。后来慢慢的有人退出,有人发家,这儿就变成喝酒聚会的地方了。”

      “迟毅写的剧本也会演吗?”童黎眼睛亮晶晶的。

      大薛愣了一下,低头笑笑,“迟毅那个时候一直是A角儿,用行外的话说,就是男主。”

      童黎反应了几秒,“你是说迟毅他以前…”

      “他以前眼睛状况还成的时候,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的事儿。偶尔磕磕碰碰,也没人会在意。”大薛仰头喝了口酒,思绪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眼睛里情绪闪动,“那时候台上的A角除了迟毅无出其右,有人说他有希望接替上一代,能不能接替我不知道,但起码他一定会牢牢地占住一个位置,直到…”

      童黎急急地问,“直到什么?”

      “也不是什么狗血的大事儿,”大薛看着她,轻飘飘地说,“他太要强,用眼强度太大,视力急剧恶化,就再也上不了台了。”

      两句话就能概括的事,却藏着千斤的重量,像一颗炮弹,重重地落在童黎心上。她曾经想象过迟毅视力完好的样子,面对着今晚的迟毅,她也惊异于他周身自信的魅力,可是在亲耳听到“从前的A角迟毅”之前,她从没预料过会是这么疼。

      一瞬间,她张嘴却无言。

      “不知道的人一听大多数都是你这样儿。”大薛理解地拍拍她的肩头,“但是迟毅不是需要同情的人,你看他不还□□地活跃在音乐剧战线吗?你这么个姑娘为了他那点事迹又掉眼泪又心疼的,没必要。”

      与其说是没必要,不如说是没立场。童黎也想不明白自己干嘛这么感同身受地难受起来,如果说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那她也顶多应该惋惜顿足而已,这么揪着的疼,还是第一次。

      “得了,你缓缓,都怪我来招你。”大薛看她红了眼眶也有点慌,笨拙地翻出张纸递给她,眼神却多了些意味,“我也不知道干嘛要跟你说这个,可能是就是迟毅太久没带人来我们这帮人这儿,所以我有点犯老年人追忆往事的毛病吧。”

      童黎听见这话,又有点不好意思。

      “我们就是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大薛摆摆手,“你今儿来了就是朋友,朋友之间不需要不好意思。”

      大薛的话实诚,童黎也舒坦,“行,那我也不客气了。”

      “甭客气,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

      大薛摆摆手走了,童黎一个人窝回沙发,心里又涩又复杂。

      也许是太久没遇到这么多真实的人了,她总是有些崩不住情绪。

      在这个繁忙的城市和行业,她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关注个人生活;从小随父母的工作来回搬家,她也很少有机会与外界产生长期的联系,性格多少是要强了些,有时候夜半回家,也会觉得寂寞。

      进了Oasis的领地,这里的一切突然变得有温度,她有些舒适地不知所措。

      还有迟毅…

      她又抬起头,迟毅已经坐上了吧台旁的高凳,长腿随意伸在身前,身边中年男人接过他的空瓶,又递上一瓶新酒,与他碰杯。

      迟毅仰头大口喝了几口,下颌分明,眼神却有微小的定位偏差。

      童黎想起剧院中场灯光亮起时他脸上的表情,又忍不住想象聚光灯下,他眼神明亮,仰头挺身,歌声坚定高亢:

      “总有一天,
      我会找到什么,
      拨开尘雾和泥土,
      我会让她复活…”

      她想得有些入迷,身后乐队一曲终了,另一曲起奏,是《梦之浮桥》:

      “J’ai perdu mon amie 我已永失爱侣,
      Sans l‘avoir mérité缘去无迹可循。
      Pour un bouton de roses 只为一束玫瑰,
      Que je lui refusai 挥手竟如浮云。
      Je voudrais que la rose 只冀望那玫瑰,
      Fut encore au rosier 仍有昨日光彩。

      法语女声低回婉转,道尽追忆,与她想象中迟毅清亮的声音混在一起,一时间有些恍惚。

      童黎悄悄起身,披上大衣退出门外,在冬夜的寂静里独自站着。

      上一次在这样的氛围里是什么时候,她记不清了。努力工作的几年中,好多东西似乎已经慢慢丢掉了,只剩下忙碌。现在就在身后的这个屋子里,还有这么一群鲜活的人,真好啊。

      童黎轻轻呼了口气,望向无尽夜空。身后吱呀一声,她回头,就看见红白的细杖先行,迟毅高挺的身体跟在后面转了出来。

      “童黎?”他有些不确定地朝前面叫了一声,“你在吗?”

      “我在。”

      童黎迎上去。

      “大薛说你出来了。”迟毅探着她的身体就收回手,身上是啤酒的味道,“在里面不适应?”

      “没有啦,就是有点热出来透透气。”童黎看着他略微低垂的眼,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你快进去吧,都没穿外套。”

      “喝了酒,不冷。”迟毅无所谓地耸耸肩,又往前迈了一步,“今晚有星星吗?”

      童黎抬头仔细地找了找,摇摇头,“没有…现在晚上很少能看见了。”

      “再仔细找找,也许会有。”

      童黎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真的发现了几颗隐隐约约的星星,“真的有!”

      “你怎么知道?”她问。

      迟毅没抬头,笑了。

      “我猜的。”他说,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错了也没人会怪我。”

      童黎静静地看了会儿那几颗星星,它们发出的光芒到达地球也许要几十年几百年,也许它们现在已经熄灭了,留在这里的亮光,是曾经存在过的最后证据。

      “Oasis真好,”她说,“你的朋友们都很好。”

      迟毅单手扶着盲杖,一手插着兜,随意地展了展脊背,“他们是都还不错。做的事也不错。”

      “你做的事也不错。”童黎回答。

      “我?也许吧。”迟毅重新握回盲杖,“我在尽力。”

      “剧本排出来了,你会叫我去看吗?”

      “当然。”迟毅向她侧脸,“第一排。”

      童黎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第一排,这次别戴围巾去了。”

      迟毅也想起他那条几经蹂躏的黑围巾,展颜一笑,“戴还是要戴的,不掉下去就行。”

      对面店铺的灯光映在他眼里,星星点点的波光像一面碎了的湖泊,他却毫不在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似乎有些怅然。

      “天冷,回去吧。”童黎不舍得再去看他的表情,回身把门拉开,“来。”

      她的意思是让迟毅到他这边来,迟毅却自然地转身伸手,她也下意识地握住接过。

      他的手很宽大,掌心干燥微凉,随着她的力道慢慢通过大门,童黎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们牵着的手。

      这里的朋友似乎都很了解迟毅的习惯,所以这一晚上牵着他的腕,引着他的手去接东西或者寒暄的人也不在少数,但这么牵着手的,好像还是头一个。

      她没让自己去细想,两人坐进柔软的沙发,热气重新包裹着身体,耳边正是《梦之浮桥》的结尾:

      “Il y a longtemps que je t’aime 思君良久,
      Jamais je ne t‘oublierai 不能或忘。”

      “Il y a longtemps que je t’aime. Jamais je ne t‘oublierai.” 迟毅靠在椅背上,轻轻跟着念,小舌音转了几转,散在最后一个钢琴音里。

      他的脸上仍有沉浸进去的情绪,童黎不想打扰。直到耳边重回交谈的人声,她才问,“你会法语?”

      “为了法语唱段学过一点。你也知道这歌?”

      “看过电影《面纱》,就喜欢上了。”童黎笑笑,“不过我不会唱,最多跟上哼几句。”

      迟毅想了想,“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不用了,只欣赏也挺好的。”童黎抱了个抱枕,“这里真舒服。”

      “嗯。”迟毅点点头,面向她轻轻笑了笑,他的面色很柔和,虚虚对着她的方向。

      他的眼神里有些特别的情感,童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有迟毅的地方就会有朋友,不一会儿就有两三个人又陆陆续续地围绕过来,谈论着最近的新剧或者排练的进度,迟毅一边说着话,向她探了探,“坐过来。”

      童黎向他身边挪了挪,空出的位置很快有人加入,大家热热闹闹地聊天,童黎安静地听着也觉得挺有意思。

      直到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这位是?”

      “我是迟毅的朋友,童黎。”童黎点头问好,还在思考要不要站起来握个手。

      “哎不用这么客气,童黎你也是同行?”

      “不是不是,我是平面设计师。”

      “我的新家是童黎在做。”迟毅接过话,“完工了请你们去暖房。”

      “得嘞,你们好好合作,好好合作啊,”那人笑得灿烂,童黎总感觉他是误会了什么,但是迟毅没什么表示,可能是没注意到,她也没有再解释的必要。

      时针指向十点,还没有人离开,童黎第二天还要上班,找了个空档拉了拉迟毅,“迟毅,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迟毅抬手摸了摸腕表的表盘,“当然,走吧。”

      他先站起来跟身边人都打了招呼,回身去寻她,“走吧?”

      “我自己回去就行,你聊你的。”童黎拍拍他胳膊,“今晚很开心。”

      迟毅另一只手沿着她的手背向上捉住,另一只去沙发背上找外套,“跟他们什么时候都能见,一起回去。”

      “真的不用。”童黎赶紧按住他寻找的手,“你们气氛这么好,不要因为我打断了,我直接叫车回家很安全的。”

      “司机不安全怎么办?”迟毅止住动作,任由她按着手背,低头在她耳边解释,“要是我能开车一定亲自送你回家,现在只能陪着你,你就当是帮我忙,别让我担心。”

      送自己回家反倒成了帮他的忙,童黎被他几句话弄得惊讶又酸涩,看着他等待的眼神,推辞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只好闷闷地点点头,“嗯。”

      迟毅放心下来笑了笑,动了动手,“现在能让我把衣服穿上了吧?”

      童黎不好意思地收回手,等着迟毅慢慢把衣服穿好,墨镜戴上,“走吧。”

      来时的司机师傅没几分钟就到了,迟毅跟她坐在后座,过了一会儿问,“过几天装修,你和石一全程参与?”

      “对,他的团队很专业,你放心,”童黎想了想又说,“我会帮你看着的。”

      迟毅点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嗯。”

      下车的时候童黎回身对着车里的迟毅,“今天太晚了,欢迎你改天来做客。”

      “好。”迟毅点点头,脸色在昏暗里看不清,似乎是笑了一下,“快上去吧。”

      童黎说了再见,看着车慢慢远去。迟毅问了装修的事,却没再多说,童黎不知道他提起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只是在车外灯光下迟毅的脸色,似乎有些落寞。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