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无可非

5、第五章

　　迟毅现在的家在高层，也是规整的两室一厅，一眼看上去工整又有些空旷。一进门他就把盲杖收了，接过模型熟门熟路地放进房间，又转出来给她倒了水。

　　“谢谢。”童黎捧着杯子喝了几口，细细打量着他现在住的地方。空旷，这是她最深的印象，除非必要的家具以外，几乎没有什么装饰，颜色也是一水儿的水泥白，虽然能看得出已经是质量比较高的样板间装修，但就是少了些…家的感觉。

　　“迟毅，”她将水杯放下，想了想，“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让我参观一下你的家吗？我想如果更了解你现在的家居环境和状态，对终版定稿有帮助。”

　　“可以。”迟毅答应得很痛快，从沙发前转出来，“跟我来。”

　　“这里是厨房，除了冰箱和水槽剩下的我很少用，”他的手背沿着流理台的边缘虛虚滑动，接着往外走，“出来就是客厅，我用不到电视，所以平时也不常过来，这间是卧室，”迟毅准确地握住门把手，轻笑，“就不请你进了。”

　　“当然可以，”童黎连连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另一间是书房？”

　　“待的时间最长。”
　　迟毅经过她身边，打开门，寻了几下才找到灯的开关。里面是几乎一整面墙宽的书架和一张面积也不小的白色书桌，上面摆着电脑，几摞书，大文件夹。

　　“可能有点乱，我不常让阿姨来收拾，不然会找不到东西。”迟毅笑了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让她进去。

　　书架上几乎全是厚厚的大开本棕色硬皮书，书脊上有小小的不规则凸点，是盲文。

　　童黎有些惊讶，驻足在高大的木架前，职业性地考虑起新居的书房布局。

　　“迟毅，我觉得新书房的大小正好放得下这个书架，你准备保留吗？”

　　“嗯，习惯了，再换会很不方便。”迟毅寻着她的声音走到跟前，手指抚在书架上，“这些书的位置我已经习惯了，移动之前得让大薛帮我拍照留底，到了新家按原样摆回来，不然再适应就是个大工程。”

　　“搬家的时候可以分区装箱，这样也会方便些。”童黎顺着他的话思考，“再编上号。”

　　迟毅想了想，点点头，“嗯，我还没来得及计划，正好你雪中送炭。”

　　他的语气很诚恳，莫名有些可爱。童黎不自觉地笑，她明显觉得迟毅进了家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少了外面的冷峻之气，多了几分轻松和自如。

　　他显然对家里非常熟悉，除了偶尔会伸手确定一下位置，其他动作非常流畅，就算童黎在一边说话，他也可以边回答问题边引着她穿梭在各个区域。

　　这样的迟毅，好像更真实了。面对这样的迟毅，童黎也不自觉地放下了那点儿对甲方的客气和尊敬。叫出“迟毅”的时候，她好像可以把他当成一个需要建议的平等朋友，而不是时刻等着满足要求的客户。

　　转了一圈，没看到模型，童黎四处探头，“刚才明明见你把模型放进来了呀。”

　　“在这里。”迟毅蹲下身，打开书架最底下的抽屉，“不容易碰坏。”

　　“一模呢？”童黎也蹲下身去看。

　　迟毅罕见地有些犹豫，他稍微避开了些脸，“在床头。”

　　床头。难道是对设计太满意，以至于要反复地看？童黎也高兴起来，“你满意就好。”

　　迟毅把抽屉合上。“满意。”他点点头，不知怎么地又重复了一遍，“满意的。”

　　“那就好。”童黎觉得连日来的压力轻松了很多，语气也雀跃了许多，“如果没什么特别的变化，马上就能确定终版开始装修了。”

　　“童黎，我定的是全包，后续的装修你也会参与吧？”
　　迟毅慢慢站起来，抬手像是要捏眉心，手指却直接戳到了墨镜。

　　轻轻的“叮”的一声，墨镜给戳得向后移了几分。迟毅站在原地反应了几秒，低低笑了。

　　“让你见笑了，”他将手收回去，随意地插进裤兜，“我忘了还戴着墨镜。”

　　“平时在家不戴吗？”童黎明白过来，“是不是因为我在？你不必，我的意思是，你可以…”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迟毅听着，低下头笑了笑，抬手，把墨镜摘了。

　　“你不介意就好。”也许是光线变化，迟毅眯了眯眼，慢慢把眼睛睁开，视线虛虚落在她身上。

　　童黎这才看出他眉眼深邃，扇形的双眼皮恰恰好地开出流畅的形状，多一分显得薄情，少一分又不够英气。只是那一双瞳孔没有聚焦，空茫地投下来。

　　以前总是一副墨镜遮了半脸，原来摘下来，迟毅是长这个样子。

　　奇怪地，童黎并没有感到惊讶，仿佛她心里想象的，或者是直觉里，迟毅就是这样。

　　她好像是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迟毅还握着墨镜的手试探地往她的方向抬了抬。

　　“童黎？”

　　“在这里。”童黎下意识地迎上去。

　　“我吓到你了？”

　　“没有。是我在想设计图。”她没好意思承认是看他看得入了迷。

　　迟毅的表情一瞬间很微妙。像是了然这是借口，但又不拆穿。

　　其实童黎一直都很想知道，究竟是她每次因为心里没底而脑补得太多，还是迟毅真的每次都能准确捕捉到别人的情绪。

　　“我真的没有被吓到。”她只好诚诚恳恳地重复一遍，又解释道，“我是在想些别的事情。”

　　“我知道。”迟毅点点头，“如果被吓到，你的呼吸会变。”

　　童黎这下是真惊讶了。“真的吗？”她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你好厉害。”

　　“感官代偿而已。”迟毅慢慢转回身往外走，“如果你看不见，也会感觉出来的。”

　　“那别的情绪也会有表现吗？”童黎跟上去。

　　“隐瞒的时候，一般会在开始的时候停顿一下，但整体说话速度会变快。”迟毅走到客厅，弯腰在茶几桌面上小范围地摸索。

　　“在找什么？”童黎又跟到他身边。

　　“你的杯子。”

　　“这里。”童黎拿起一边的玻璃杯放到他手里。

　　“还喝水吗？”

　　“嗯。”童黎点点头。

　　迟毅又慢慢走到厨房，拿起水壶触到杯口，另一手轻按着，微微侧耳判断着水流的声音。

　　童黎不敢出声打扰。她听见自己的血液跳动声，扑通，扑通，响在胸膛。

　　“你可以告诉我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吗？”迟毅随意靠在流理台，西装外套已经脱了，衬衣挽在手臂，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和手腕。

　　他的眼神虚无地落在前方的地面，并不在她身上，但是童黎还是感到了一些无法搪塞过去的压力。

　　“在家里的时候不小心。”她拿过杯子喝了几大口水，“不碍事的，真的。”

　　迟毅直起身，不再追究她的理由，下午的对话早已经够猜出七七八八。

　　“女孩子都会怕留疤。”他正对着她，伸出右手，停在她左肩附近的空中，“可以让我看看吗。”

　　为了照顾她，屋里开了不少灯，但厨房的灯还没来得及开。迟毅的身影一半隐在厨房的昏暗里，一半映照着客厅投来的暖光，抬着手，等着她的回答。

　　童黎无言。握住他的手，隔着衣袖覆在纱布上。

　　接触的瞬间迟毅顿了一下，随即指尖在衣料的凸起轮廓上小心翼翼地游走。他微侧着脸，修长的手指慢慢绕了手臂一周，又慢慢收回去。

　　童黎的身体因为紧张变得有些僵硬。

　　“谢谢。”迟毅说。

　　“不会留疤的。”童黎回答。

　　迟毅笑了笑，眼睛微微收起来。

　　他并没有多开心，童黎想。但这并不是他的错。

　　“装修我还会参与，跟合作的装修公司一起。”童黎说，“迟毅，到时候见啦。”

　　迟毅点点头，将她送到门口。大薛的摆件儿堆了半地，童黎轻轻拉住迟毅的胳膊，弯腰把它们往旁边挪了挪，“明天你记得靠东边走，我把这些都挪到墙边了。”

　　“好。”迟毅等她重新站起来，松开他，打开门，靠在一边。

　　“童黎。”他看着眼前并不真切的一些模糊光影，弯起眼睛笑了，“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对于我们来说，家就像自己的私人领地，有很强的权利意识。”

　　他又顿了顿，更专心地对着那团光影，“现在你来过了这个家，新居也会参与，那么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