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后说再见》见涸生

4、Chapter 4

　　郑沫馨没有告诉陈幼微，今天的场子骆凌也会来。

　　远远看见坐在大厅沙发上的骆凌，陈幼微先皱了眉。郑沫馨知道她不高兴，在她耳边低声说：“是骆凌组的局，他让我叫上你，大家都一个假期没见你了，出来聚聚，没什么的。”

　　整个A大中文系都知道骆凌在追陈幼微，也知道他追了整整三个月连她的手都没碰到，学校里人人都笑这位云城出了名的富家公子哥，要折在陈幼微这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花上。

　　骆凌抬头，朝陈幼微招手，笑容得体优越。

　　一群小姐妹拥着陈幼微走过去。

　　骆凌挑了个恐怖主题的本，大概是想学电视剧里的桥段，在女主角害怕尖叫的时候送上贴心的保护，无奈陈幼微根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除非剧情需要组队，绝不和其他人一起走。

　　倒是郑沫馨和其他几个女生叫的欢，出来的时候嗓子都喊哑了。

　　骆凌又提议晚上去唱K。

　　当然，是他请客。

　　陈幼微被郑沫馨半拉半拽地推进了骆凌的车，一群女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等一下要点哪首歌热场子。

　　吵的陈幼微头疼。

　　她瞥一眼身边兴致勃勃的郑沫馨，叹了口气，不知道她这个好姐妹，是什么时候被骆凌收买的。

　　骆凌的车在柏花门口停下，穿着制服的服务生立刻快步上前迎接。

　　柏花是云城最高级的KTV会所，据说能来这里消费的都是身家上百万的有钱人，郑沫馨一下车就夸张地大叫：“哎呀，骆哥破费了！”

　　骆凌笑笑，去前台订了间最大的包厢，带她们进去。

　　陈幼微自动自觉坐在离点歌台最远的地方，郑沫馨哪里肯放过她，在快要晃瞎眼睛的眩目灯光中扭头对她喊：“幼微我帮你点好歌了，不用谢！”

　　骆凌又叫了几个朋友过来，很巧合的是，他叫的五个男生，刚好和郑沫馨那群小姐妹的人数相呼应。

　　郑沫馨这种社交恐怖分子，立刻投入到热情的社交活动中去，拉着那几个男生又是唱歌又是玩游戏，好不热闹。

　　人群外，只剩下骆凌和陈幼微。

　　骆凌端着两杯冰啤酒走过来，在陈幼微身边坐下，他身上有一股海洋咸湿的味道，应该是某种水生调的香水，陈幼微生理性地产生了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她没想过掩饰，直接把这种情绪写在了脸上。

　　骆凌把啤酒放到桌上，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口，对陈幼微笑了一下：“你不喜欢，下次换一个味道。”

　　一个男生举着麦克风朝骆凌喊：“骆哥，你不唱两首？”

　　骆凌摆摆手，“你们玩。”

　　旁边几个男生立刻推了他一把，挤眉弄眼地说：“不知道骆哥醉翁之意不在酒吗？咱们玩咱们的，快点，该你摇骰子了。”

　　说话的时候，骆凌的目光也一直停在陈幼微脸上。

　　她穿一条红色吊带裙，包厢里眼花缭乱的灯光乱糟糟打在身上，所有颜色搅在一起，衬出她肌肤似雪的白。

　　陈幼微坐在那里，眉眼冷淡，一副厌世表情，却对他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骆凌靠过去，把啤酒递给她，朝她晃晃手里的酒杯：“不喝一杯吗？”

　　陈幼微不想喝，恰巧这时候郑沫馨摇摇晃晃地栽到她面前，显然已经喝多，手中麦克风往她唇边一怼，口齿不清地说：“幼微，你的歌……”

　　为了逃避那杯盛满冰块的冰啤酒，陈幼微接过郑沫馨手里的麦克风，灯光柔和下来，星星点点在天花板和墙面上晃荡，她冷清的声音透过麦克风的孔隙放大，带着些破碎不清的杂音。

　　“因为我不能爱你

　　在繁华街区

　　在流言蜚语

　　在口杂的局

　　在川流不息/在人潮拥挤

　　在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更没有童话的城市里”

　　她唱曾轶可的歌，旋律里的缠绵细腻和她清冷嗓音完美结合，有一种特别吸引人的伤感。

　　四周骤然安静，骆凌捏着玻璃酒杯凝视陈幼微的侧脸，她太美好，以至于让骆凌产生一种自大的错觉，这首歌是为他而唱。

　　骆凌凑过去吻了陈幼微的脸。

　　在渐弱的结尾旋律里，包厢里响起几声起哄的尖叫，像尖锐的钉，轻易就能扎破皮肤流出鲜红的血。

　　陈幼微一把推开骆凌。他吻的动情，猝不及防挨了这一下，手中酒杯倾晃，冰凉的啤酒洒在他昂贵的衬衫上。

　　尖叫声戛然而止。

　　骆凌并不生气，他用沾满啤酒沫的手扯出几张纸巾，慢条斯理擦干胸前酒渍，灯光明晃晃落下来，他看见陈幼微的腿也洒上了他的啤酒。

　　骆凌以一副绅士的姿态把一张纸巾按在那滴片潮湿酒渍上，温柔的眼睛望着陈幼微，语气也是得体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这三个字，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陈幼微起身，直接离开了包厢。

　　她坐电梯下楼，一头撞进闷热的晚风里，晚八点的商业街依旧人来人往，她站在路灯下，掏出手机打车。

　　郑沫馨的电话打过来，陈幼微直接挂掉，又跳出来好几条微信消息，她隐约看见“对不起”几个字，烦躁地划掉。

　　梁一的消息就跟在那条“对不起”的后面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方。

　　[你结束了吗？]

　　[我来接你。]

　　四周人流涌动，一盏盏路灯疲惫地亮着，天边弯月隐在薄薄云层中，俯视着人间的冗杂喧噪。

　　陈幼微就站在那一刻的喧嚣里，对着手机屏幕，生出一种冲动而浪漫的安全感来。

　　为什么梁一偏偏在这一刻给她发消息，不是七点五十九，也不是八点零一，而是八点整，在她最需要什么人的时候，他的消息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屏幕上。

　　陈幼微点进和梁一的对话框，把定位发了过去。

　　她无聊地站在街边等，无意中看见对面一家新开的礼品店，装修颇有情调，是她喜欢的风格。

　　陈幼微走进去逛了一圈，最后在一排摆满香水的架子前停下。

　　旁边的店员立刻走过来，顺着她视线落下的位置贴心地介绍，这是国外一个小众的香水品牌，接着又专业地吐出一连串华丽的单词。

　　“这一款最近卖的特别好，好多香型都断货了，只剩这一支了。”店员十分抱歉地说。

　　陈幼微拿起前面摆着的试香小样，喷一点在手腕上闻了闻，淡淡的木头味道，铺开一点微酸的陈旧，又延展出几分微妙的冷涩感。

　　陈幼微想，这支香水应该会很适合梁一吧。

　　她从架子上拿了正装的瓶子，转过瓶身，在贴纸上一大堆复杂的英文里找到这支香水的名字。

　　“For One Night”。

　　这名字挺浪漫，让陈幼微联想到无数个平淡安静的夜晚，日子流水一样滑走，直到有一天，察觉到树木腐朽、春去冬来，才惊觉原来时间流逝的这样快。

　　“帮我把这个装起来吧，谢谢。”

　　陈幼微拎着礼品袋推门出去，继续等梁一。她低头看一眼手里的袋子，忽然有点后悔，香水是私人性很强的东西，她不知道梁一喜不喜欢这种香调，或者说，她连梁一有没有喷香水的习惯都不知道，就这样冲动地买了香水打算送他。

　　就因为那一瞬间的契合，这支香水弥散出来的味道，符合她对梁一的全部想象。

　　要不退掉算了？

　　陈幼微犹豫的时候，她的那辆玛莎拉蒂已经停在路边，响起一声温柔的鸣笛。她只好把礼品袋藏在身后，走过去坐进车里。

　　陈幼微一上车，梁一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

　　“你喝酒了？”梁一发动车子。

　　陈幼微摇头，她打开车里的顶灯去看她的左腿，看是看不出什么，可伸手一摸，就能摸到一手的粘腻。

　　骆凌杯里的酒，半杯泼在她腿上，她当时急着离开，忘了跟门口的服务生要几张湿巾纸擦一擦。

　　微弱车灯下，那片酒渍泛着细碎的光，贴着她肌肤纹理，像一块丑陋而无法洗去的胎记。

　　陈幼微厌恶地皱起眉。

　　她出门没带湿巾纸，包里只有一包普通的纸巾，被她抽出来按在那块酒渍上用力擦拭。

　　梁一余光瞥见陈幼微的腿，原本白皙娇嫩的皮肤被她搓的泛了红，破碎的，诱人的。

　　前面路口就是A大的西校门，梁一收回视线，在路边找了个停车位把车子停好，对陈幼微说：“等我一下。”

　　陈幼微看着梁一走进校门口附近的一家小超市，回到车里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包刚买的湿巾纸。

　　梁一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湿巾纸递过去，陈幼微心里所有烦躁的情绪瞬间就消失了，她乖乖从他手里抽出一张湿纸巾，轻轻一擦，那块沾上酒渍的皮肤立刻就变得干干净净。

　　看，多容易。

　　陈幼微想说谢谢，可是她好像已经对梁一说过好几次谢谢了。她把道谢的话咽回去，别扭地把视线转向车窗外，看着A大的西校门，一时兴起地提议：“你要不要去A大逛逛？”

　　梁一说好。

　　好像陈幼微说过的话，他从来没有说不好的时候。

　　陈幼微下车，带梁一走进A大校园，八月末，学校里零星有提前返校的学生，在盛夏夜晚中来回穿行。

　　西校区是老校区，建筑都古朴陈旧，她在一处大水池旁停下，把法学院的教学楼指给梁一看。

　　“法学院一般都在那栋楼里上课，离食堂很近。宿舍的话十分钟就到了。”

　　她正热心地给梁一充当导游的角色，对面走过来几个打扮成熟的女生，像是刚从酒吧之类的热闹场所回来，一身的风月颜色。

　　穿牛仔短裙的女生熟络地跟陈幼微打招呼：“幼微，还没开学呢，你怎么回学校啦？”

　　是和陈幼微同系的学姐，叫冯冰倩。

　　陈幼微说：“带朋友来转转。”

　　冯冰倩的眼神落到梁一身上，立刻变得暧昧起来，她问：“你朋友也是A大的吗？”

　　冯冰倩热切的眼神提醒陈幼微，出于礼貌，她该把梁一介绍给她的学姐认识。可是陈幼微不想，是说不清缘由的一种抗拒，是想把某种东西占为私有的顽劣心思，她只是对冯冰倩笑笑，就带梁一离开了。

　　陈幼微带梁一去看了法学院的马克思雕塑。

　　她曾无数次路过这里，都没在这座无趣的雕塑前驻足过一次，此刻晚风徐徐，裹着一点干燥微热的温度拂在她身上，腿上那块被湿巾擦过的地方凉丝丝的，像有一尾冰凉的小鱼在游动。陈幼微站在那座高大的雕像前，终于问出了那个让她失眠了一整晚的问题。

　　“干嘛跑来A大读研究生？淮市那边的大学不是都挺好的么。”

　　梁一想了想，说：“淮市的夏天太热了。”

　　“云城比淮市还热。”

　　淮市靠北，一年四季温度宜人，而云城靠南，一年只有夏天和冬天两个季节，要说热，全国没几个城市可以比得过它。

　　陈幼微转过脸看着梁一。

　　夜色里，她的眼睛比天幕上的星星还要亮，一闪一闪，像萤火虫，像鹅卵石，像夏夜里浇下来的月色，像一切梁一脑海里能想到的美好事物。

　　梁一溺在陈幼微的眼睛里，沉默不语，他不想，也不敢告诉陈幼微，他是因为她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