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后说再见》见涸生

3、Chapter 3

　　这一觉，陈幼微睡到快中午才醒。窗外天光大亮，她被晃的眯了眯眼睛，动作迟缓地下床，趿拉着鞋子去洗漱。

　　“陈小姐好。”

　　家里的阿姨正端着饭菜上楼，见她刚起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也不奇怪，笑呵呵地打了招呼。

　　陈幼微点点头，去卫生间洗脸刷牙护肤，她皮肤白，所以保养的格外精细，瓶瓶罐罐摆满了洗漱台。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阿姨去敲了梁一的门，喊他出来一起吃午饭。

　　陈幼微习惯了一个人住在楼上，假期的时候一日三餐都是自己吃，现在这方私密的空间里突然闯进来一个人，像四四方方的玻璃瓶磕碎了一处缺口，让她有些不适应。

　　她是随意惯了的人，柔顺长发用一个波浪发圈松松扎成马尾，素颜寡淡，是肤色天生的白，像细腻的瓷，有种让人怜惜又不敢触碰的精致。

　　她穿一条长及膝盖的睡裙，细细吊带歪了半边，陈幼微懒得管，用筷子去夹排骨吃。

　　坐在对面的梁一拘谨地动了筷，他已经换上白T长裤，是随时可以出门的衣着，和陈幼微的慵懒随意简直天差地别。

　　一顿饭吃的无比拘束，好在陈幼微的手机及时震动了几声，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好友郑沫馨发来的微信，约她和几个同班同学去玩剧本杀。

　　“刚好缺个人，你过来帮我们凑个数呗。”

　　郑沫馨知道这么热的天气陈幼微肯定不爱出门，于是又劝：“后天就开学了，这一个假期也没见你出门一趟，姐妹几个都等你呢，快点来吧。”

　　最后还不忘补上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暑假就快要结束了，云城的暑气却只增不减，陈幼微回头看一眼外面明晃晃的太阳，心里是不情愿去的，但拗不过好友连威胁带央求的消息轰炸，只好答应。

　　“好吧，地址发我。”

　　郑沫馨飞快地甩过来一个地址。是云城市中心的一条商业街，离陈幼微住的地方有点远，开车要半个多小时。

　　陈幼微抬眼，看向对面的梁一，“一会儿我要出门，你能开车送我吗？”

　　赵婉说过以后让梁一送她去学校，那么出去玩的话，应该也可以让他送吧？

　　陈幼微是不喜欢开车的。

　　她讨厌车水马龙的柏油路，掐着秒数惊心动魄的十字路口，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斑马线上的行人。开车的每一秒都像神庙逃亡，每一秒都像随时会出事故的恐怖片。

　　陈幼微把期待的眼神落在梁一身上。

　　梁一没有让她失望，他点点头，说：“好。”

　　陈幼微的车停在这栋双层小别墅的院子里。一辆挺夸张的玛莎拉蒂，貌似拿去改色过，是不太常见的橘红，比她房间里养的那尾金鱼还要深一些。

　　这车是陈望送她的。

　　从小到大，陈幼微对这个父亲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在她很小的时候陈望就去了国外做生意，这么些年，一分钱没给过家里，还总是打电话问赵婉要钱。

　　无数个深夜，她站在在二楼楼梯扶手边，看着楼下漆黑的客厅里如星星般忽明忽灭的烟头，听见赵婉叹着气说：“你要多少。”

　　陈幼微想，赵婉是爱她爸爸的。

　　不然她不会一次又一次地纵容他的不守承诺，一次次往他的国外账户里汇去足够的钱，直到她看见数年未归的陈望牵着陌生女人的手站在他们的家门口，对她说，赵婉，我要离婚。

　　那一瞬，所有初恋的浪漫和憧憬，在那女人脸上得意又妩媚的微笑中化为泡影。

　　赵婉不肯离婚，大抵是因为她不愿相信曾许诺给她一生幸福和浪漫的男人，竟会因为一个在异国他乡萍水相逢的女人而抛弃她。

　　后来陈幼微生日，陈望买了一辆车给她。

　　他说，幼微十八岁了，成年了，该有辆车了。

　　说这话的时候，陈望亲昵地拍拍她的肩，问她：“喜欢这车吗？”

　　陈幼微瞥着他身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孙意晴，没理他。

　　陈望又自顾自说下去：“幼微啊，你长大了，爸爸和你妈妈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你看，爸爸呢，已经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你妈妈再这么耗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你帮爸爸劝劝她好不好？”

　　那天，陈幼微自始至终没和陈望说一句话。

　　赵婉让陈幼微把车还给陈望，“你要是喜欢，妈妈给你买一辆一模一样的。”

　　陈幼微摇摇头，说：“妈，你和他离婚吧。他不爱你了。也不爱我。”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赵婉在她面前落泪。

　　陈幼微托朋友把那辆玛莎拉蒂拿去改了色，一点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可她还是记得，这车是陈望送她的，是她爸爸送她的，是那个抛弃了他初恋妻子的人送她的。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陈幼微感觉到自己缺失了某种情感，在十八岁最热烈张扬的年纪，她失去了幻想浪漫和美好的本能。

　　这件事既残忍又可怕，但十八岁的陈幼微欣然接受。

　　现在的陈幼微再看那辆玛莎拉蒂，心里已经没有太大波动，她从包里翻出车钥匙扔给梁一，示意他坐到驾驶位上。

　　钥匙链上拴一只掉了漆的棕色小熊，像是陪伴了她很久的东西，梁一把钥匙插进锁孔里，那只小熊就在他视线余光里来回晃荡。

　　陈幼微坐到副驾驶座上，侧身去系安全带，然后把手机导航打开，摆到梁一可以看到的地方。

　　梁一发动车子，驶进人潮川流不息的街。

　　车里有淡淡的香薰味道，弥漫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阳光刺眼，等红灯的间隙，梁一伸手帮她把遮光板放下。

　　陈幼微说：“谢谢。”

　　她懒洋洋靠着椅背，偶然发现马路对面就是A大的西校门，于是就指给梁一看：“那边是A大的后门，离你们法学院挺近的。”

　　梁一愣了下，心想她怎么知道他读法学，后知后觉想起那晚陈幼微靠在门边看他收拾行李，那半箱子的专业书，赤.裸.裸摊在她眼前。

　　他“嗯”了一声，绿灯亮起，梁一收敛心绪继续开车，视线扫过被陈幼微指过的西校门，连学校的全名都没看清，眼尾余光全被陈幼微的脸占据，她正从包里翻出一只墨镜戴上，宽大镜片几乎遮住她半张小脸。

　　陈幼微怕晒，防晒霜和墨镜是她的两大救命恩人。

　　车子在商业街边停下的时候，陈幼微一眼就看到了等在路边的郑沫馨。她染一头粉发，穿荧光绿防晒衣，夸张又惹眼的装扮，踮起脚拼命朝她招手。

　　陈幼微下车，一瞬间被滚烫的阳光包裹，离郑沫馨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她皱皱眉，懒得撑伞，直接朝郑沫馨走过去。

　　她刚走出去没几步，就看见郑沫馨和她身后那群小姐妹，一瞬间捂脸，做出一副极其夸张的表情。

　　陈幼微不知道，那一刻在她们的眼中，是个浪漫到堪比偶像剧的镜头。

　　梁一从身后追上来，撑开一柄黑伞举在她头顶，万顷天光瞬间归于沉寂，陈幼微错愕转头，她恍然发觉梁一已经长的这样高，她要扬起一点下巴才能看到他的脸。

　　梁一低头看她，说：“小心晒伤。”

　　后来郑沫馨不止一次跟陈幼微眉飞色舞地描述过那个场景，她说幼微，你不知道，梁一下来的时候，我们几个都疯了。

　　陈幼微也就在郑沫馨一次次夸张的描述中，渐渐拼凑出当时的情景，梁一有一张极优越的脸，他从车上下来为她撑伞的那一幕，应当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

　　可是陈幼微看不见这些，她只看见伞下暧昧狭窄的空间里，梁一撑伞的那截手臂，被白水镇的太阳晒成一种健康的颜色，她再低头，看见自己贴向梁一那侧的胳膊，是另一种极端的白。

　　那一刻，陈幼微觉得自己好像白的有些过分了，她忽然很想把自己也变成梁一那样的颜色。

　　或是，染上他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