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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香樟饮茶 随伊天涯 ...

  •   江南的煦风吹到了漠北,吹走了苦寒,朝阳开始带上暖意,季将军府的柳叶愈发茂盛,柳条细细,涤荡池中,漾起波光粼粼。

      杨月纯已没了嗜睡的习惯,同季扶昙一同起了个大早,“真可惜,你又不能亲眼见到侄儿出生。”

      季孟并不打算在将军府久住,打算月末整装出发,这次他要带着季扶昙一起寻觅宝藏踪迹,吾日耶缇不放心,表示要随行,好照顾他们父女饮食起居,但季孟不想她再操劳,让她在家享清福,季孟再三保证每去一处新的地方之前会回一趟龟兹,吾日耶缇思量再三,她的确也舍不得艾山和孙儿,再过几个月月纯也要临盆,少不得她这个婆婆的照顾,她才妥协下来。

      杨月纯长子围着她和季扶昙不停地转,月纯有些烦躁,抱怨道:“这个年龄的孩子腿脚刚长利索,成天瞎晃,大人还得看着他,咱家也只有娘不觉得烦,无论他多调皮,娘都担待着。”

      眼前的男孩和香雪儿差不多大,却比香雪儿闹腾的多,要是香雪儿也像他这样健康,有力气围着大人跑来跑去就好了,这样想着,季扶昙念出了口:“孩子平安就好,闹人就让他闹,看他这么活泼,我心里很高兴,要是奶娘……”
      季扶昙侧身面对杨月纯:“月纯,对不起,奶娘她……”

      杨月纯埋头进季扶昙颈窝:“都过去了,再说,姐姐已经为她报仇了不是吗?”

      从见到亲人的那一刻起,他们言之所出全是展望未来,没有提及季扶昙在京城的生活,也没有问她为何不做皇贵妃了,为何要离开谢衿,她离开了,谢衿做何反应,也没有提及叶染已,季扶昙准备好的说辞全没有用上。

      她本以为大家怕往事伤情,都不刻意提起,宁愿心里藏着疑问,却原来大家什么都知道,是怕她难过,才只字不提。

      季扶昙内心挣扎:“我卑鄙吗?”

      杨月纯不解,“姐姐指的是什么?”

      “我对一个孕妇下手,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取她性命。”

      “姐姐,”杨月纯正色道:“不要怀疑自己,你很善良,你知道吗?与人为善是有前提的,建立在别人不伤害你、不伤害你爱的人的基础上,不论那个人是谁,触碰了这个前提,我们就是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她死得越痛苦我们才越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我们爱的人。”

      厉熏熏死后,季扶昙有过动摇,她时常想自己做的对不对,厉熏熏死不足惜,可是那个孩子呢?他从出生便没了母亲,他长大后会不会自责?为了生我我娘才死的,每一次看着别的孩子在母亲面前撒娇,他一定很羡慕很渴望,甚至在黑夜里痛哭流涕,为什么我没有娘……那个孩子的悲剧都是她酿成的,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她季扶昙。

      “可是月纯,我害那个孩子没了母亲,或者,我不应该在她生产,这是她最脆弱的时候,我是不是不应该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动手?还有他,他会不会恨我?恨我杀了他的皇后,他儿子的娘?”季扶昙渴望从杨月纯这里得到救赎。

      “姐姐,你没有错,就像你当初为爷爷报仇,你会考虑那个左将军的妻儿吗,你在战场上斩杀无数匈奴士兵,你会想着他的老母亲守在蒙古包中,等着儿子凯旋而归吗?不会,因为他们都是你的敌人。你再想想,皇后杀我娘的时候会想到你多么难过,想到我的儿子多么希望认识自己的姥姥吗?所以姐姐,你完全不用自责。”

      季扶昙豁然开朗,即使杨月纯是为了开解她才这样说的,但大仇得报终归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如果畏首畏尾、思前想后,结果只有一个,任凶手逍遥法外。她想开了,那个孩子余生每一次因失去母亲受到的伤害都是厉熏熏导致的,他的不幸,来源于他娘所犯过错。

      经过两个月的修养,季扶昙虽然还是很消瘦,但往日的精气神终于回来了,软磨硬泡了两三天,吾日耶缇终于答应他们上路,条件之一是带上艾玉,万一有个人病倒了,另一个人也好有个人商量。季孟也有此意,艾玉是季家三个孩子里最没有吃过苦的,正好带他出去历练历练。

      马车里,季扶昙闭目养神,艾玉束起车帘,好跟车夫聊天:“爹,娘准备了这么多东西,您怎么说动她,我们什么都不带?”

      季孟举着鞭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马屁股,“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金银带够了,路上吃穿住行都有保证,带多了反而累赘。”

      艾玉有点闷闷不乐,爹和姐姐离家多年,哥哥又忙公事情,常常只有他和吾日耶缇相对而坐,他对母亲的依赖愈发严重,也更心疼她的付出,不满意爹和姐姐对娘的付出视而不见:“可娘忙前忙后准备了这么多东西,我们什么都不带,岂不辜负了她的苦心,害她白忙活一场,我们该在她准备时就阻止她,干嘛她准备完了之后再泼她冷水?”

      季扶昙开导这个长大后变得一根筋的弟弟道:“娘给我们准备东西是为了让我们路上更舒心,要是我们因为东西太多而劳心费神才是违背娘的初衷……眼睁睁看着娘忙前忙后是因为娘觉得那样做是为了我们好,等我们走了,她想付出都没有对象,再说了,娘都没有生气你生什么气?要是娘知道我们仨闹不和,她才真的难过……”

      艾玉挠头:“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季孟听着马车里姐弟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心下宽慰,儿女们都没变,儿子没有长歪,女儿也没有变得消沉,一切都还来得及。

      风声鹤唳,夜雪深重,银丝炭频传炸裂之音,万卷堂的软榻上,金铃叮当。葡萄纹花鸟铂金香囊在万卷堂已经待了快三个年头了,谢衿起塌入塌间,都能听见它清脆的声音、闻见它芬芳的馨香,就像他在富天殿与季扶昙同塌而眠。

      为了随时处理朝廷内外大小事宜,谢衿把床榻搬到了万卷堂,他如此夙兴夜寐不辞辛苦,群臣担心他累坏了身体,劝他身体才是根本,但他依然勤勤恳恳、呕心沥血、励精图治,群臣被陛下的勤政爱民深有感触,化担忧为力量,和国主一样全力以赴,埋头苦干,不出三年,农业得到大力发展,温饱问题得到基本解决,水利工程完善,谢衿与群臣商议,制定了“重文不轻武”的治国方针,虽四海升平,但赵家军的训练丝毫不敢懈怠,做好随时应战、保家卫国的准备。

      大雪深数尺,凤仪宫宫墙内外,梅花竞相开放,大殿漆门隔绝了外部寒冷,窗棂透进来几丝没有温度的阳光,洒在书本上,小太子看不清上面的字了,“皇姐。”

      香雪儿手中剪纸呈现小狗的形状,她聚精会神地剪着小狗的尾巴,没有注意弟弟在叫她。小太子安静地等待着,并不打扰。

      香雪儿脸上笑出一对小包子,剪纸举给小太子看:“你看,漂亮吧!”

      “漂亮,姐姐真厉害。”小太子满脸崇拜。

      香雪儿负手,做出大人模样:“你要是乖,把课业都做完了,我就教你剪纸好不。”

      小太子摇摇头,扯地头皮生疼,嘟嘴道:“皇姐,你给我的头发松松绑,头皮好疼。”

      “不能,姐姐都是为你好,学古人头悬梁,才能学富五车。”
      “可是我根本看不清书本……”

      香雪儿走到他身旁,果见一束阳光打在书本上,晃得眼疼,想给他解开发上绑绳,奈何系了死结,怎么都打不开,反而越拽越紧,香雪儿解的急赤白脸,小太子疼地龇牙咧嘴。

      谢衿在大殿外拍掉满身风尘,殿内温暖,烘暖他身心,但见两小儿扭作一团,夺步掠至近前,元英找来剪刀,麻绳即刻断裂。

      香雪儿泪眼婆娑等待着父皇的惩罚。

      见到儿女,谢衿一身的疲惫都散尽,他故作庄严:“你们两个怎么搞的,小命差点交代了。”

      小太子颇有担当,站在香雪儿面前挺起胸脯,“父皇莫怪,皇姐是为了督促我的课业。”

      谢衿随手拿起桌案上厚厚一沓纸,扶额无奈道:“香雪儿,你又让弟弟临摹你的字?”

      小太子又为香雪儿辩解:“厉太傅留的课业做完了,姐姐为了让我多学点,就又布置了些。”

      谢衿抱着姐弟俩坐在自己腿上,语重心长道:“姐姐以后不许干涉弟弟的课业……弟弟呢,厉太傅让学什么就学什么,学完了和姐姐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等你长大了就没有很多玩耍的时间了,要好好珍惜,知道不?”

      小太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皇姐身体不好,受了风雪容易生病。”

      谢衿摸摸香雪儿红润的脸蛋,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苍白了:“李太医说小香雪儿的身子已经养好了,以后可以和宫里的小孩一同玩耍。”

      香雪儿从谢衿腿上跳下来,眼睛惊现前所未有的神采:“父皇,我真的好了吗?”
      “当然是真的,父皇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找娘?你不是说等我身体好了就可以见到娘了吗?”

      女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将谢衿拉回那个夜晚,季孟风尘仆仆,“草民拜见陛下。”

      “国丈快起,不必多礼。”

      元英搬来椅子,季孟谢衿二人就季扶昙展开一场推心置腹的长谈,这一谈便是一夜,一如当年太后与季扶昙深宫夜话。

      天现鱼肚白时,二人达成共识。

      季扶昙名声不好,季孟知道她过得并不好,但是谢衿一直倾力相互,他还是有所动容:“不管怎样,这几年,谢谢你照顾她。”

      红烛吊着最后一口气,在昏暗的大殿内苟延残喘,谢衿颔首:“是我该谢谢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三年后的谷雨,香樟客栈不见不散。”

      ……

      季孟带着一双儿女周游列国,基本上一年回家一次,这是他们第四次离开季将军府,在龟兹一处客栈休憩。

      小二将早饭送到季孟房中,季孟刚洗漱完,随口道:“和我同行的两人,送过饭了吗?”

      小二恭敬道:“公子的饭已送过,那位小姐似乎睡得正熟,敲门不见开。”

      季孟亲自端了餐点来到季扶昙房外,轻叩门扉,无人回应,他推门而入,床边传来呓语,季孟侧耳,只听季扶昙断断续续喃喃道:“阿衿……香雪儿……”

      季扶昙睁开眼,眼角有泪滑下,见季孟唉声叹气,季扶昙坐起身,问道:“爹,你怎么在这里?”

      “爹带着你天南地北地走,是想让你开阔眼界与心胸,这些年,我感觉到你是快乐的,可是,你真的放下了吗?你还爱他吗?”

      季扶昙微笑道:“爹,如你所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快乐。”她拉过季孟的手:“我和他毕竟生活过几年,还生了女儿,说实在的,并不能轻易忘记,可是,我不愿意困于一隅,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谷雨生百谷,雨落孕绿生。一年好景,莫过于此,小太子初登大宝,每日朝臣定点而来定时而归,临走前说过让他好好读书,听厉太傅和刘侍郎的话。

      经过十几日的规训,对于大臣让小新皇帝敲定的决策,他已经学会看厉良别和刘竟的颜色表示赞同或反对。

      ……

      谷雨对于龟兹并没有特殊的意义,天气和之前一样处于放晴状态,艾玉吃一把花生米喝一杯茶,不明天父亲为何在香樟客栈逗留这么久:“爹,趁着天气好,我们尽早出发吧。”

      季孟闭目养神,突然开口道:“别这么迫不及待,跟你姐姐学,要沉得下心。”

      季扶昙也不太想在香樟客栈久留,可能是这里有和谢衿共同的经历,她总是不自觉想到他,想到他们的女儿,甚至怀疑当初自己那么毅然决然地离开他们父女的做法是否正确。

      夫妻情分,母女之情让她乱了心绪,她对着假寐的父亲说:“爹,这回我和艾玉想的一样,趁着天气好,我们快赶路吧,为什么要在这里干耗着?平白虚度光阴。”

      季孟依然优哉游哉,不紧不慢道:“莫急,我在等一位故人,等他来了,我们一同上路。”

      季扶昙害怕夜晚对月长思,打定了注意不要多留,思考了一会道:“要不这样,我和艾玉先走一步,你在这里等你的故人,我们在下一个地点汇合。”

      季孟记得和谢衿的约定,道:“他也是你的故人。”

      季扶昙递给艾玉一把刚剥好的瓜子,抬起眼角,正待问季孟故人是谁,忽听身后有人涩然道:“对不起,怕香雪儿身体吃不消,路上不敢走快,来得晚了些。”

      这声音,熟悉地好像昨天才听到过,季扶昙回头看,白衣男子纤尘不染,笑容温润,令人如沐春风,他怀中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牙齿掉了两颗,说话漏风,满目期待地冲她唤道:“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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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香樟饮茶 随伊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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