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不抬头》乙方

59、第 59 章

　　俞青岩并没有等太久，他知道那张储存卡里的东西多有分量，以至于章杰在下午就往他的账户里打了一笔他一辈子也赚不到的巨款。是啊，那时他拷贝下来的戴易整戴华明的那些证据，只稍稍露一点，也够涉事方坐立不安了。

　　他在一个傍晚坐了章杰安排的车离开了，到了B市的火车站，已经是深夜了。那位司机疲惫地驾车离去，并没有打听他将要去往何处。

　　俞青岩自己也不知道。

　　他除了一张银行卡和身份证，甚至连个手机也没有。章杰送他临时联络的那支手机他故意留在了那辆车上，他不愿意再与那个城市的任何人任何事再有任何一丝的联系了。

　　戴易的寻找陷入了死胡同，一方面，他毕竟不是俞青岩的家属或者是任何有法律关系的人，即便是有一些关系，警力也不会为他大开方便之门；另一方面，他被一股凭空出现的、检举他经济犯罪的力量打得措手不及，几乎焦头烂额自顾不暇，甚至一度到了要去蹲局子的程度。

　　景悦这座大厦，已经岌岌可危。

　　戴易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坐在办公桌后，与梁江沉默相对。

　　“戴总，是小俞。”梁江的脸色明显憔悴，两颊都有凹进去的趋势。他疲于奔命，身心都已到极限，“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应该还有后手留着没露。”

　　“那个信息不是他发的。”这句话戴易不知说了多少遍，他的声音很轻，却莫名执着。

　　“戴总！”梁江失态地拍了桌子，“我现在不是说他，是要说你！我们没有完蛋，这才到哪儿？律师都说了完全可以拿钱垫补，你何必现在就垂头丧气！”

　　难得见梁江气急败坏，戴易竟然笑了一下：“梁江，我们还有钱吗？”

　　如同被灯泡堵住了嗓子，梁江瞬间沉默下来。

　　夕阳的光红彤彤的，窗外是很温柔的晚霞。司建大楼的顶层视野无敌，可是两人并没有移步欣赏的意思。

　　“我们，只剩这间写字楼了吧。”戴易仰起头，好像在看梁江。

　　“……”

　　“我外公，我妈的产业，我没有留住，都败光了。”戴易好像在念报告，没有什么感情，“以为让戴华明不好过，我就成功了。其实呢？”

　　“还不如放在他手里对吧？”

　　“戴总……”梁江一时愣住，眼前这个从不说丧气话的男人，从自己认识他的那天就总是胜券在握的戴易，好像很累了，没有斗志了。

　　现在说些诸如“从头再来”“东山再起”之类的空话那是一点用也没有的。梁江有种感觉，似乎俞青岩的失踪，让戴易失去支点了，一个他作为戴易的左右手从未正经在意过的，以为无关紧要的一个小小支点，为什么看起来像比心脏支架还要重要呢？

　　戴易的野心他向来明白且支持，一切妨碍他的人和事他都可以毫不留情地去处理掉。可是俞青岩，那个安全无害的小青年，为什么成了可以左右戴易心思，影响他那么深的一个人？

　　如果俞青岩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戴易会如何？

　　梁江总觉得他在压抑，一定是还没有到某个临界点，不管那个点是什么，一旦触碰，一定会发生他不能预料的、危险而可怕的事。

　　那个临界点，到底会是什么呢？

　　戴易的困境并没有持续太久。在记者会事件的热度过去之后，首先是社会上的评论渐渐平息下去，他所牵涉的几桩事件也到底是用钱抹平了。只是景悦的元气大伤，几乎可说是根基全毁，回天乏力。

　　在这样的局面下，立秋那天，他得到了一个消息，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戴华明去世了。

　　那天梁江正下了楼准备下班回家，在门厅处就碰到了戴景。

　　他愣了一愣，似乎对于戴景的造访颇感意外。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戴景从未来过，不知道是戴易不允许还是他自己不愿意，几乎销声匿迹。乍一看到他，梁江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戴景却神色慌张，好像没看到梁江似地径直就往里走。梁江忍不住就叫住他：“小景，你干什么去？”

　　戴景被他一喊，终于发现了面前这个大活人，当下也是有点愣怔，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找我哥有点事，梁秘书，你下班了就先回去吧，下次再聊。”

　　也不给梁江说话的机会，急躁地按开电梯就冲进去，把个梁江搞得一头雾水。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他到底还是按了另一部电梯，也跟了上去。

　　在走廊上梁江就听到了戴景激动的声音：“是真的哥！谁能想到呢？这谁能想到呢？妈已经哭晕过去好几回，怎么办呢哥？你得回去看看啊！”

　　“你是说，人当场就没了吗？”是戴易依然波澜不惊的声音。

　　“是，救护车都不拉了。”戴景鼻音上来，不知所措地小声恳求，“哥，不管怎么样，你要去看看啊，毕竟他是爸爸，再怎么样，他都没了啊……”

　　办公室陷入沉默，整条阴暗的走廊都安静下来，梁江不知道该不该现在进去，三言两语入耳，只知道似乎是戴华明出事了。

　　“嗡嗡~嗡嗡~”，梁江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在手中只看了一眼，便直接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戴易已经站起来，正看向他。

　　“你来开车吧，跟家里说一声要晚点回去。”戴易毫不在意梁江的去而复返，他甚至不必重复一遍发生了什么事，只对戴景点点头，示意他一起走。

　　他们去了三院。
　　戴华明已然是一具尸体，死因是脑溢血，非常常见的老年病。

　　“妈叫他吃饭，叫了三次他都不回应，觉得不对劲进去房间看他，人已经不行了……”戴景强忍啜泣。他不好开口叫大哥“回家”去看看，但好歹这是亲爹，大哥就算再怎么恨他，也不至于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爸一直精神不好，失魂落魄的没什么精神，我还想着给他预约个全身体检，哪里想到……”戴景抹抹眼角，语气里不知是自责还是指责。

　　“回去照顾你妈，剩下的我会处理。”戴易的目光移开，他双手扶住戴景的肩膀，“小景，你放心，做你自己的事就好。”

　　戴景抹了一下脸庞，没有再说什么。大哥这句话，他听懂了，不管将来会如何，大哥已经放下了。

　　目送戴景离去，梁江先打破沉默：“真是想不到……”

　　戴易久久没有回话，久到梁江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我以为，让他一无所有就已经到头了，他不会再比这更难受了。”

　　“他竟然自己就死了，他应该去跟他的发妻忏悔，再去跪在我外公的坟前磕头再死不迟。就是对我……”戴易没有再说下去，他只觉得浑身无力，在这冷冰冰的，属于父亲的尸身面前，他突然有了一种荒诞的感觉。

　　那个除夕夜，他的父亲，确实低声下气地求过他，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他始终不相信亲生儿子可以那么绝情。是不是直到死亡降临，他都怀着这样的想法孤独离世？

　　他分明是想报复这个薄情冷血的男人，毁掉他的毕生经营，风光地将他的一切夺回来，然后把母亲接回家，和爱人在一起好好生活。他还是那个人人尊敬的戴总，他还是有掌控一切的能力，剧本不就是这样写的吗？

　　但是现在，他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呢？

　　“戴总……”梁江担忧地看着他，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不同于正常的死者家属，他有些拿捏不准戴易的想法了。

　　“我有一个想法。”戴易把目光从戴华明身上挪开，眼睛里看不出情绪，“梁江，明天你再过来，一起商量吧。”

　　那个曾经显赫一时的男人继续躺在那里，随着戴易与梁江的离去，再也无人会在意他了。他就像一剂开错了的中药，喝到口中既酸又苦，不仅不能治病救人，还延误了多少病情，最终只是一文不值的药渣罢了。

　　A市人民喜闻乐见的豪门恩怨戏码又有了续集。这次不是大张旗鼓的发布会，而是坊间一传十十传百的流言蜚语。

　　都说景悦的当家人又换了，这回又是那个不成器的小公子，之前明明扶不起来，不知现在又挂个总裁的名头干什么。
　　又说大公子戴易因为衰神附体把个家业造精光，这回终于不争不抢将权利还了回去，还请了专业人士去协助小公子东山再起。
　　还说其实当时小公子身家着实不少，大公子并没有要独吞家产的意思，证据就是小公子在某个饭局上跟XXX和XXX亲口说的。
　　也说咏华其实借机踩了好几脚，不过小公子倒是挺有手段的，反手直接举报利益输送给它查封了，真是魔幻。
　　……

　　传言有真有假，不管多么离谱劲爆的消息总有失去热度的一天。戴易在这日复一日的“景悦复建”建设过程中，听多了比这更没边的“新闻”，他只是一笑置之，好像是在听别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