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不抬头》乙方

60、第 60 章

　　梁江遵从了他的意思，去了戴景的身边，把仅剩的建筑业务艰难重开。司建的大楼终于卖掉，他们手里好歹有了可以支撑的流动资金。

　　戴易不敢说自己是个好哥哥，但戴景绝对是个好弟弟。当年他嘴上绝情，其实确实给戴景留下相当数量的不动产与资金，尽管他恨透了戴华明和旸燕艳，可对这个天真的、总是拿仰慕的眼神看他的弟弟，他没有狠心对他的理由。

　　戴华明死后，戴景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一样，终于懂得什么叫做“责任”和“担当”。旸燕艳被他安排，出国去与独居的姨妈作伴了。他没有让戴易费什么精神，郑重地接回了景悦那摇摇欲坠的担子。

　　大哥并不是退却了，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戴景从来都是这样肯定。

　　他想得没错，在司建的业务首先有了转机，慢慢带起景悦的旧产业的时候，戴易向他提出，想要在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开发别墅区的想法。

　　尽管不知道他的理由是什么，但戴景毫不犹豫就同意了。他只是单纯地相信大哥做事总不会错，他一定有长远的打算与安排。

　　后来俞青岩在电视上看到的，正是这个项目。冥冥之中，他们好像总避不开彼此，不管是以什么方式，通过什么人。

　　戴易的拥抱让他心脏都绞起来，那份力量感隔着棉被也不可忽略。俞青岩被自己永远弱势的事实气得头脑发昏，他的四肢被紧紧裹住，连偷袭给戴易一拳都做不到，他又一次感受到我为鱼肉竟然是件如此无力的事。

　　戴易几乎要把他勒断了，俞青岩在他松手的一瞬间差点被灌进肺部的空气给呛死。

　　“咳咳、咳咳咳！”他咳得脸都涨红了，加上酒精和怒气的氤氲，怎么看怎么像个愤怒的小鸟。

　　可是做人就得输人不输阵，就算永远处在下风，俞青岩也眉眼狠厉地瞪住戴易，不愿意在气势上输给他。然而在四目相对的刹那，他不由自主就屏住了呼吸——戴易流泪了。

　　俞青岩的心像是被流星锤砸了一下，他张口结舌，连发狠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

　　戴易只是静静看着他，双手还是紧紧握住他的手，好像怕他从自己模糊的视线中逃离似地。

　　他从未放弃寻找俞青岩，他以为俞青岩是真的抛弃一切连老家都不要了。要不是交上来的那堆意向书里看到了他的名字，他真的以为大海捞针就是他往后余生唯一的运动项目了。
　　他是抱着买彩票加守株待兔的心情来开发这边区域的，想不到，想不到这一步竟然走对了。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最开始就找了塘湾，可是没有找到你。”戴易也不擦眼泪，只是专心压住俞青岩想要挣开的手，“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俞青岩在错愕之后，随即烧起一把心火，他冷冷开口：“找我干什么？我没有第二个可以给你们代孕的妈，也没有第二条能供你曝光的老二了。”

　　戴易张了张口，对他的愤怒一时无法解释。

　　看他这个样子，俞青岩越发来了火气，奈何体力实在与戴易有些微差距，就是挣脱不了。

　　其实他看得分明，戴易过得也许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潇洒如意，至少他脸上是这么写的。

　　比之那个神采飞扬的当年的戴易，眼前这个戴易虽然没有失去那份叫他向来景仰的气场，但至少打了八折。
　　他的五官轮廓更加明显，消瘦不少。额头和眼角也有了更多的纹路，不知是不是因为眼中含泪，连眼神都失去了锐利和自信的光，变得弱势又无措。
　　就好像他才是受到伤害，需要讨还一个公道的人。

　　“你来我老家盖楼？怎么，你们家已经落魄到连穷乡僻壤都不嫌弃的地步了吗？”俞青岩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只拣最戳人心窝子的话说。

　　“我想在这里盖一间养老的房子，等你回来住。”戴易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很认真地回答，“只是只盖一间不太好操作，所以只好这样办。”

　　“你总是会回来的吧，不然你还能去哪儿呢？我原来想的是大概三年五载，你就会回来了。真是想不到，你一直都在……”戴易冷静下来，叹了一口气。

　　俞青岩皱起眉头，咬牙切齿：“戴易，你凭什么认为所有的事都要按你的想法来？凭什么？我被你害得还不够惨？还要跟你一起养老？我现在就能送你走你信不信？”

　　戴易一愣。俞青岩有些脾气他是知道的，只是，从没有直面过俞青岩实实在在的怒火，这情形叫他不知该怎么处理。

　　“我妈他怎么样了？”瓮声瓮气问出一句话。俞青岩懒得跟他扯，尽管他一刻也不想见到戴易，但，亲妈的事该问还得问。

　　“哦，她很好。”戴易觉得回答太简单了似地，又加一句，“她坚持把我妈接过去，现在他们四人都住在云姨家里。”

　　“谁家？”俞青岩不解。她老妈哪里能搞到一个“家”？

　　“君山的那栋楼，我送给了云姨。”戴易解释道。

　　俞青岩沉默下来，只觉得手心里有汗，热热痒痒的。

　　“戴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能说实话吗？”

　　从A市离开那么久，俞青岩从未认真回忆过那段时间的事情，不知为什么，一想就头痛，甚至会想吐。

　　他只觉得“可以了”。他留给章杰的那部分资料，就算不能让戴易一穷二白，也会令他难受个十年二十年了。比起他余生都不会再有的正常生活，这已经足够仁慈。

　　可是，戴易还有能力开发什么别墅区，看来自己的能力实在没有想象中的大，而那个章杰也是个废物。或者说，他小看了戴易，他从来没有真的了解过他。所以被他骗被他利用也只能对自己说一句“活该”。

　　可是他的再次出现，还是与以往好多个时刻一样，不紧不慢，温和平静，甚至连自己的报复也不提一句。俞青岩搞不懂，究竟他想怎么样呢？

　　“我也许已经没有资格说这话，但是青岩，我希望你好好的。”戴易的语气足够诚恳，隐约带着一丝祈求意味。

　　俞青岩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眼神移到手上：“好啊，我现在觉得手痒，你能松开吗？”

　　戴易犹豫着，试探地慢慢移开手，俞青岩没有过激动作，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我要吃饭。”半晌，俞青岩提了要求。

　　戴易的手机却在此刻响起，他看了一下马上接起：“你过来了？进来吧，青岩醒了。”

　　十分钟后，房间门被推开，俞青岩看到了门口站着的、提着几个餐盒的梁江。

　　“小俞，你可醒了，吓死我了。”梁江那标志性的笑眯眯表情让俞青岩有种穿越的感觉，好像他们此刻还是同事，还在长研的员工餐厅吃午饭。

　　“戴总，你快走吧，别迟到了，这里有我就行了。”梁江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催促戴易。

　　好像有点犹豫，戴易看了看表，到底还是站起来。临走时不忘嘱咐：“你好好照顾他。青岩，我有一个会面，你等着我。”

　　“放心放心。”梁江应承，又将戴易送出屋子。

　　在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梁江看了俞青岩半天，突然狠狠拍了他的肩膀，差点把他拍下床来。

　　“你……”俞青岩都懵了，捂住肩膀一时失声。

　　“小俞，你可真狠心啊！自己的终身幸福都不要了也要弄死戴易吗？我真服了你！”梁江劈头盖脸一顿指责，在俞青岩来不及反应之前又狠狠抱住他的肩，“神仙保佑，你竟然就近在眼前，真是要命！”

　　他的话实在太矛盾了，俞青岩纠结半晌，终于还是开口：“梁哥……”

　　“哎呦，你还愿意这么叫我？难得难得。哎你还是先吃饭吧，怎么瘦成这样了？”梁江到底是当了爹的人，唠叨水平直线上升，都不知道该先听哪一句。

　　眼前摆着的粥粥饭饭一看就是饭店的手笔，俞青岩也不客气大快朵颐，他确实是很饿了。昨晚光喝酒都没有吃东西，本来养得几乎没啥毛病了的胃又嘁嘁喳喳不舒服，有得吃当然不需要客气。

　　看他吃得头不抬眼不睁，梁江干脆就在他对面坐下，看吃播真人秀。

　　俞青岩风卷残云，不到十分钟结束战斗。事实上被人不眨眼地盯着，总有些影响胃口，他的心理还没有那么强大。

　　把残羹剩饭一推，俞青岩抹抹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梁江即刻就站起来，迅速贴到门板上，双手张开，身板笔直。假如头上再顶个苹果，基本就是江湖艺人无疑了。

　　俞青岩没想到他会来这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拆，维持着提鞋的动作，气氛稍显尴尬。

　　“你干什么啊这是？”

　　“小俞，你要是再跑了，我也就失业了。”梁江很认真地说。

　　俞青岩闻言一怔，接着就低下头，把鞋子穿好了。他正襟危坐，双手摆在膝盖上，面对着梁江也很认真：“梁哥，你该知道我现在是不会管你死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