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他代她写给他的情诗集》芳量无君主

7、黑娟

　　在高二的那年秋学期，由于文理分班，全年级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的十二个班级中有两个班级因为改成文科班而被拆散，原来的同班同学流离失所地分散到其他班级。其实原本这两个班级的同学也不见得有多团结，只不过被拆散这个举动太有仪式感，让这个被拆散的班级同学披上了一层悲剧性的色彩。我相信对于那些原本在班级上人际关系并不好的学生来说，原班级的解散说不定还是一个好消息呢。我的新同桌就是来自被拆散的班级。
　　她叫陈桐娟，是一个高高瘦瘦黑黑的女生，由于身高的原因只能分配跟我坐在后排，和她一起分配到我们班的还有她的男朋友。不过让人咋舌的是，他们并非青梅竹马从高一就在一起的情侣，相反传说是两人得知分配到同一班级的后，才临时决定在一起的。这不免让人怀疑两人在一起的动机。因为被拆散的学生进入到新的班级环境后，不免会受到原班级同学的排挤，他们在这个时间节点上选择在一起，似乎有点类似结盟抵抗新环境，而并非是以爱情为基础的结合。
　　果然，陈桐娟到我们班的第一个星期就受到了网络暴力。那个时候的我们学校有一个自己的BBS论坛，同学们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昵称在上面发表言论。建立这个BBS的初衷其实是为了让学生交流文化课程以及分享艺术音乐上面知识。但没想到其他版块一直都门可罗雀，只有生活闲谈版块异常火爆。由于可以匿名，同学纷纷在这个版块上大胆地发表各种校园琐事，甚至还有人匿名在上面发布表白的帖子。不涉及原则性的大问题时，我们的校风很是宽容，向来对这些可是可非的灰色地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网络的BBS更多的时候是出于学生自治，几个板块的管理员都由学生自己维护，所以那时的言论相对自由。
　　高二的秋季，因为分班而产生的各种大小琐事成自然成了BBS上生活闲谈板块上的热点，有些发帖表示对分班的质疑（例如为什么是拆散他们班而不是其他班），更多的是对新组成班级内部成员之间的相互诋毁。
　　其中有一个条就是直接针对陈桐娟的。
　　帖子的内容说她长得很黑，像似从煤矿里跑出来的野丫头，不过煤矿里的野丫头洗洗还能变白，陈桐娟洗到肥皂没了还是黑漆漆的，并在文末开玩笑地说她是从非洲移民过来的。
　　总之中学生的言论本来就比较不知分寸，加上又是在网上匿名发言，便更加地肆无忌惮。说实话，陈桐娟除了皮肤有点黑以外，在其它方面可以称得上是标志的美人。她的眼睛很大，脸和鼻子都很小，鼻梁很挺，山根饱满，头发也很是浓郁。不过没办法，在我们那个年代的审美，皮肤黑是大忌，不过我相信发这个帖子的肯定不是口没遮拦的男生，相反很有可能是一个嫉妒她长相的女生。
　　再后来跟帖开玩笑的越来越多，我的同桌陈桐娟就有了一个外号——黑娟，而她的男朋友顺应的变成了，黑娟的男人。
　　“这些人真是过分，你不要理会他们。”那时候我们刚分配坐在一起，出于陌生我跟她的话并不多，有一次有人在背后叫她“黑娟”，我挨近她试图宽慰她。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的好心没有换来她的善意，而是被她冷冷地瞥了一眼。那是一种不友好的眼神，甚至我在心里还打了一个冷颤。从那一刻开始就知道，我跟她注定在友谊的道路上没有缘分。
　　不过我慢慢的发现，坐在我身边的这个女生不简单，她不是那种可以用流言蜚语就能轻易摧毁自信的纯真少女。
　　为了增进新组成的班级的团结，欢迎新成员加入我们理科三班，班主任小岐姐想尽各种办法来破冰、活跃气氛。小岐姐在众多老师中算是一个异类，从一个巅峰期的女人而言，她的身材不好，甚至有些发胖，因此她的外型不受男生的追捧，男生们常常会把学校的年轻女教师集中在一起，然后进行无聊的外型排序，这么一比较小岐姐常常成为他们口中的笑柄。但她丝毫不在意，也可能是没听到过类似的议论，总之她一直能活力十足地倒腾班级里的各种事情。
　　在正式分班后的头一个星期，小岐姐就打算组织一个班级文艺汇演，以3-4人为一组在活动课上表演一个节目。不知怎么的，没人愿意和黑娟以及他的男友组成一队，所以他们两个是硬着头皮组成了最小的双人阵容。
　　当陈桐娟跟小岐姐反映能否两人组一队的时候，小岐姐毫不犹豫地通过了她的请求。
　　在班级节目汇演的那一天，很多同学都拿出了自己高超的技艺，节目每个都出乎意料的精彩。当轮到陈桐娟他们的时候，全班都安静了，他们要在台上表演一个男女对唱——《东方之珠》。她的男友一脸腼腆地跟着她走到台前，她先拿起话筒，唱歌前她做了一个让全班人都惊讶的自我介绍，“大叫好，我叫陈桐娟，如果觉得这个名字比较复杂的话，可以直接叫我黑娟！黑黑的就像我的皮肤。”一边介绍，一边还毫不避讳地用手指着自己的皮肤。
　　怎么一介绍，全班都开始了哄笑了起来，不少同学笑着说这个女生是不是被叫傻了，怎么还会这般逆来顺受。小岐姐严肃地让大家安静，谁不听话谁先上来表演，她总是假装威武地想控制局面，其实内心也在暗自抱怨自己学生不好管理吧？
　　等大伙儿稍微消停些后，黑娟就和她的男人唱起了《东方之珠》。
　　说实话拿出这首歌做表演节目时，我为他们捏了一把冷汗，倒不是怀疑他们的演唱能力，而是那首歌对年轻的中学生来讲过于古板，那时我们听得都是周杰伦、蔡依林和SHE的歌曲，这首《东方之珠》更像是妈妈辈人才会拿出来的曲目。歌曲不仅古板，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黑娟和他的男人，都不适合唱歌，低音处抢拍子，好不容易在副歌部分找回了失散多年的拍子后，又在高音部分破音破成了鸡鸣，连这么简单的歌曲都唱成了灾难，即便是小岐姐在场都难以控制班级的秩序，好让大家笑地不那么无礼。
　　这对情侣灾难般的表演很快在BBS上流传开来，要我是她，我估计非得退学不可。
　　BBS上先有人嘲笑她五音不全，又黑又瘦，还拿出爷爷辈的歌曲，每个发音都不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不会唱中文，是从非洲逃难过来的。后来又有人嘲笑她，这次是带有人身攻击性的，说黑娟这么黑的原因是家里没有父亲，地里的活儿都要黑娟去干，小时候常常帮着母亲做农活，插秧晒黑的，而晒黑后就白不回来了。
　　这个恶毒的诽谤很快传到了黑娟的耳朵里，那天我看到她在棕色的皮肤下泛起微微殷红的红晕，眼珠似乎冒着火，我想她终于生气了。本想去安慰她，但介于上次的教训，我还是不去打扰她为好，而且要不仔细看，还是难以发现黑娟身上有任何情绪波动，哦，我明白了，黑色既是她的活靶子，也同时是她的铠甲，在黑色的铠甲下，任何的怯懦都被隐藏了。要换成其他女生，此时此刻应该早被打败趴在桌子上委屈地大哭起来了吧。但她不同，她仍然故作冷静地在桌子上飞快地做着习题，她应该是把愤怒放在了笔头上，这时黑娟的男人递过来一根棒棒糖。算是一种苦命鸳鸯相依为命的场景，不由地让我动容起来。
　　谁知道黑娟对着她男人白了一眼，“干嘛买糖来讨好我，我又没难过。”接着她把糖果塞进课桌洞，继续做习题。“快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她厉声喝道。说实话我一方面可怜我的同桌，另一方面我更可怜她的男人，她的男人在她面前就像是一个奴隶，哪怕当初在一起，对黑娟而言，也只不过是想拿他作为抵御新班级恶劣的社交环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