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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社死七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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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5)班的教室。
桌上横七竖八的,瘫了一半学生。
讲台上,余晚晚正清点着新收来的语文卷子,一边整理,一边在便签贴上将没交作业的学生名字统统记下贴好,一张不够用,就撕了两张,两张挤不下,又开始写三张。
直到写满了三张便签纸,余晚晚揉了揉手腕,觉得这群油盐不进的小王八蛋们,又欠收拾了。
这时,下课铃尖叫着打响。
原本还萎靡的满教室学生,立即又跟刚打完鸡血似的,从座位上一蹦而起。
“走走走!吃饭去!”
紧接着就是丧尸出城,一大帮男生吆五喝六,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挤出教室,循着饭香味一路从过道狂奔过去。
宾阳有一座两层高的食堂,就在篮球场东南边,提供早中晚三餐。
每次一到饭点,几乎供不应求,只有行动快、脸皮厚的人才能抢到。
蒋繁偷溜进教室时,恰好就是踩着早上饭点。
好处是,这种混乱的时候,最适合迟到的学生浑水摸鱼;坏处是,顶着丧尸潮逆行,害他差点没被几个不长眼的当场撞飞。
余晚晚将清点完毕的卷子抱起,磕了磕桌面,对齐切口,正准备出去,眼尖地捕捉到最后一排某只鬼鬼祟祟影子。
“蒋繁——!”
余晚晚吼。
猫腰踮脚、正试图神不知鬼不觉混进来的蒋繁,虎躯一震,“咔咔”地直起腰板,抓抓有点凌乱的刘海,讪笑:“我说班长,知道你最喜欢我啦,倒也不必这么热情地喊我名吧。”
“我呸呸呸!谁喜欢你啦!”余晚晚涨红了脸,将怀里的卷子往桌上一摔,掐腰指他,“你!就是你!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昨天晚自习方老师又把我喊去办公室训了一顿。”
“好啦好啦,我的错还不行吗……” 蒋繁双手高举,嬉皮笑脸地投降道。
走回自己靠窗的位置上,将肩上书包一甩,旋即又察觉出一点不寻常来。
蒋繁伸出食指,抹了一把光可鉴人的桌面,捻了捻指尖,啧啧称奇道:“哪位田螺姑娘干的好事,帮我擦了桌子。”
他这话一出口,班里剩下的学生全笑了。
“什么田螺姑娘,是你要有新同桌啦!”余晚晚忍不住翻个白眼,重新抱起卷子,想起自己得在第一节课前把作业送去,抡着小短腿,“蹬蹬蹬”地冲出了教室。
“同桌?”
蒋繁歪了歪头,顶着一脑门的问号。
坐他前桌的李云飞回身看过来,也被那声“田螺姑娘”逗乐了,笑得哼哧哼哧,豆豆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细缝。
他屈着胖手,敲了敲蒋繁旁边的桌子。
“你昨儿晚自习缺勤不知道,咱班新来一小少爷!嘿,好家伙!就坐你旁边。”
教室为了给过道腾位置,都是两张课桌并一块。
蒋繁所在班,一共4列6排,48个座位,47名学生。
蒋繁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又靠近墙角的垃圾桶,夏天招蚊蝇不说,同时也是随堂测验时老师们最爱的瞭望点。
因此除了蒋繁,这个角落基本人嫌狗厌,自高一入学起,都是蒋繁一人霸占着两位置。
李云飞不提还好,一提,蒋繁又发现了不寻常。
原本搁座位后头的垃圾桶和杂七杂八的拖把笤帚都不见了,不止不见了,还多了一座半人高的金属书架,装模作样地摆了几盆绿萝和富贵竹,塞了几本红皮的厚词典。
“看见没!”李云飞指着那拐角,阴阳怪气,“少爷要坐这儿,老方一早殷勤收拾的。”
蒋繁听他左一口“少爷”,右有一口少爷,满嘴醋味熏得耳朵都酸了,撇撇嘴。
“什么小少爷啊……阶级不平等都上世纪的老黄历了。有点臭钱了不起吗?别被万恶的资本主义腐朽了思想。胖胖,你得反思。”
李云飞没反思,直接捧着肚子,做了个“呕”的姿势。
将书包塞进桌肚,蒋繁一样样地掏出了作业本,一边问:“有钱人,不去南辰不去彦才,来我们这儿?得多想不开啊。”
李云飞原本都准备回过身了,听他这样问,又吃力地扭着水桶粗的腰臀看过来,转了一圈水笔杆子,摇头:“不知道啊,但没准人就想体验一下生活呢。”
有钱的少爷,体验生活,穷讲究……
蒋繁立刻脑补出一个喜欢鼻孔看人,矫情扭捏的男孩形象,不屑地嗤了声。
“老班不能给他单独安排一位子吗,非得跟我挤一块儿,也不怕我带坏了人家。诶胖胖……”
蒋繁拍了拍李云飞后背,又摊开手心招了招。
“昨天布置的理综卷子写了吗?今天上午是不是要讲来着,上供一下。”
李云飞“啪”地打了他一掌:“正写着呢。要不是你惹我讲话都写齐了。”
蒋繁搓搓被打红的手心,表情夸张地喊了声疼,让他赶快写,写完好借自己抄。
李云飞哼唧转身,继续绞尽脑汁地对付起了题目。
李云飞跟蒋繁不同。
李云飞虽然也成绩差,但起码努力。
他爸妈却对这唯一的儿子可是寄托了厚望,所以哪怕装,李云飞也得把面子糊弄起来,不敢做出逃课、不写作业、惹怒老师被请家长这等荒唐事。
而蒋繁则是五班出了名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纯属抱着混学历的心态在念书。
不被开除就是成功,勉强毕业意味着胜利!
他想好了,横竖自己不是块念书的料,混个高中学历就差不多了,未来要么打工,要么报考技校,总之是不可能读大学的。
桌上靠墙的位置堆着一摞教材。
无论课本还是习题集,簇新簇新的。
唯独最底下压着一本边角磨损得厉害又格外厚实的语文课本。
蒋繁抽出了那本“语文书”,翻开后,露出夹在里面的一本少年漫画。
趁着李云飞补作业,蒋繁就翻着漫画,消遣着这早自习后的课间时光。
他脚踩课桌底下的横杆,上半身靠着椅背,微微后仰,让椅子的前边两只腿儿翘起。
像躺着摇椅的老奶奶似的。
一边有节奏地摇啊摇,一边津津有味地捧读着“课本”。
十几分钟后,预备铃打响。
“丧尸们”觅完食,这时三三两两,晃悠悠地归巢。
杂陈的早餐味,很快充斥在不大的教室里。
连带后排男生的脚臭,让生活的气息更加“沁”人心腑,腌渍入味。
奔跑声,谈话声,吹牛声,笑声和闹声……自四面八方洋溢而来。
属于青春的符号,叽叽喳喳又粥粥。
然而,也就是忽然间,所有的声音又同时倏然安静了下去。
蒋繁正沉浸在漫画的热血世界里,对周围诡异的动静浑然未觉。
直到身侧,一阵脚步靠近。
一声“咚”的轻响,旁边座位的椅子被拉开了。
蒋繁翻页的动作一顿,这才不舍地从漫画书上撕下视线,朝身侧懒懒一瞥。
入目先是一只黑色的皮书包,方方正正,跟个豆腐块似的,肩带位置嵌着一块刻着花体洋文的标牌。
顺着书包往上,闯入视野的是一双一看就没干过粗活的手。
十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象玉般白皙,缓缓拉开书包拉链,正有条理地掏出了崭新的课本。
皮肤这么白,八成是个娘唧唧的小娘炮。
蒋繁不禁想。
似是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他弯了弯眼角,仰头望向了自己的新同桌。
打招呼的话还没出口,笑容却冰封在了脸上。
冬末春初。
清晨的阳光,不算炽烈却十分清亮,这时透过斜前方窗户,薄薄地洒进来,勾勒出少年人清峻的五官轮廓。
少年人骨相精致,却唯独眉眼淡漠,眼尾一点红痣飘忽,像雪山巅的一簇红,平白点亮了整张冰块脸,好看得清俊却不阴柔。
“田、田螺……少爷……?”
蒋繁睁大了眼,大脑有些短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全班哄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鬼……田螺少爷……”
“我没听错了吧,这绰号绝了!”
魏希尧眉头轻轻一夹,目光幽微地俯视他,声线冷淡:“你喊我什么?”
蒋繁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吓得急忙摆手解释,结果踩着课桌的脚一松,原本就只依靠后两只腿支撑的座椅,立刻失去平衡——
时间唰然一静,蒋繁瞪大了眼,手舞足蹈地仰头往后倒去。
“哐”地——一声巨响。
当着新同桌的面,他像只王八似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满教室的男男女女,鼓掌的、锤墙的、喷豆浆的……
全都笑疯了。
方艾青怀抱课件,踩着上课铃进教室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群魔乱舞的景象。
他顺着众人的视线,几乎不费力,就锁定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气到血压飙到爆表了,方艾青使劲将门拍得哐哐响,怒吼:“蒋繁!怎么又又又又…又是你!!!昨儿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给我滚到外面罚站去!”
蒋繁不想罚站,只想当场去世。
试问人生最令他尴尬到想死的情景有哪些?
当着全班的面出糗?
NO.
上课被老师罚站?
NO.
正确答案是你昨天才调戏过的男孩,第二天就成了自己的新同桌。
而你却当着他面,将人家得罪了一个彻底。
YES.
蒋繁揉着屁股,龇牙咧嘴地爬起时,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颗美丽的星球已经没有值得俺留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