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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社死十七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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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没睡。
小破旅舍的床都是板床,挺硬,有股霉烘烘的味儿。
蒋繁在上面翻了几次身。
身体是疲惫的,但大脑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事情,大部分是关于魏希尧,偶尔夹杂着苗淼,蒋明辉,以及那马上就要见面的却还只是存在于想象中的准继父。
深山林鸟多,天没亮就听到了唧唧啾啾的嘈杂声音。
混着蝉鸣与蛙叫,同时还有李云飞那三短一长的呼噜声。
等到天色稍微透亮了些,深蓝如潮水般蔓延上来。
蒋繁再忍不下去,翻身坐起。
昨晚闹到半夜,今早5班的人都有意睡个懒觉。
于是余晚晚做主,特地交代了早餐要晚点,等他们吃完后,就走大道下山再乘巴士回学校。
然而农家人起得早,大概5点刚过,店主人就得起来烧水做饭,打理果园了。
蒋繁推门溜出来时,一楼那一片青灰色的瓦顶正冒着烟——应该是店主人在忙活。
从高处往下望,可以从窗户里瞥见一角飘来飘去的红围裙,身后还跟着条摇尾巴的大黄狗。
蒋繁的房间在二楼。
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口连着片露台,摆了张桌椅,装饰了应景的盆栽、木雕,甚至有秋千和球形的充气沙发。
蒋繁支着栏杆,刚吹会儿风,余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块,看到充气沙发的后面浮出一张惨白人脸,吓得心肝一颤。
“哇靠,你吓死我了!”
等瞧清楚了对方那张脸,蒋繁咋呼呼地拍着受惊的小心脏,埋怨道:“还以为撞见了女鬼。”
魏希尧窝在球形的沙发里,单脚撑地,右腿支起,抱只平板压在大腿上。
平板亮着,以仰视的角度映亮了他整张脸,显得格外渗人。
他淡淡地睨着蒋繁,语气有些不太好,老大高兴的模样。
“当着现任的面敢谈艳遇,你当我不存在的吗?”
听魏希尧大庭广众点出他们间的关系,蒋繁老脸微红,心虚地环视着周围。
确定了除他们以外,没有其他同学醒着,于是噔噔地跳下几阶楼梯,朝他走来。
“你没睡呢?”
魏希尧表情难看,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一抬下颌,道:“吵死了……还有股狐臭味。”
魏希尧从前出门,不说住星级酒店,起码也是个条件不错民宿,最最最起码也得是间单人房。
学生旅行可没这个条件。
三个人一间,爱住不住。
魏少爷临行前以为自己能行,可当看见何翔洗个澡,一口气用掉了三条浴巾,从厕所出来后,马桶圈外就留下了可疑的淡黄色痕斑,他怒不可遏连夜抱着电子设备跑路了。
再跟他们多待上一秒,都生恐自己不干净了。
至于为什么没让刘叔跟过来。
别问。
问就是后悔。
蒋繁不知道他这一连串复杂的心理活动,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也是因为今天的事情兴奋得睡不着,于是挤过去,挨着人坐下。
魏希尧往旁边挪了挪,眉宇一拧,奇怪道:“为什么你身上就没那味道?”
“什么味道啊?”蒋繁拎起衣领闻了闻。
他睡前洗了澡,用的是这里提供的沐浴露,牛奶味的,因此身上带了点淡淡的奶香。
魏希尧忽然凑近他的颈窝,挺着鼻子嗅了嗅,滚烫的鼻息喷在敏感的位置,害得蒋繁心跳漏掉一拍。
“算了,没什么。”
魏希尧老大不高兴地退回到原位,似乎还在疑惑,托着下巴歪着头,眯眼打量了蒋繁好几次。“怎么这么早起来了?平时不都睡到太阳晒屁股吗?”
“哪有,我老勤快了!”蒋繁反驳。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好吧,其实我只是更适合晚上工作而已。”继续嘴硬。
“呵~”
“……”
蒋繁觉得他想找茬,决定不在“自己究竟算勤快还是爱睡懒觉”这种问题再纠缠,便将目光转向了他手里,“看得什么啊?可不要告诉我一大早就起来学习?”
魏希尧在他凑过来时,已经将平板一翻,盖在了大腿上:“小说,讲了心理医生给精神病人看病的故事。”
这是一个抗拒交流的姿态,好在蒋繁没多想。
“精神病的故事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觉得听完了那些呼噜声以后,我快变成他们了吗?”
蒋繁不厚道地笑了,等魏希尧瞟一个危险的眼神,他赶紧识相地闭了嘴。
天色亮了,穹顶也从深蓝渐褪成浅蓝。
楼底下的大黄狗这时吠了声,把蒋繁吓了一跳,抓着魏希尧往球形沙发里面一缩,然后就看着系红围裙的老板娘提着烧水壶从厨房间出来,背影又消失在了屋檐底下。
“怕什么?”魏希尧偏头问。
“哇你说得轻巧,”蒋繁吁出一口气,后脑勺撞了一下沙发的充气靠垫,调节到合适的姿势,“你不怕吗,被人指指点点的……”
魏希尧食指划过平板边沿,点了点:“我凭要怕,反正是群不如我的人。”
蒋繁竖起个大拇指,心服口服。
熹微的天光里,两人谁也没再说话,静静地靠了会儿,交换着体温与呼吸。
平板从魏希尧的腿上滑到了两人间的缝隙里,他一宿没睡早就困了,脑袋沉沉地埋在了蒋繁颈窝上,深吸一口气后,弓起的肩背也随之放松下来,。
温驯得跟刚才还大放厥词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蒋繁莫名地有些心动,环着他的腰,方便他睡得更舒服些。
“魏希尧……”
“嗯……”
被唤到的少年鼻音浓厚回他。
“昨晚忘说啦,我也喜欢你。”
蒋繁抓住他困得迷糊的时机,将酝酿了一整晚的表白,以咬耳朵的形式,轻声道出来。
怀中的少年没有抬头,却睁开了一双清明的眼:
“这可是你说的……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蒋繁……”
“噗……差不多得了啊,都说了是被你吓得。”
—
纵使再不愿意,跟未来继父一家吃饭的时间,还是定在了从雁回山回来的第二天。
地点是新城区的小观园。
入夏以后,这天热得吓人。
太阳落山时,依然热风燎火。
连柏油路面经过一天的炙烤都变得粘脚了,散发着刺鼻的焦臭。
整座江城的人就跟被置于蒸笼上一样。
小观园,之所以叫“小观园”,据说是为了跟某本名著里的“大观园”做个比照。
顾名思义,这是一栋结合东方古韵与现代华丽风的建筑,摆设和造景既充满了仿古的雅致,也具备现代家居的艺术。
蒋繁和苗淼被引至桌前坐下时,饭局另一个主角却迟迟没到。
服务生将冷盘摆了上来,在转盘上码成了间隔均匀的一圈。
苗淼接了个电话,放下手机时,脸色尴尬。
“你魏唐叔叔说,公司临时有会,加上半路堵车,耽误了些时间,他们在赶来的路上,让我们先等一会。”她解释,不安地将显小的裙子往下拉了拉。
两家人第一次正式吃饭,就能刚巧有事耽搁了?
摆明没放在心上嘛。
也对,一个渣男指望什么品行。
蒋繁冷哼,已经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未来继父下了判断。
将倒扣的茶盅翻过来,拎过茶壶,倒了杯茶叶水。
润润喉后,感觉嘴炮战斗力瞬间拉至满分,就等着待会见到人后一顿输出,搅黄这门亲事。
“你魏叔叔的儿子今天也过来,你们还没见过吧?”苗淼知道他本来就有气,赶忙转移话题,笑了笑,“那孩子跟你差不多大,成绩特别好,以前好像……好像在大城市什么私立高中读书的,今年也要转学回这边了。等以后我们搬到一起住了,你们兄弟两也能有个照应。”
听到了“转学”两个字,蒋繁举茶盅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有些奇道:“他儿子今年也转学回江城?”
苗淼点头:“……怎么了。”
蒋繁放下茶盅,忽而有些心神不宁。
转学过来的?姓卫?
这么巧合嘛?
等等,魏希尧不也说过他之所以转学,是因为他妈妈被小三赶走所以气他爸嘛。
不会吧……怎么可能……
心里这么狡辩着,手却一把抓住苗淼的胳膊。
“哪所学校?那个姓卫的儿子,转去了哪所学校?”
苗淼不明白他突然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诚实道:“我……我不知道啊,你魏叔叔没跟我说过……”
蒋繁抓起桌上手机,火速给李云飞发了条消息。
【胖胖,魏希尧他爸叫啥名你造吗?】
【就捐钱给咱修图书馆和游泳馆的那个】
李云飞的消息回得倒快。
这边才发送成功,那边的聊天框已经浮现出“正在输入”四个字,八成又背着他爸妈玩手机。
【魏唐啊。】
【咋啦?你家少爷又出什么事了。】
【嘿,早跟你说过离那小子远点。】
……
大脑仿佛短路的电视机雪花屏,嗡嗡作响。
“魏唐……”蒋繁死死地盯着聊天框中的两个字,怔然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是魏唐……不是卫唐……”
“你叔叔怎么了?”苗淼被他突然的变脸吓到了。
胸口挨了记闷锤,嗓子眼生锈了,仿佛有双手正扼住了他的咽喉管,他快喘不过气起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眼前也阵阵眩晕。
在彻底窒息前,蒋繁唰地站起。
身后的椅子被他带着往后划拉出了一段距离。
木制的椅子腿跟大理石那光堂的表面,擦出刺耳尖鸣。
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快逃!快点逃!
苗淼拉住了他,担心道:“宝宝……你不是答应过妈妈吗?今天不生气,跟你魏叔叔好好聊一聊的。”
她话音刚落,包厢大门从外被推开。
一名身材高大、西装挺括的男人,领着名修长的少年,阔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抱歉,来晚了。”魏唐边说边走,脱下西装,挽在臂弯里。
他先后扫了苗淼和蒋繁一眼,视线停留在了后者的身上。
他浓眉一弯,板正威严的脸上,歉然微笑,对着蒋繁说:“等着急了吧,都点菜了没有……这是小繁吗?你好,你妈妈跟我提起过你……”
蒋繁什么也听不到了。
一瞬间,他觉得周围的声音失真了一般。
头顶水镜吊灯在闪烁,装饰玻璃将光线折射在他身上,晃花了眼睛。
他杵在魏唐面前,忘记了反应,甚至忘记了呼吸,只是以一个稍微错开的角度,僵硬地看向魏唐身后的少年。
见到蒋繁,对方也似乎愣住了。
原本散漫的表情逐渐寒风过境。
落在蒋繁身上的目光,由错愕到愤怒,继而转为凌冽。
过了许久。
久到魏唐失去了耐心,不悦地拧眉,责怪起这孩子不懂礼貌。
苗淼赶紧推了一把蒋繁,小声地唤他名字。
隔着苗淼和魏唐,蒋繁却只看到少年人噗嗤笑了,对着自己勾唇嘲弄,弯弯的眼角下方,泪痣在轻颤。
魏希尧绕过桌子,走到魏唐身边站定。
“你好,”他开口,盯着蒋繁,“第一次见面,我叫魏希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