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往》陈阙

7、道谢

　　辰时刚过，云雾未散，所幸太阳微微露了面，高悬在树梢。

　　温饱饱是个胆大的，天还未亮就去那遍地横尸的镖队里摸了不少吃的，褔扇此刻正忙前忙后地捣鼓着早饭。

　　盛了露水的树叶透着晶亮的光，又毫不吝啬地把这光投进了车窗。马车外传来阵阵悦耳的鸟鸣，裴行止一夜醒转，只感到一阵疼痛消散后气血顺畅的舒爽。

　　他长舒一口气，懒洋洋地将脸从毛领中露出来，紧接着便看到赵澜京正如雕像一般立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神情专注，面色凝重。他没看错的话，这人眼下似乎还泛起了淡淡的乌青。

　　他记得昨夜赵澜京是一心要给他把脉的，难不成一夜未眠，在为他的病情发愁？

　　回想起赵澜京杀人不眨眼的样子，裴行止又觉得自己的想法甚是可笑。

　　他被赵澜京这架势搞得莫名其妙，便先打破沉默，开口道：“我知道我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你用不着……”

　　“我想不通，是谁给你治的病？”赵澜京面容不改地打断他，“裴沧之绝没有这样的本事。”

　　裴行止愣住，竟难得地弯起了嘴角，颇有兴趣地打量起他，语中竟带了几分笑意，问道：“你不会想了一夜吧？”

　　赵澜京不答，半晌后目光越过裴行止看向窗外，突然答非所问道：“我听闻真正的天下第一绝学，练的其实是轻功。”

　　他又收回目光，看向裴行止，眼中带着试探，语气却平平淡淡：“清风无影，过自成诀。行止，你可曾听说过清风诀。”

　　裴行止闻言面上却无甚波澜，他今日的脸色随着天气一齐好转，竟一改那副病恹恹的模样，脸上有了血色，连表情都生动起来。

　　裴行止只是目光淡然地扫了赵澜京一眼，这一眼未带躲闪之色，连疑惑都不见丝毫，可赵澜京分明看到他半缩在宽袖下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

　　他不说有，也不说没有。赵澜京无不疑惑地想，他是不想欺骗我，还是懒得理我？

　　裴行止起身，直接越过了他，几步跨下了马车。看来是印证了赵澜京猜想中的后者。

　　罢了，既然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那时间可就多了，反正自己有的是办法知道。赵澜京想，他这副活人的模样煞是好看，就是好看中带了些许怪异，但他又说不清到底怪在哪里。

　　我得追出去仔细看看，赵澜京在心里自言自语。

　　吃过了早饭，温饱饱便开始修起了马车，期间赵澜京在一旁不停赞叹，夸她心灵手巧、本领非凡。一个大男人，只顾着拍手，却绝口不提要帮忙之事。

　　赵澜京一靠近，温饱饱心里就非常不适。她总觉得这人绝非善类。来历不明，内力深厚，又出手狠毒，就算他真是陆澜之的徒弟，也不见得真有什么仁心仁术。

　　对赵澜京的夸赞她早就心中不悦，但念在他昨日有出手相救之恩，她只能默默忍耐，视若无睹。此刻她只顾埋头干活，一心想着喂饱了马修好了车赶紧上路，他们三人好快点和赵澜京分道扬镳。

　　她却忘了，这江湖中的施恩还报，往往正是人与人牵扯不清的开端。

　　见她不搭理自己，赵澜京便自讨没趣地走开了。他转身巡视了一圈，在空地的另一头发现了裴行止的身影，他终于喜上眉梢，兴冲冲地踱到裴行止身边去并排坐下。

　　裴行止在赵澜京距自己两步开外的时候就想避开他了。

　　于是他刚一坐下，裴行止便起身走动，他见状也跟着走动。裴行止坐下吃药，他便在旁边一手托着下巴，认真“观赏”起裴行止的脸，浑然不觉自己有多厚颜无耻。

　　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裴行止见他瘟神一般甩也甩不掉，索性别过脸去，把眼睛闭了起来，大有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这边的三人心思各异，另一边的福扇却还老老实实地照顾着病人。

　　赵澜京和她打了个赌，他赌这一男一女只要一炷香的功夫就能醒转，她赌至少还有三炷香的功夫。
　　于是褔扇守着昏睡在树边的二人，时不时地喂两口温水，再替他们把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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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疾川吐出了胸中最后一口浊气，从昏睡中醒来。他刚一睁眼，便看到一个面容纯真的女孩，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这个女孩有一双泉水一样清澈的眼睛，忽闪忽闪，斑驳的阳光落下树梢映在她眼中，泛着动人的明亮。

　　她见他睁眼，立马扬起嘴角，开心大叫：“你醒了呀！我以为还有一会儿呢。”
　　而后她又转过头去，朝身后说道：“赵大哥，他真的醒了！”

　　她的声音也像山泉一样爽朗动听。

　　沈疾川默默收紧手掌，掐了掐手心，真切地发现这不是梦。

　　昨日他和梁若羽二人在山中迷了路，又兜兜转转绕回了苍州，不巧入夜后竟遇上一伙武功极高的黑衣人。
　　若羽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孩，吓得连剑都拿不稳，他只好出身相护。自知毫无胜算，便自报家门，想借着魁星派的名头震慑这帮人，不想却被一掌掀翻在地，再没了知觉。

　　他左右寻找，发现若羽也衣衫齐整、神色如常地靠在树的另一边，只是还未醒来。他松了口气，这才有所反应，顾起了眼前。

　　面前的姑娘手里还端着水，沈疾川意识到自己正受人搭救，立马爬起来，对她拱手道：“多谢姑娘相救。”

　　他表情有些茫然，起身之后脚突然抽筋，险些站不稳。

　　褔扇见状赶紧站起来扶了他一把，安慰般地对他摆了摆手道：“不谢不谢，你还是坐下吧，别又晕过去了。”

　　不知是不是头还未完全清醒的缘故，褔扇的话似乎对沈疾川有魔力，他愣愣地点点头，乖巧地坐下，接过褔扇递来的水，明明不渴，也大口喝了起来。

　　褔扇又问：“你饿不饿，我给你拿些吃的过来？”

　　沈疾川看着她的眼睛，下意识点了点头，明明他也不饿。

　　褔扇拿了块热乎的饼子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你这人真奇怪，明明昏迷的时候我给你喂了好些水，这会儿怎么还这么口渴呢。”

　　沈疾川相貌清俊，平日里老闷闷不乐，成天板着一张脸，整个人便多了几分冷峻。细挺的鼻梁，配上此刻霜打一样泛白的脸，本来他心中就窘迫，神情也因此显出了一丝别扭。

　　他默默啃着手里的饼子，心里想着自己曾受眼前的女子亲手照料，脑子竟有些发热。

　　褔扇见他发蒙，便起身想去看看另一旁的女子，不料却突然被人一把拉住。

　　褔扇回头，一脸不解地看着沈疾川。他自觉失礼，飞快将手收回，却目光坚定：“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褔扇眨了眨眼，“可是，你不也没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他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再次起身，对她鞠了一躬：“在下魁星派沈疾川，身困此地，遭遇歹人，原以为会就此曝尸荒野，不曾想能得姑娘搭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不是不是”，褔扇见他如此郑重其事，连连摆手，赶紧将他拉起，刚想告诉他救人的不是自己，身后就传来赵澜京的声音。

　　“无以为报，难不成想要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