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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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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丰年正做着和赵澜京称兄道弟的美梦,突然一个巴掌将他从梦中拍醒,梦里赵澜京那张神仙似的脸便真切地映在眼前。
“快起来,收东西走了。”
见丰年还在发蒙,赵澜京又朝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丰年这才睁大了眼,难掩失落神色。
他摸了摸脑袋,定睛一看,发现赵澜京腰上别着的物件已经从折扇换成了白玉做的短笛,怪不得打人的时候声音如此清脆。
赵澜京倚在门边:“把那松木琴背上,他们如此赶路,定是要在苍州找地方落脚,我们现在骑马去追兴许还追得上。”
丰年收拾着东西,手忙脚乱地问道:“他们是谁啊?”
赵澜京不回答,站在门边不知道想些什么,见他收好了东西,又吩咐道:“你给我好好背着,记住了,你丢了都不能把琴弄丢了。”
丰年来不及多想,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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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快马加鞭,赵澜京踏入苍州地界时已是明月高悬了。
茂密的树丛筛子似的透着星星点点的光,静谧中的几声马蹄惊飞了夜幕下不知名的鸟儿,发出一阵或诡异或凄凉的鸣叫。
赵澜京突然扯住缰绳,环顾四周,朝丰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丰年不明所以,看到主子严肃的神情只觉得后背一凉,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赵澜京捕捉到了空气中极淡的一丝血腥味,大概有百丈远,但很快就被尘土和鸟粪的味道掩盖了。此时无风,他摸不准那味道是从哪个方向飘来的。
马儿停稳了,他闭着眼睛倾耳细听,认真辨别着,确认四下无人,或者说,没有活人。
微风略过,丰年打了个冷颤,正想裹紧衣服,便看到赵澜京抽鞭子驾马飞快地朝北边奔去了。
树林里有一块不大的空地,地势平缓,不生杂草,应该是长年累月过路人歇马露宿之地,是个过夜的好地方,但此时这空地上的景象却颇为惨烈。
还未燃尽的火堆映照出平躺在地的十几具成年男子的尸体,拉镖的几匹马儿也尽数倒下,那正中三辆载满货的镖车上旗子还插得好好的,上面写着“飞来镖局”。
看到这四个字赵澜京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他下马近看,才发现每具尸体都是一刀封喉,几乎不见挣扎迹象,许是还在睡梦中便被杀害了。
此刻不仅是人,连马都流干了血,死了应该有些时间了。
赵澜京数了数,足有十二个人,一般跑镖的路上一辆车不过跟三五个人,这堆人死的如此齐整,似乎整队人马一个不落。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可镖车上的几箱货物几乎完好无损,除了沾上了血,连刀刮的痕迹都没有。
没见过这样劫镖的,这明显是灭口。只是不知凶手是来不及毁尸灭迹还是故意要明示死者的身份。
赵澜京回想着几天前在茶馆里同他打招呼的那个人,一具一具尸体看过去,发现他并没有死在这支镖队里。
赵澜京皱了皱眉,不曾想此人本事这般大,竟逃走了?
赵澜京从地上捡了个火把,四周都看了看。此时丰年也赶上来了,看到这等血腥的场面,脸唰地一下变白了,在马背上就开始吐了起来。
果然,一处不起眼的草丛里还有半干的血迹,赵澜京心中起疑,就算那人从此处逃走了,这么久了为何血迹还未干?
果然走了几步又看到相同的血迹,赵澜京顺着这个方向往树林深处走去。丰年害怕,颤巍巍地下了马,只看到林中树木接连摇晃,赵澜京已经踩着枝条飞远了。
没过多久赵澜京便回来了,他从树上轻飘飘地落到丰年面前,丰年立马抱着他开始嚎啕:“主子,咱们要不要报官啊,要不咱们先走吧,我好怕啊!”
赵澜京一脸嫌弃地挣开他的手,吓唬他说:“你再大点声,把那帮杀人的招来了我可不会管你。”
丰年闻言立马安静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其中还有泪光闪烁。
赵澜京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背以示安慰,接着便对他说:“我刚才在林子里还见到一活人,我想救他来着,但他浑身是血,我怕弄脏衣服,你去帮我把他背出来。”
“什、什么……”丰年脚下一软,险些没站稳,看着赵澜京不容质疑的脸,咽了咽口水,“那主子,你、你跟我一起过去吗?”
赵澜京看了他一眼,还是拎着他两脚点地飞上了树梢,没几下便把他带到了那浑身是血躺在草里的程逸寒面前。
丰年在空中只觉得脑子一阵晕眩,这会儿刚落地,睁眼就看到脚底下躺着个血肉模糊的人,便又想吐了。
赵澜京指指他的下巴:“哎哎,你给我憋回去,他又没死。我这有两粒药丸,你喂他吞下,能保住几个时辰的性命。你带着他先走,看看山下有没有什么人家可以借住,或者寻寻大夫,我晚点去找你。”
丰年的脸更苦了,直在心里骂老天,为何主子要如此多管闲事。
但很快他又打了自己一巴掌,开始责怪自己,明明主子菩萨心肠,自己竟然想见死不救,对比起主子便觉得自己的所为极端低劣,于是他立马义愤填膺地扛起了这人往刚才的空地走去。
赵澜京想了想,掏出把小巧玲珑的短刀塞进丰年袖子里,拍拍他的脸叮嘱道:“若是你没找到大夫他便死了,你就随手扔了他。但要是他中途醒了要对你动手,你就一刀杀了他。”
丰年的脚步顿住,赵澜京点点他心口:“刀就往这儿扎,记清楚了吗。”
还未等丰年回答,赵澜京已经弃马而去了,只留下晃荡的树影,鬼魅似的吓得丰年拔腿就跑了起来。
刚才探路的时候,赵澜京发现了马车撵过的痕迹,林中露水深重,泥土湿软,那双马并行的印记清晰可见,必是之前遇见的那辆马车,只是他不明白,两日过去了,为何他们还留在这山上。
祸不单行今夜行,赵澜京还没追上马车,便又在路边见着俩倒地的人,好巧不巧,正是那天茶馆里见过的两个白面小子。
他俩歪头躺在树边,衣冠齐整,除了嘴边渗血,身上却是干干净净。
赵澜京上前叹了叹两人鼻息,发现他们果然只是受了内伤,也并未伤及性命。
这太不寻常了,那边十几个常年踩刀尖的老/江湖被杀人灭口,没理由这两个道行尚浅的小子还被留着小命。难不成是仇杀?那马车里那人……
情急之下,赵澜京抽出地上一人的佩剑,扬手一挥,树上的枝叶簌簌落地,勉强把这倒地的两人给盖住了。
“荒郊野岭的,明日再来寻你们。”
赵澜京看这剑柄上刻字“阿泉”,剑身光亮,不硬且韧,颇为趁手,便提了剑朝着刚才追赶的方向奔去了。
夜色正浓,丛林如盖,风过时勉强能透下几丝如水的月光,而那映着光的树叶上细看正挂着几滴将落未落的血珠。
一个灰衣女子持剑在夜色中凛然站立,有血顺着她的手沿剑身往下滴落。她身后是一辆略显破败的马车,车前的两匹马儿在旁观了一场恶斗之后方安静下来。
这女子目光如铁,一刻也不曾松懈地盯着前方,不远处十来个黑衣人正虎视眈眈和她相对,方才被打乱的阵型又缓缓排开,欲将她和身后的马车包围。
这群人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死水般的眼睛,个个功力深厚,出招狠毒。
这女子咬了咬牙,自定心神。
她看不出这帮人的来路,但一场打斗下来,她也摸清了一些招数。
若是单打独斗,这里凭谁也不是她的对手,但这些人每一招都下了死手,几番围剿都是直取她性命。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计算着撑到天亮还有几成把握。
她极其谨慎地往后挪动了两步,想转头看看马车里的人,又担心被这帮人钻了空子。
生死为难之际,头顶的树枝颤了颤。
一群人齐刷刷抬头,只见那黑布一般的密林似被戳出了一个窟窿。
月光如瀑布倾斜,一个男子身披月色,手中持剑,衣摆翻飞,如白鹤展翅,身姿轻盈矫健。
眨眼间他便稳当落地,停在灰衣女子面前。
霎时间空气凝结,趁机摆阵的黑衣人也没了动静,这灰衣女子瞪大了眼睛,剑锋一转对准了来人,她脸上神色慌乱,眼中更有一闪而过的崩溃。
赵澜京心中懊恼,树林太黑,他落地太急,停错方向了,此情此景他应该背对着这女子将她护在身后才对,此刻面对着她,倒显得他像身后这帮土匪强盗的头子似的。
赵澜京正欲转身,呼吸之间便袭来一双苍白枯瘦的手,牢牢卡住了他的脖子。
他几乎都来不及看清,只感到一阵莫名的风吹得他眼睫颤动,一个人影便从马车中蹿出来,拦在他和灰衣女子中间,贴着他的身体挡住了全部视线。
疾如闪电,赵澜京的脑中闪过这个词,那武林名谱中轻功排首位的莫含风也断没有这样的速度。他心中惊讶,世上竟然有人的轻功已经快到这等无人之境了。
而这只手的主人面白如纸,唇色极淡,就算眼神故作凶狠,当中也透着惨淡,不正是赵澜京一路追寻的“活死人”。
裴行止一只手捂着心口,气息急喘,连日寒毒发作已经耗费了他太多力气,此时他表面上气势凌人,实际却快使不上力来了。
凉如冰块的手腕姿态暧昧地搭着赵澜京的颈脉。赵澜京眼光微动,飞快地在心中盘算。
果不其然,脉搏相贴间赵澜京几乎感受不到此人掌中有内力流转,照此人的身法绝不可能是落地太快来不及运功。
那便只可能是强弩之末、装腔作势了。
赵澜京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就算毫不反抗,他也不相信这人能就此将他掐死,此时不赶着逃命,反而还强出头,也太不自量力了些。
赵澜京笑了笑,本想规劝一句别白费力气,可消散的月色中,他看着那双惨淡又坚定的眼睛,话到嘴边不自觉就变得和风细雨。
“哎,我可是来救你的。”
靠得太近,鬓边的发丝被面前这人吐字间的气息撩动,裴行止闻言动作一滞,微微睁大了眼睛,隐藏在帽中的半张脸上竟有了丝错愕。
那灰衣女子更为讶异,立刻两步上前紧靠着裴行止,生怕他倒下。
赵澜京哄小孩一般,轻轻抚了抚裴行止手背,再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裴行止也不再坚持,信命一般放下了手。
赵澜京转身面向蠢蠢欲动的十来个黑衣人,目光顷刻间变得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