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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澜之仙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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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奔波,马车行至江源城中赵家大宅。赵澜京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踩着丰年的背下了马车。
宅子前已经三三两两地歇了好多车马,几个仆人正引着这些车马往马厩那边走,一转头看到赵澜京懒洋洋的身影,不相信地擦了擦眼睛,随后齐刷刷地开心大叫:“少爷!少爷回来了!”
赵澜京顿时觉得头疼,忙伸出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们安静。
他走过去小声问:“师父来了吗?”
“澜之仙人早到了,在盈水轩等你呢!”这盈水轩便是赵澜京住的院子。
赵澜京低头,指着仆人手里的缰绳问:“那这些又是?”
“哦!今早到了好些人,都是老爷在江湖上的朋友,听闻澜之仙人要来,借着去参加群英大会的由头,顺道过来拜访的。”
丰年立马抱怨起来:“哼,又来一帮混吃混喝的。”
他心道老爷这江源首富真是人傻钱多,长年累月次数多了,他只觉得这帮江湖人士三天两头的造访就是单纯来骗吃骗喝,怎么自家老爷就这么好骗,而自家少爷还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默默叹了口气,金山银山,也难免坐吃山空不是,以防家底败光,自己还是要多“提点提点”主子。
赵澜京特地穿过游廊和画亭,绕过赵家家主会客议事的前厅,不曾想绕来绕去,刚转过祠堂前的风水池,就被一堆游赏赵宅风光的江湖前辈撞上了。
为首一人身着绛紫金丝镶边长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饱满,脸上是春风洋溢的笑容,这人便是赵澜京的亲爹赵振了。
赵振立马上前将他捉住,手往他背上一拍,低声道:“给老子打起精神!”
赵澜京立马挺直身板,抖抖脸皮挤出一个孝子的微笑。
赵振笑呵呵地架着他往回走,无不骄傲地向众人引荐自己的儿子:“诸位见笑了,犬子澜京,自幼拜在澜之仙人门下。”
赵澜京拱手,恭敬地打着招呼:“见过各位前辈,久仰各位大侠威名,此次来江源定要好好同家父叙旧,有招待不周之处尽管使唤澜京。”
赵振欣慰地拍拍他的背,这套词赵澜京过去说了千百遍,他看着儿子这副熟练的人模人样,都快笑得合不拢嘴了。
方才同行在赵振身侧的一个中年男子笑道:“虎父无犬子啊,赵振兄的儿子果然也是一表人才,江源首富后继有人啊!”
赵振立马摆手道:“哪里哪里,华章兄说笑了,我不过就是个生意人,犬子将来定是瞧不上我这身铜臭,他爱做什么便随他去了。”
这人立马点点头,感叹道:“赵振兄真乃慈父。”
赵澜京嗤鼻,这人一对三角眼,脸上不留胡子,便是颇负虚名的名剑门梁华章了。
赵振稍显做作地摇了摇头,看着儿子,脸上露出一副悲戚的模样:“澜京幼年丧母,又染上不治之症,幸好遇上四方云游的澜之仙人,把命救回来了,不仅收他做徒弟,还将自己名字中的澜字赠给了他。”
一行人一番唏嘘,又目光各异地望着赵澜京。
一位老者温和地将手掌搭上赵澜京的肩,问道:“澜京今年多大了呀?”
赵澜京笑笑,看他仙风道骨,一身正气,配剑名曰空山,认出他是空山剑派魏思严大师,答道:“魏前辈,澜京二十有六了。”
魏思严摸摸胡子,颇为满意地说:“我那顽徒柳枫儿也同你一般年纪,下次你去我空山剑派做客,我定让她好好招待你。”
赵澜京无语,原是开始做媒了,但依然点头应承。
魏思严身旁一人打趣道:“魏老有私心啊,枫儿不过十七八,混不懂事的年纪,怎么能同澜京聊得来。”
这人慈眉善目,沉稳俊朗,却不戴佩剑,想必是风行山庄当家的周伯昭。
他看着赵澜京,一脸和善:“澜京不如同我们一道前往群英大会,我山庄的徒儿们,还有各大派的人届时也该抵达镜州了,我同魏老带你去认识认识这些年轻人,你定能收获不少知己。”
赵澜京拱手称谢,连连赔笑拒绝。
他心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赵振面子竟这般大,这所谓名门正派的脸面怎的都来了自己家。但转念一想便清楚他们都是冲着谁来的。
于是他不怀好意地问:“前辈们可都见过家师了?”
那梁华章开口道:“见过了,澜之仙人在高阁入定,我们不好打扰,便远远地望了一眼。今日到得早的,还同他一起用过膳。”
赵澜京无不失望地撇撇嘴,心道陆澜之这老头儿最烦和这帮人假客套,竟然没等他这个爱徒来帮忙打哈哈,早饭都一起吃上了。
一提起陆澜之,这些人的嘴又闲不住了。
“沧澜二仙果然都是世外高人,悬壶济世,菩萨心肠,此次得见澜之仙人,实属一大幸事啊,只是有生之年,不知还能不能得见沧之仙人。”
赵澜之听着这悬壶济世、菩萨心肠,心里的恶心劲儿差点没浮在脸上。
“听闻澜之仙人已年逾花甲,今日一见,竟和我二十年前见他时相去无两,面容俊秀,神采奕然,竟似不惑啊,奇也,怪哉!”
赵澜京暗笑,心道这帮人真是嘴下留情了,自己跟了他这么多年,这老头少说七十好几,一副身板活像三十未满,那妖孽一般的脸看着都快同自已一般年轻了,他愿和这帮人相见,十有八九是在炫耀自己驻容有术。
赵澜京心想,这老头的医术自己继承了大半,说不定自己七老八十的时候,还能长着今天这副模样呢。
一行人相互聊着走远了,赵振回过身掐了赵澜京一把,低声说:“把人治死这事儿你赶紧去给陆澜之跪下道歉,他昨天来的时候完全不给老子好脸色。给你说了多少次你都不听!老子金山都送好几座了,你小子要是被逐出师门,家门也别进了!”
赵澜京当下了然,心道这老东西又来讹钱了。他拍拍赵振的手,十分识趣地应承着:“放心吧爹。”
随后又和前边的江湖前辈们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几句,寻了个借口拱手告辞了。
盈水轩内已摆上了当季的菊花,案头上一支绿牡丹开得娇艳。香炉正热,院里烟丝袅袅,一男子身着石青色广袖长衫坐在交椅中闭目养神,这人便是陆澜之了。
赵澜京缓缓走近,唤了声“师父”。
陆澜之闻言半抬眼皮,道一声“孽徒”,语罢又闭上了眼。
赵澜京会意,屏退了左右,将门关上,才不紧不慢地给陆澜之倒了杯茶。
“师父,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
“我走得急,想着几月未见了,先来看你小子一眼。”
陆澜之嘬了口茶,又“呸呸”两下吐到地上,“不是说这茶比金子都贵,怎的喝着这般败味。”
赵澜京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嘻嘻一笑:“我爹哪儿懂什么茶啊,他巴不得喝金子。师父放心,赶明儿我就差人把山上的茶给您送来。”
陆澜之点点头,抬眸问道:“听说你又医死了几个?”
“哪有啊,师父。”赵澜京真诚地望着他,“你不信我也得信你呀,阎王爷还从能我手里抢人吗?”
陆澜之想想也是,自己一世行医,只为钻研那孤绝之症,也只治那将死之人,治好了是自己医术绝伦,治死了便赖天命以定。
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和他可没有半毛钱关系。而自己亲手教出来的赵澜京,比起他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澜之又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他们是不肯给‘钱’了?”
对于坐拥金山的赵澜京来说,这“钱”自然不会是真金白银了。
赵澜京语气恳切:“师父你说说,哪儿有求人治病还不肯给钱的道理,本来都给治好了,我一生气,又把这条命给收回来了。”
陆澜之一脸理所应当:“不错,是这个理。”
屋内正聊着,院外就走来一人,师徒俩相谈甚欢,陆澜之突然从杯子里拈了片湿答答的茶叶,顺手弹了出去。
刹那间这茶叶竟像根银针似的直挺挺的刺破了门,朝来人的眉心而去。
赵澜京略一低头,手沾了沾茶杯里的水,轻飘飘地甩出去,片刻间正中那两扇沾到了水的屋门猛地断裂,化作几块木头纷飞开来,而那茶叶在距来人眉心两三指的距离便被飞来的茶水沾上,竟又巴巴的软了下来,掉落在地。
来人还未来得及惊恐,便听到门外的丰年一声惨叫:“主子,这可是黄花梨啊!”
赵澜京掏出绢帕擦了擦手,对自家师父道了声:“无趣。”
陆澜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孽徒功力见长啊,我这次可没有手下留情。”
赵澜京翻了翻眼皮,神秘莫测地回道:“人肉滋补,师父老了,弟子正年轻气盛。”
屋外那被当做靶子的妇人回过神来,端稳了手里的点心盒子,缓步上前,眼里又恢复了一片难掩的热切。
这妇人约莫三十出头,身材丰腴,眉目含情,生了一张勾栏瓦舍里最吃香的脸,却偏偏做了赵澜京的老妈子,从他七八岁起就伺候着他。
丰年一见她也不恼了,傻呵呵地打招呼:“玲儿来了呀。”
丰年年纪比玲儿小,但从盈水轩到整个宅子的人都跟着赵澜京叫她玲儿,叫了这许多年,仿佛她一直是个小姑娘。玲儿点点头,也冲丰年笑了笑。
赵澜京见她走近屋内,赶紧招手让她过来:“我说玲儿,我上次穿出去的袍子一扯就破了,那料子比我还娇气,你下次得换一种。还有我的绢帕也脏了,丰年老洗不干净,我觉得这颜色不好,你要给我重织一块……”
他唠唠叨叨间玲儿已经重新添了茶,在桌上放好了点心和甜汤,一边做事一边笑着对他频频点头。
直到到玲儿收好食盒出门离去,赵澜京仍不停嘴:“我要去镜州,这一路上吃的用的可不能少,你快去帮我收收东西。”
陆澜之饮了一口甜汤,啧啧称赞:“手艺真是不错,只可惜是个哑巴。”
赵澜京的嘴角立马垮下来,竟一副阴沉沉的模样:“老东西,你可别再拿玲儿试我武功,要是将她吓死了,我就把你绑了嫁给我爹。”
他语带威胁,听着却有一股子撒娇的意味,陆澜之无不恶心地站起身来往外走,骂了句:“没娘的小怪物,我真是损了阴德收你做徒弟。”
赵澜京轻哼一声跟了出去,故作亲昵地拍拍他的肩:“师父,你这急着下山又所为何事?”
陆澜之却不领情,一把甩开他放在肩上的手:“你下山这些年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可曾过问你一句,怎么为师做事还要向你交代?”
赵澜京顿了顿,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那倒不必,只是师父……”
陆澜之回头,见他杵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这次回来,见着一人。”他回想起马车上那一幕,“我虽只望了一眼,但断定此人应是已死之相了,可他竟然还活着。”
陆澜之也一脸讶异,自己徒弟自然是不会看走眼。“谁还有这本事,我可倒想去看一看。”语罢便陷入思忖。
赵澜京不语,耐心等着他的下文。
“水中生火,棺中还魂,为死人吊气的本事,这世间除了你我,我只能想到一人。”
赵澜京一脸了然:“我也想到此人了。”
陆澜之心中升起的讶异不比赵澜京少,但他很快抓住一些蛛丝,除了印证他此刻的猜想,竟都顺着他多年的疑惑蔓延。
随即他便想到了什么,匆忙对赵澜京道:“我此次下山本就时间紧迫,眼下已在江源耽搁两日了,需立马动身。乖徒弟,我知道你想去寻此人,平日里那些一脚踏进阎王殿的人,你爱捞便捞,与我没有干系,但这一次你最好别管。”
说完便匆匆别过,只留下个石青色的身影,眨眼间便不见了。
赵澜京立在原地,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脸上渐渐浮现出一层笑意:“好师父,你说不管,我还会不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