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微水无波

62、第 62 章

　　陆哲在厨房里丁零当啷忙活了两个小时，顾言还以为他要展示多大的惊喜呢，结果顾言不能说自己没有一丁点儿的失望。

　　三菜一汤，不复杂，挺家常的，色香味方面只能说比以前的黑暗料理好了很多，至少火候掌握得不错，该熟的熟了，不该糊的没糊，看起来很正常。

　　只是盛菜的盘子特别显眼，顾言记得一套里有一个被陆哲摔碎了。不知道他还搬了些什么东西过来，萌萌，旧衣服，餐具，顾言毫不怀疑如果有可能陆哲还会把那套房子从县城搬到B市。

　　他就是故意的。顾言坐在餐桌前想，心里早就化成了一滩水。没有人在看到如此直观的想念后还会无动于衷。

　　吃饭的过程略显沉闷，两个人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过去的事情，顾言一提陆哲就默不作声，自内而外散发出淡淡的悲怨。而现在，他们仅有的共同话题只有工作，顾言再是声音柔和也总裁感十足，陆哲怎么听都觉得两个人像是坐在办公室里讨论，所以埋着头也不想聊。顾言察言观色，只能配合得少说话多吃菜。

　　除此之外，所有的事情都和以前一样。吃完饭后家务归陆哲，顾言只需要窝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听着厨房声响打盹就好。随时紧绷的神经很久没有这样松散了，哗哗的水流声配上永远也听不清楚的电视声，交织成最佳的轻音乐。顾言从脚趾尖到头发丝都像是飘在空中，懒散得快要没了知觉。

　　公开课的课件明天要记得交给年级主任检查，月底的半期考试，不知道那帮孩子有没有认真复习。

　　打个盹，顾言脑子里无意识的胡乱操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沙发凹下去一块。顾言迷迷糊糊地，没有睁眼，习惯性张开胳膊，没等太长时间，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凑了过来。

　　随之附上的是不出意外的吻。跟吃饭前厨房门口那次暴风雨式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摧枯拉朽风卷残云的吻不同，这次嘴唇的主人细碾轻磨，尽量让自己显得温柔不那么急躁。可他不知道，和风细雨绵绵密密的亲吻也许在刚开始时能勾起人的情动，却不能让身下的人满足。顾言圈住他，收紧手臂将两人间的缝隙收缩得更紧，主动打开齿关，邀请陆哲的唇舌与他进行深层次交流。

　　客厅里温度节节高升，手脚并用连扯带拽扒掉了自己和对方衣裤只剩最后的底裤还是降不了温，煎煮烘烤，顾言感觉自己会被融化。

　　陆哲还在四处点火，下颚、耳后、颈间、锁骨，炽热的唇落在哪里，哪里的肌肤就被灼烫出一块红斑。这火焰烧不疼，只会让顾言抑不住发出含混的喉音。忽地一下，顾言感觉自己腾空而起，仿佛坐上了一艘船在水面漂浮，几经摇摆落了地，半眯着眼，顾言看见昏暗中陆哲的眼睛特别的明亮。

　　就像是仰望夜空，抬眼可见的最亮的星星。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一场迟到了五年的焰火在两个人默契的节奏里燃爆到极致，耳边不断的轻语穿越了一千多个日夜，空气里浓浓的火药味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爱情。

　　顾言惊讶五年的空白没有让他们对彼此生疏，难道无数次的幻想也能转移到现实中保持两个人的熟稔？陆哲的时而霸道时而温柔依旧没有规律可言，熟悉顾言的每一个弱点却依旧略带一点生涩，无论经过多久都还是存在的生涩。这样的陆哲是顾言记忆中那个无法忘却的陆哲，是那个占据顾言感情世界所有位置的陆哲。如今记忆中的人又活生生出现在眼前，顾言庆幸他们还能拥抱，还能亲吻。

　　他们还爱着彼此。没有什么比这更让顾言感谢上苍的事了。

　　这一夜，他在他怀里，他的后背贴在他的胸膛上，他们的双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他们的呼吸此起彼伏慢慢调到了同一个频率。

　　顾言睡得很沉，刚才做到最后的时候人就已经昏昏沉沉没剩下多少意识了，陆哲抱着他去清洗，全程都没有睁开过眼睛，最多就是没有任何含义的哼哼了两声，倒在床上任由陆哲摆出其实并没有那么舒服的姿势。

　　陆哲就是喜欢像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只有怀里被填满了，心才不会空荡。折腾到半夜，身体和心理都经历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疲累得很，陆哲以为自己会很快睡着，可闭着眼躺了半天，还是没有睡意。

　　是因为顾言的呼吸声太轻，害他越是想要忽略越是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听？还是因为身边空虚了太久不适应突然间多了一个人？他一动不动盯着顾言的后脑勺，借着微弱的光线勾勒他耳廓的线条，延伸到颈子、肩头。明知道不可能，他还是小心翼翼放轻了呼吸，轻到自己都感受不到，再去数顾言的呼吸。

　　1、2、3……数一个数，心跳动一下。

　　他的顾言回来了，真真正正的回来了，回到他的身边，回到他的生命里。不是高高在上的顾总，而是他的顾言，属于他的顾言。

　　这个想法让他心安，脑子渐渐不太能保持清醒，乱七八糟数到不知道几百的时候，他终于睡着了，额头抵在顾言的背上。

　　陆哲很久没有睡得这么熟了，连生物钟都失去了效力，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厚重的窗帘也没能完全遮挡住外面的阳光，氤氲了满满一房间。

　　陆哲怔怔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有了意识，扭头看去，身边空空的，没有人。

　　“顾言？”他一个激灵坐起来，没听到回应又提高音量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答应。

　　陆哲慌张套了条裤子，一边跳着往上提一边跑出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都没有顾言的身影。陆哲头嗡地一下麻了，好半天才有画面闪过，全部都是五年前顾言消失时的记忆。根本没有理智可言，陆哲已经不能正常思考正常呼吸，点在手机上的指尖都是颤抖的。

　　他存了顾言新的手机号码，加了他新的微信，看着他的新头像，陆哲感慨“他果然换号了”。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拨打这个新的号码，是因为顾言又不见了。更要命的是，顾言的电话关机了。

　　一口气冲到楼下，茫然无措地张望，时光交错分不清楚现在和过去。那个曾经站在宾馆门口因为顾言说要分手而悲恸的自己，同此刻因为找不到顾言而惊慌的自己相重叠，他坠身地狱的恍惚间止不住要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再次扔下他？

　　“你干什么呢？”凭空出现一般，清明的声音把陆哲从地狱里捞了出来。

　　他大气不敢出地侧头，顾言手插在口袋里一脸费解的面对着他。“虽说现在是盛夏，你好歹还是讲点文明吧，怎么能不穿衣服就跑出来呢？”

　　陆哲愣愣的低下头朝自己看去，他这才发现自己过于慌乱着急，没来得及穿衣服，光着上身就出来了。

　　“怎么鞋也没穿？”顾言走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两只脚脚趾仓惶不安地蠕动。“怎么了？”

　　陆哲不说话，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失魂地盯着脚趾，不敢叫顾言看出他的恐惧。但这怎么可能藏的住。顾言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神一紧。

　　“我只是带萌萌下来玩会儿，看你睡得沉就没吵醒你。”顾言轻声解释。

　　刚说完，陆哲一把抱住了顾言，力道之大恨不得把人挤进自己身体里，脸颊在他脖子上蹭啊蹭，先前惶惶恐惧的情绪还没有落了下去，委屈又翻涌上心头，头一歪，对着顾言狠狠咬了一口。顾言正抚着他微凉的背脊安慰，猝不及防，疼得他呲牙咧嘴。

　　“你疯了吗？”

　　“五年前就疯了。”陆哲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

　　顾言一滞，不再多说。楼下人来人往，他们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本来就惹眼，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没穿衣服，每一个经过的人都故作无视，看手机撇过脸尽拿眼角偷瞄，善意的、猎奇的，什么样的都有。

　　顾言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当猴子一样参观，强行掰开陆哲的手臂，招呼了萌萌，牵着他回家。进门后，他径直回卧室，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件T恤让陆哲穿上。

　　“当年提出分手，是我太武断了。”他看到陆哲的慢动作被定格的顿了一下。“我害怕直接面对你才选择偷偷离开的方式，是我太自私了。”如果发生在现在，他一定不会用这么懦弱不负责任的方式提分手。不，他不会分手，他会告诉他实情，然后风雨同舟，两个人一起拼博努力共度难关。

　　可惜，时光不复。

　　他一直都想找机会解释，可是陆哲的态度始终排斥不愿意提及过往，顾言想慢慢来，想等他什么时候放下了，愿意面对了再说。可事实告诉他他又错了，话不说开，陆哲永远也放不下。“五年前我父亲车祸去世，公司因为资金链断裂运营困难，随时都有破产的可能，我……”

　　“顾言。”陆哲打断他。“我大概知道的。”合同文书，加上何奕鸣的补充，陆哲知道事情的大概。

　　“一旦破产，我将背负沉重的债务，可能一辈子都会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跟你一起承担？”

　　“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愿意，所以才不告诉你。”

　　陆哲抿紧了唇。幼稚、无能、帮不了他，这样的念头扎根在心里，今天从侧面得到了证实，顾言没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有不想拖累他的意思，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感动，至少顾言是因为爱他才不希望他跟着一起吃苦。可是，他高兴不起来，心里堵的难受。

　　“也对，即便你告诉了我，我也帮不了你。”陆哲管不住自己的嘴，他明明不想说这些，他想大度一点，宽容一点，大大方方说“没关系”，可是嘴巴不听他的指挥。“我没钱拯救你的公司，在你身边也只会让你分心照顾我。”

　　“不是的。”

　　“我太幼稚，不值得你信任，更不值得你依靠，哪怕是一点安慰都给不了你。”

　　“陆哲。”

　　“你根本就不相信我爱你，不是出于一时兴起，而是真的爱你，你不相信我会全心全意对你，不相信我能不论未来多么艰苦也无怨无悔陪在你身边。你不相信我，你从来都不相信我。”陆哲低吼着，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些奇怪的念头他发誓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从来都只是认为自己没有能力，顾言是被迫分手，他没有怀疑过顾言。真的，他发誓。

　　可这些指责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了。陆哲惊讶，顾言更惊讶，他没想要陆哲会这样想。

　　“我只是，只是以为你可以过得很好。”也应该过得更好！他这么优秀，对生活有目标，有干劲……难道他想错了？

　　“过得很好？”陆哲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鬼话。“你怎么会认为我能过得很好？我被你丢了，扔了，不要了，我怎么可能过得好？”

　　陆哲终于还是咆哮着哭了出来，悲伤委屈愤怒，憋了太久的泪水根本收不住，他自己也知道身为二十五六岁的成年男人哭起来有多滑稽，双手抱头能埋多低埋多低，嘴唇咬疼了也不让哽咽声溢出。

　　只有抖动的双肩实在控制不住，泄漏了他的脆弱。

　　看着在自己面前痛哭的陆哲，顾言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认为他能过得好，而且什么才叫过得好？该吃吃该睡睡，顺利完成了考试，成绩优异，找到安稳的工作就算是过得好了吗？如果这样解释，那他挽救了公司，赚了数不清楚的钱，他就能说自己这五年过得好吗？

　　睡不着的夜晚，醒着回想过去，对陆哲的想念如刀如锯割得心伤痕累累，这算过得好吗？跟下属开会，就因为某人某一个瞬间的某一个神态跟陆哲相似，他就会愣神发呆盯着人看半天，看得对方不明就里冒一身冷汗，这算过得好吗？嘴里喊着陆哲的名字，手上发狠自虐般折磨自己发泄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虚脱瘫在卫生间的地上，上下都哭不出来，心里却仍然空着一个无底深洞，这算是过得好吗？

　　连他自己都过得这么糟糕，他为什么会认为陆哲就能过得好呢？

　　顾言觉得自己荒唐得好笑。

　　安慰的话太虚伪了，他说不出口，只能揽过陆哲的肩膀。属于顾言的温度让陆哲再也撑不住，彻底丢了伪装丢了逞强，抱住顾言的腰，埋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不能多相信我一点？再等等我，我会成长，我会变得更好，我会成为值得你依靠的人啊。”

　　这句话，想了无数遍，终于在哭声里说出了口。

　　顾言回答不了，为什么，凭什么，他脑子里一个字都没有。他想辩解说自己没有丢弃他，没有不要他，可是分手是他擅自作主，五年来陆哲一直停留在原地等着他，是他没有回头找他。原来自己是这么冷酷无情，顾言自己都想抽自己两个耳光。

　　鼻子好酸，眼睛里的泪水快要流出来了，顾言紧紧抱着陆哲拼命忍。两个人大男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画面太难看了，他不想三十多岁了还留下这么不堪入目的画面。他们的回忆要美好，他还打算若干年后再拿今天调笑陆哲，所以不能留下把柄，让陆哲有反制的机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是很久，陆哲不哭了，但还是抱着他不松手，头枕在他腿上脸埋在他腹部不动，呼出的热气连同刚才的泪水把那一块衣服全部湿透了，贴在腹部的皮肤上。

　　“我不想哭的。”房间里静谧了太长时间，陆哲突然哑着嗓子说话，让顾言还有点不习惯。“你走之后我哭了两回，想着你肯定会笑话我，就发誓再也不哭了。”可是这样的誓言好像没有用，情绪上来了他很难忍住。他也不喜欢自己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

　　“我以前想你的时候，跟自己说，如果再见面，我不会问你为什么离开，也不会怪你，只要你还愿意，我就继续和你在一起，你要是不愿意，我就站在一边，只要让我看着你就好了。我一定要成熟，要变成一个稳重的大人，我得让你放心，得让你相信我有能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陆哲。”

　　“……”

　　“你很好，真的。不完美，但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好到我不能不爱你。就是因为太爱你了，所以才会舍不得让你跟着我受苦。”他是他的阳光，是唯一能温暖他释放他的阳光，他不想阳光被乌云遮蔽，就亲手打造了一个没有缝隙的盒子把太阳罩住。多么可笑！

　　还好上天待他不薄，在他冻死自己之前把阳光还给了他。阳光也回归了人间，长长呼出最后一口郁结的闷气，再吸气，五脏六腑七筋八脉都通透了。

　　“我是不是挺傻的？”

　　“是……嘶。”小肚子被咬了一口。“再傻我也爱。”同样的地方又被亲了一口。

　　又痒又疼，顾言忍不住轻笑，鼓动了腹部有一下没一下顶着陆哲的鼻尖。更痒了。

　　“陆哲，我饿了。”看看表都快中午一点了，早上起来也没吃东西，昨天的晚饭倒是吃了不少，可后来的剧烈运动就消耗得差不多了，这里有折腾半天，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陆哲往里拱了拱，懒得起来。“以前都是你给我做饭的。”

　　“我五年没做饭，厨艺都生疏了。”顾言在陆哲头顶上揪出一缕头发绕在食指上打圈圈。“而且我想吃你做的饭。”

　　“我做的又不好吃。”自知之明。

　　“可是我喜欢。”

　　“真的？”

　　“嗯。”

　　陆哲高兴了，跟打了鸡血似的蹦了起来，乱糟糟的头发，微肿的眼睛，泛红的脸颊和鼻尖，还有眼泪干了的痕迹糊在脸上。顾言统统记在脑子里，现在不嘲笑他，不代表以后不嘲笑，明年、后年，以后每年的今天都可以拿出来纪念一下。

　　反正他们的日子很长，不是吗？

　　陆哲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形象多么伟岸，胡乱抹一把脸，豪迈地走进厨房。“只要老婆喜欢，天天做给你吃。”

　　艹！顾言暗骂一声，舔着后槽牙啧嘴。

　　手机呢？拍张照留存证据，明天就无情嘲笑他一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