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微水无波

57、第 57 章

　　春末夏初，校园道路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得过分，铺天盖地把烈烈阳光遮挡得密密实实，即便蛮横得从树叶缝隙中硬挤过，落在地面上也如同星光斑斑点点没有丝毫威力。

　　陆哲双手插兜，不疾不徐走在树荫下，一本十六开大小的书被他夹在腋下，不松不紧刚刚好掉不下来。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身后的人喊了了三声才让他停下脚步回头。

　　“何教授。”他等着自己的研究生导师何奕鸣走过来。

　　“想什么呢？喊你半天了。”走近了，何奕鸣随口问他。

　　“没什么。”陆哲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想起腋下的书，拿了递给他。“这本书我看完了，还给您。”

　　何奕鸣接过书，看也没看就放回到自己的公文包里。“对了，就要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的功夫，陆哲三年的研究生生涯也要结束了，他不太着急找工作，对实习过的律所抛出的橄榄枝也没有明确态度，他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留在B市，其他的，他想多听听教授的意见。

　　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何教授，咱们还是直接点，您有什么想法直说，别拐弯抹角的试探我。”陆哲笑着打趣。

　　何奕鸣对他的态度一点也不恼，反而笑骂了一句“你这小子”。陆哲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之一，无论是他对人真诚直率，还是对学业刻苦严谨，都很得何奕鸣的欣赏。三年的相处让不拘小节的两个人亦师亦友，关系别样的融洽。

　　呵呵笑过，何奕鸣开始说正事。

　　“我也到了该退休的年纪了，学校的事情还好说，实在不行就回来再带一届，可是外面的业务我是在没那个精力了。”

　　说到这里，何奕鸣斜着瞥了一眼，果然那小子挂着一抹淡淡的笑，看他停下来了也不接话也不发表意见，好整以暇等着他继续。

　　这怀揣不露的表情，让何奕鸣想起另一个人。

　　“当然了，这么多年我教出来的学生很多，有不少已经在这个圈子里已经颇有名声，不过其他的就算了，有一家公司，我想让你接手。”

　　“为什么呢？”陆哲有自知之明，何奕鸣在圈子里很有威望，能让他上心的绝不是一般公司。而自己不过是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就算何奕鸣看重他，也不会拿自己半辈子积累下来的名誉开玩笑。

　　他想得对，也不对。何奕鸣不会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但他也明白自己选择陆哲多少有些冒险。这家公司是他的第一家顾问公司，当年自己签下顾问合同的时候，比现在的陆哲也大不了多少岁，他记得自己在很多年之后也问过那个人为什么会选择初出茅庐籍籍无名的自己。

　　“专业方面你没有问题，经验可以积累，我看中的是你的人品。如果你要害我，我连防备的能力都没有。”

　　他记得那个人的原话是这样的。

　　如今他选择陆哲也是这个原因。他以前的学生也不是说人品不好，但是毕竟都已经走出校园，短的工作了几年，长的也在这混杂的社会上浸染了十几二十年，沾上了些什么毛病他真不敢保证。而陆哲跟他们不一样，大学校园虽说是个小社会，但始终还是要简单许多，至少他得保证自己交给别人的是个干干净净的人，至于以后，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陆哲琢磨着何奕鸣的话，心里有些触动。

　　“怎么样？需要给你时间考虑考虑吗？”

　　“开什么玩笑，何教授的顾问公司肯定是个大公司，这么好的去处我还要考虑？那我也太不识抬举了。”陆哲半开玩笑地说。

　　“行，你抽个空先去我的律所办一下入职手续，实习期间就专门做我的助手，跟着我熟悉公司的事情，等你能独当一面了，我就可以退休享清福了。”

　　“您又不用带孙子，着急退休干嘛？”

　　“你管我呢。”

　　何奕鸣只有一个女儿，嫁了人移民到新加坡，偶尔带着外孙和外孙女回国看看他，陆哲见过那两个小孩，特别懂事可爱。

　　“对了，这周周五晚上，你把时间安排出来，我带你去参加公司的酒会，至于公司名称嘛，我先卖个关子，免得你这两天太兴奋了睡不着觉。”

　　陆哲故作不屑的瘪瘪嘴。

　　和何奕鸣分开后，陆哲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区，大学毕业后叶小川也回老家了，为了方便照顾萌萌，陆哲在学校附近的住宅小区租了套房子。

　　门一打开，第一眼看到的永远都是萌萌。

　　“今天在家有没有想我啊？”萌萌摇了摇尾巴当作回答。最近这一年萌萌明显见老，越来越不爱跑不爱跳，也不像以前那样爱往人身上蹦跶了，食量也逐渐减小，陆哲每天出门的时候会给它准备一碗狗粮，有时晚上回到家，还剩着半碗。

　　陆哲记得萌萌是顾言收养的流浪狗，具体年龄不详，他专门带萌萌去宠物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推测萌萌已经十岁左右，算是只老狗了。这次检查医生还发现萌萌腹内长了一个肉瘤，个头不大，但医生说有继续长大的可能，等长到一定程度就危险了。陆哲考虑过给萌萌做手术把肉瘤摘出来，可医生说萌萌太老了，不一定能撑过手术。陆哲抱着萌萌在宠物医院坐了很久，然后一言不发带着它回家了。

　　“你再坚持坚持，多陪我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再等等他。”陆哲摸着萌萌已经夹白的卷毛，轻轻说道。

　　铃声响起，陆哲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点了接通键。

　　“喂，袁医生……我最近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对……是……周五下午吗？”陆哲计算了一下时间，两个地方离得不远，应该来得及。“好的，我下午去找你……好，周五见。”

　　其实先前何奕鸣打趣他的时候，他很想回一句“就算不兴奋也睡不着”的，话到嘴边又被他及时咽了回去，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他不想也不愿意告诉别人。

　　简单吃过晚饭，陆哲躺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他也没看，只是单纯放着，不想一个家里过分安静，萌萌现在已经不能跳上沙发了，陆哲还是会习惯性把它抱上来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让它转着圈找到舒服的位置蜷缩着睡觉。他自己则是随意的刷手机。

　　微信置顶的永远是顾言，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点开来看了，在各个同学群里转一圈，看别人插科打诨斗嘴聊八卦，有感兴趣的话题就闲聊两句，没有就默默退出来，再去朋友圈看看。现在的朋友圈跟商场差不多，打广告卖东西的一个接一个，陆哲的好友里没有陌生人，所以他一个都没有屏蔽，遇到需要的也会买点。

　　今天可能是个好日子，连任飞也来凑热闹。

　　“你没事的时候别老在家里宅着，去楼下店里看看，好歹也是咱们自己的事业，你也得上心点啊。”任飞在电话那头遥控指挥。

　　任飞当上超市小老板以后，还真的发奋了一把，不仅把县城里的两个小超市经营得风生水起，还在隔壁县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超市。陆哲终于有点相信他曾经的豪言壮语，要把家族企业做成全国连锁。

　　去年年初，任飞的事业又上了一个台阶，就在B市，就在陆哲租住的小区里开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陆哲没多想，投了十万笑说要当个股东。也不知道是任飞这小子真的有经商头脑，还是他命里注定该走这条路，这家本来不怎么被陆哲看好，投钱纯粹只是为了鼓励老铁的便利店因为地理位置绝佳而生意兴隆，年底分红的时候陆哲都吓了一跳，没想到小小的便利店也能这么赚钱。

　　“前两天你猜我见到谁了？”任飞神秘兮兮的说，不等陆哲回答，自己就揭晓了谜底。“赵磊。”

　　“赵磊？”

　　“对呀，意外吧？”

　　是挺意外的，自从高中毕业，陆哲到B市上大学，而赵磊当兵之后，他们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更没有任何联系，头两年还能在同学群里偶尔听到一点他的消息，后来渐渐的无人再提起。

　　“那小子现在也牛逼了，说是进了一个什么特种部队，前两天回来探亲，我们一起吃了顿饭。嘿，你说怪不怪，以前读书的时候一看到他都觉得烦，现在反而觉得挺亲的。”

　　陆哲对着手机笑了笑，没打断任飞，只是在听到他说赵磊和林霖还在一起甚至准备结婚的时候，惊讶地反问了一句。回想过去的恩恩怨怨，近得好像就在昨天，又遥远得恍若隔世。

　　还来不及感慨，任飞又把话题扯到了他身上。“吃饭的时候，赵磊问起你了。”

　　陆哲并不感到意外，他和赵磊不对付了三年，高三了还打了一架，印象深刻也是正常的。况且，他也知道自己的一些往事。

　　果不其然，顾言是绕不过去的坎。

　　“他问到你现在在哪儿，过得好不好，和……那个谁现在怎么样了，我想着他也不是外人，又喝了酒，一下子没管住嘴就算告诉他了。”事后才有点后悔。

　　陆哲听了没太大反应，他已经不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心情低落了，反倒是任飞的亲疏变化令他哭笑不得，曾经势如水火的人变成了“不是外人”，曾经关系密切的人却变成了“那个谁”。

　　“没事。”他听出来任飞语气里有不安，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他是不是说什么了？”

　　“他说他早料到了你们会分开。”任飞吞吞吐吐的。

　　毕业那年，他们一起去郊外农家乐玩，赵磊找到顾言征求意见，当时一番交谈让赵磊觉得顾言对异地恋没太大信心，所以当他听说顾言是在陆哲读大学期间离开的，并不惊讶，表示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陆哲不知道赵磊和顾言之间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也不知道赵磊的判断是否正确，他已经很久没有猜想过顾言离开的原因了，因为那没有意义。

　　“哲儿？”半天听不到陆哲的声音，任飞忐忑极了，他也纠结过到底要不要告诉陆哲这些，无奈他这个人在陆哲面前没有秘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改变过。

　　“嗯，我没事。”陆哲回过神来。“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能有啥事？”三言两句就把任飞糊弄过去了。

　　两人东拉西扯又闲聊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陆哲放下手机的一瞬间黯淡了眼神，或许是手上的动作大了一点，萌萌敏感地仿佛能感应到他的变化，抬起头费解地看着他。

　　“看来我的功力还是不够，听到他的名字他的事情，我依然会难过，你呢？”他轻轻拍拍萌萌的头，步入老年阶段的萌萌很懒，能不动就不动，被拍了头也只是睁了睁眼睛，微微嗤鼻一声。

　　反正闲来无事，陆哲躺着发了一会呆后还是决定下楼逛逛，他找来牵引绳给萌萌套上，牵着它慢悠悠出了门。

　　小区挨着大学，条件不错租金也不低，住在这里的除了比较年轻一点的老师以外，多数是研究生留学生和家里条件比较好的大学生，也有少部分公司白领，正因为如此，他和任飞合开的便利店生意很好。店员是陆哲挑选的，都是勤工俭学的学弟学妹，平时在校园里碰见了会亲热的喊他一声学长，在店里见到他清一色都叫他小老板，估计是商量过的。

　　他做不到每天都来店里巡视，来与不来取决于萌萌想不想下楼，它不想出门的时候他就会在家里呆着，或躺着或坐着，看看书刷刷手机，时间一混就过去了。和最初遇见的顾言有些像。

　　萌萌走得太慢了，陆哲经常需要停下来等它，五分钟左右的路程花了近半个小时才走到，进店的时候他弯腰把萌萌抱了起来。

　　“呦，小老板来了。”这会儿当班的是两个女生，小区比较安全，不用担心夜班的问题。

　　陆哲看看便利店里的顾客，没有往里走，就在门口收银的位置站了一会儿。来这儿主要是因为任飞这个大老板发了话，他再不过来露个脸说不过去，但来了好像也没他什么事情，收银他又帮不上忙，顾客需要什么他也帮不上忙，人多的时候他抱着狗还挺占地方的，呆了一会儿陆哲就打了声照顾离开了。

　　“你还想玩会儿吗？”陆哲低头问萌萌，萌萌窝在他的臂弯里没有理他。“不想玩我们就回家喽？”萌萌还是没理他。

　　路过他身边的三两个女孩子见他一个大男人跟狗说话，交头接耳发出清脆的笑声，陆哲啧啧嘴，想起以前顾言跟萌萌说话的时候，他也曾经无情的嘲笑过。

　　可能是刚才任飞在电话里提到了他，陆哲想起顾言的次数比平时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