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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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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雷雨说下就下,势头迅猛不比夏天的温柔。
顾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张床他睡了十八年,按说不应该会认床,但他就是没有睡意。窗外的雨声哗哗,也是让他心烦的原因之一。
下午的事情没有定论,他没有给顾源海一个确定的答复,只说他需要好好想想。他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坚决拒绝到现在的需要好好想想,或许潜意识里他已经作出了选择,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
这里面牵扯的因果太多太复杂了。
现在冷静下来细细回想,他觉得何奕鸣看似给了他选择的权利,但实际上他根本没得选,他是可以拒绝顾源山的遗产,潇洒地走出这栋别墅,顾氏集团的生死存亡都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可是顾行怎么办?且不说目前形势大概率会毁了顾行的一生,单说他想要挽救顾氏集团的过程就非常艰难。
顾言真的做不到袖手旁观。
然而,他也没有能百分之百挽救顾氏的信心。他和顾行,顾言也希望自己能自私一点。
一个炸雷轰开了沉闷的黑夜,伴着雨声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别墅里只有他和顾行两个人。
“哥,我可以进来和你一起睡吗?”
顾言想起小时候顾行害怕打雷,每到了雷雨夜就吓得睡不着觉,总是半夜跑来敲他的房门,然后兄弟俩挤在一张床上,顾行还非要搂着他才能睡着。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顾行还是害怕打雷。那么,他不在家的这几年,顾行又是怎么度过雷雨夜的呢?
“睡在哥的床上,抱着枕头假装是在抱着哥,就没那么怕了。”顾行现在大了,不会在像小时候那样搂着他,两个人一人一床被子,胳膊隔着被子挨在一起。这样的亲近和跟陆哲在一起的时候是不一样的感受,亲情,永远融在血液里。
“哥,你是打算接受爸的遗产了吗?是要接手顾氏集团了吗?”电闪雷鸣中,顾行往顾言的身边又靠了靠。
顾言被他小心翼翼地动作搞得心里又酸又软,干脆把手钻进他的被子里握住了他的手。顾言感觉到他微微颤抖了一下。
“别想了,早点睡吧。”
“嗯。”顾行嘴上答应了,可跟着又提出新的问题。“哥,你要是真的接手了,你的那个男朋友怎么办?毕竟我们现在要面临的风险太大了,很有可能会失去一切,还要背负巨额的债务。他,他能接受这些吗?”
顾言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们感情一直很好,可是这个包袱太重了,就算他现在愿意,以后呢?他永远都不会有怨言吗?毕竟他并不是我们家的人,没有必要承担这些的。”
顾行的话每个字都在刺痛顾言的心。就在刚才顾行进来之前,顾言也正在想着这个问题。陆哲的脾气他是了解的,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情,一定会义无反顾的支持他,哪怕最后他债务缠身,陆哲也一定不会对他置之不理。
但是,顾言害怕的就是陆哲对他不离不弃。
他逃避不了,他不可能让顾行来担下这个重担,倾尽全力拯救公司也好,往后余生偿还债务也罢,要冲锋陷阵只能是他这个哥哥来,无论后果怎样,都是他必须承受的。
陆哲不应该被他拖累。他才大二,人生才刚刚开始,他应该为了自己的将来奋斗、打拼,应该享受生活的美好和爱情的甜蜜。而他,他还能给陆哲美好和甜蜜吗?
一旦接手公司,找人融资,和银行谈贷款将成为他最近一两年之内的重中之重,他全部的精力和时间将会耗在各种各样的谈判和应酬上,他恐怕连一个日常的电话都没有办法定时打给陆哲,节日、生日、假期,他都不敢保证能见面。陆哲会想要这样的恋爱吗?
若是能找到钱挺过来还好,要是失败了……他绝不想拖累陆哲挣钱来帮他还债。
可是,要他离开陆哲如同剔骨剜心,也让他痛彻心扉。
该怎么办?他还有选择吗?
“哥,要不然你还是拒绝吧,回那个县城去,我,我一定能挺过来,到时候,我再去找你。”顾行还嫌顾言的心不够痛,还要在伤口上抹一把盐,疼得他心跳差点儿停止。
“别说了。”他无力到虚脱。“睡吧。”
接手公司,顾言只提了一个条件,他让顾源海出面说服所有股东两年之内不能撤股,他至少要保证自己不能腹背受敌。顾源海用了什么样的办法他不管,总之周一在公司会议室何奕鸣宣布顾源山遗嘱的时候,没有人站出来反对,相关手续的办理也都非常顺利。
遥远的小县城顾言没有再回去,他派了人去办学校的离职手续,电话里道歉的话说了无数遍,搞得校长反而不好意思。车好处理,直接卖了就是,派去的人问他出租屋怎么办,顾言沉默了一会儿,让人又交了两年的房租。
两年之后,陆哲大学就毕业了。
处理完这些,顾言去找了陆哲,理由借口很可笑经不起推敲,可是陆哲貌似根本不会怀疑他说的每一个字。眼看着他有说有笑高兴得不行,顾言心里像有把刀在绞,很多次他差点儿就要把事情原本说出来了,可每一次都被他憋了回去。
他知道他自私,他不应该剥夺陆哲选择的权利,可是无论陆哲选择什么都是他不想面对的。他一方面骂自己残忍,一方面劝自己放手才是最好的,陆哲肯定会难过,但时间会治好他所有的伤。
陆哲会的,他年轻有朝气,他乐观开朗,他有一群善良的朋友,他有豁达的父母。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不会一个人面对,他会熬过去,他会过得很好。
顾言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催眠自己。
在游乐场他逼自己去坐他不敢坐的过山车,用各种各样的失重眩晕来刺激麻痹自己,他说经历过就不怕了,可是他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还是不敢去想明天。
陆哲的感觉没有问题,他是疯了,一个即将失去他所珍惜的一切的人和疯了死了没有区别。顾言缠着陆哲拥抱亲吻,不管不顾地要把陆哲的所有都留在自己的身体里,他想要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沾染上陆哲的味道,他需要这种味道陪伴他度过往后不知道多少个夜晚。
情事是蚀骨的。他从浴室水台的镜子里看着对一切浑然不知完全沉浸在爱里的陆哲,心里难受得快要窒息,他就像是濒临死亡的人贪恋生命一样贪恋和陆哲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舍不得闭上眼睛,舍不得睡着,哪怕是昏迷也觉得是在浪费。
意乱情迷的不清醒时,他好想跟陆哲再打一个赌,赌期是两年,两年之后,如果他能让公司摆脱困境,如果他能让顾行没有后顾之忧,如果陆哲还忘不了他,如果……他们就重新在一起,可以吗?
顾言自己都想笑。凭什么呢?他凭什么能拖着他不放呢?
没有人能阻止时间的飞逝,哪怕他愿意拿生命来换,分离还是如期而至。
电话里陆哲一遍遍求他,他掐住自己的大腿,用钻心的疼痛来提醒自己不能心软,他默念着“长痛不如短痛”,手举着电话盯着墓碑上顾源山冷漠的照片艰难地对陆哲重复“对不起”。
一个电话耗尽了顾言所有的力气,仓促挂断电话他也痛到泪流,全靠着背后母亲的墓碑才能勉强支撑着坐着。
“你满意了吗?”他侧过头,斜视着顾源山的照片低声问。“我到底还是没能摆脱你的控制,对吧?你太卑鄙了,你算准了我不可能弃小行于不顾是吗?我放不下他,不可能让他自生自灭,更不可能让他来承担风险,你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用遗嘱来逼我,对吗?”
两份遗嘱,一样的内容不一样名字,顾言和顾行总要有一个人入地狱,而这个人却只可能是顾言。
他讥讽地笑,恨恨地咬紧后槽牙。
“你赢了,我输了,因为我不够狠。你多狠心啊,妈、小行,甚至你自己,你可以利用你能利用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来逼我,而我,我做不到像你一样狠心,所以我一败涂地。”
他抹一把眼泪,马上就有新的眼泪流下来,显得他刚才的动作既多余又无用,就好像他这几年做的反抗一样。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得意的在笑话我?笑话我一直都在做徒劳无功的挣扎,我的爱情,我的生活,无论我如何反抗作出怎样的选择,最后都还是逃不出你的安排,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把我锁在家里,哪儿都不准去,谁都不准认识?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自由,什么是生活,你让我拥有了真正的幸福和热烈的爱情,这个时候你却要夺走我所有的一切。”
顾言盯着顾源山的照片越说越激动,眼睛能喷出不灭的火,将墓碑焚烧成灰烬。
“你是魔鬼!顾源山!你是冷血残酷的魔鬼!”他咬牙切齿地嘶吼,回应他的只能是顾源山一成不变的微笑。
就像是陆哲再也得不到顾言的回应一样,电话关机,微信不回,五月的天空下陆哲觉得越来越冷,仿佛掉进了冰窟,全身都被冻得僵硬。他的脸色一定是极其难看的,因为过往行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戒备和关切,一直到茫然没知觉地回到学校也没有缓过来,章程他们一眼就被揪住了心。
“陆哲,你没事吧?”
陆哲机械地摇摇头。“我要回家。”他一刻也不想耽搁,虽然心底有个声音在提醒他机会渺茫,可眼下他除了回到县城,他再没有寻找顾言的其他方向。
离五一假期还有三天,陆哲索性请了三天假,班导看到他的样子根本没有多问就签了假条。陆哲东西都没有收拾,揣上身份证就直奔机场,坐飞机搭黑车,赶回县城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打开门,家里黑黢黢的,连萌萌都不见了,陆哲的心沉到海底。所有的东西都在,顾言的衣服,顾言的书,顾言的毛巾牙刷,顾言的碗碟水杯,如果不是人不在,陆哲会觉得一切都还是如常没有异样。
可就是顾言人不在这一点,给陆哲一种感觉:他真的抛弃了所有,离开了。
所有——所有见证了两个人共同生活过的东西,所有沾染了两个人气息的东西,连同陆哲一起,都被顾言抛弃了。
倒在床上蜷缩着熬到天亮,陆哲起来草草洗了一把脸,重重拍了两下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颓废,然后他出门去了学校。门卫大爷对他印象深刻,听他说要找校长很积极的帮他打电话联系,得到校长同意后才让他进去。
熟悉的操场,熟悉的道路,顾言有些恍惚,仿佛一回头就能看见顾言夹着书悠闲的走在树荫下,亦或是插着裤兜看学生打篮球……而现实的残酷让他心痛。
校长对他的突然到来很意外,听说他是专门来打听顾言的消息更加吃惊,连着问了两遍为什么。
“校长,我,我现在不方便说。”陆哲难过的快要哭出来了,校长不好再继续追问。
不过他知道的也不多。“离职的手续都是别人来帮他办理的,他在电话里给我解释家里有急事没办法再回来,我想凭他对工作的态度,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他一定不会现在突然离开的。”校长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他相信顾言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老师。
家里有急事。陆哲有过这样的猜想,原本抱着一丝幻想还能在学校堵住人,却还是扑了个空,尤其是当他知道从顾言一开始请假到最后办理离职手续不过一个星期,算下来他是办完了所有的事情才到学校找自己时,陆哲突然很想笑。
他笑自己蠢,笑自己笨,笑自己被人蒙在鼓里连哄带骗,一点儿都不自知。
最后的线索也断了,校长也不知道顾言去了哪里,现在在哪里,和他一样,手上仅有的联系方式就只有一个已经关机的电话号码。
还好,至少证明自己不是被他拉黑的。
陆哲笑着笑着,眼前一片模糊。
“哦,对了。”见他要走,校长忽然想起来。“顾言的狗现在寄放在宠物店,他让我帮忙打听有没有能收养的人家,你……”
“我养!”陆哲黯淡的眼底终于有了一点光亮。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陆哲带着萌萌回家了,也不知道它在宠物店呆了多久,见到陆哲的那一刻整只狗都疯了,汪汪地吠个不停,仿佛是在控诉,在质问他们为什么把它丢在宠物店这么多天。
为什么?陆哲也想知道为什么。
无论什么时候打顾言的电话都是关机,陆哲不厌其烦一条一条地发信息,求他,哄他,威胁他,所有能用的招数陆哲都用了。他告诉顾言他回来了,去过学校,从宠物店接回了萌萌,回到他的家里……陆哲始终等不到一句回复。
当然等不到,因为顾言统统没有看到。
他换了手机,办了新的号码,旧手机连同电话卡一起被他放在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轻易不敢去触碰。他现在非常忙,白天在办公室里研究公司最近几年所有项目和财务报表,他目前只是在法律层面上接手了公司,要真正接手,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深入了解公司的运营情况。
晚上他游走在一场又一场饭局酒桌。顾源海对公司对他都算是尽心尽力了,想方设法牵线搭桥帮他组局拉投资合作,只不过顾源海定居国外,国内的人脉资源有限,再加上顾氏集团的困局在圈内不是秘密,隔岸观火的大有人在,真正愿意出手帮忙的却没有几个。
每天晚上顾言都是被顾行架着回家的。
“哥,下次换我来喝酒吧。”这几天,所有的人似乎商量好的一样,打着恭喜顾言接手公司的幌子猛灌他酒,一瓶接一瓶,从头到尾绝口不提钱的事。顾言几乎每次都要被灌到吐,顾行干着急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能帮到他。
想来想去,他能做的就只有把顾言安安全全带回家,然后照顾好他。
顾言也不是傻子,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明知道他们那群人看热闹瞎起哄的居多,他自然不会老老实实被他们灌酒,三分醉意被他演出七分,最后他们认为他已经醉得彻底决定散场离开的时候,他还能保持清醒不至于真的没了分寸。
其实开场几句话,他就能判断出他们有没有投资的可能了。
“这样下去不行。这群人都是混迹商场的老油条,一个个人精似的。”他躺在床上,即使胃里一阵阵翻腾得厉害,脑子里还是停不下来。顾源山都没办法从他们手里拿到钱,他和顾行更没有可能。
“我们不能寄希望在这群老油条身上,必须找到新的路子。”酒精作用下的脑子转得并不顺畅,他只能想出一个大概的方向。
顾行帮他脱了衣服,擦了脸盖了被子,劝他先休息,有什么想法都等到明天再说,然后就出去了。
顾言闭着眼睛,感觉身体好像坐在过山车上极速上下,迷迷糊糊间连耳边的风声都听得清楚,还有尖叫声高呼声,那是陆哲的声音。他下意识扭过头强撑开眼,对着虚无的幻影微笑,再慢慢地僵硬,慢慢地消失。
他知道都是假的,没有过山车,没有风声,没有陆哲,他已经被自己推开了,放弃了,被自己留在了取名为美好的回忆里。
手伸出被子,垂在床边,指腹贴在抽屉上不停地摩挲,但他没有勇气打开抽屉,他不敢拿出旧手机,更不敢开机,他不相信自己的意志力能坚强到面对陆哲无数的来电和无数的信息还能保持冷静。
“陆哲,陆哲。”他呢喃着喊着他的名字,借着酒醉放任自己的想念和痛苦侵蚀,他把这些当成是对自己的惩罚,因为他自私他无情,他伤害了陆哲,所以他活该痛苦。
在他喊着陆哲名字的时候,陆哲也在喊着他的名字,在县城的家里,抱着萌萌,缩在沙发上。
“萌萌,你想顾言吗?你一定想他了吧。我也想他,很想很想。”顾言以前对着萌萌说话的时候陆哲还笑话过他,现在陆哲自己正做着和顾言一样的事情,他没想过自己的行为多么可笑多么幼稚,他只知道他再不说点什么一定会被憋疯。
而他的身边,只有萌萌可以倾诉。
“你别怨他,他是家里面出了事情不得不离开,他不是抛弃了我们,只是……只是不能再留在我们身边了……对吧?”直到现在他也不想恨顾言,他仍然在帮他找着离开的理由,这样的话想得多了说得多了,他自己也会相信顾言真的是身不由己。
“他家里出事了,我们都帮不了他,是我,是我没有能力,我太幼稚了,不能成为他的依靠,所以才会……可是,可是……”陆哲把头扭向一边埋在沙发靠背里,瞬间就湿了一片。
“可是他为什么不能等等我,我会长大会成熟,会强到能替他遮风挡雨,为什么他就不能再等等我,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