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8、第 48 章 ...
-
“陆哲,我们分手吧。”
陆哲的世界瞬间死寂一片,他告诉自己不可能,但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是真的。上一次闹分手还是在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误会解除两个人和好之后就约定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轻言分手,陆哲甚至蛮横要求只要自己不提分手,顾言就绝不能提。
他记得很清楚,顾言答应了他的。
“这个玩笑不好笑。”他深呼吸,就算是骗也要让自己相信这只是顾言开的一个玩笑。“顾言你现在在哪里?我要见你,立刻,马上。”
一声叹息。“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见到你,顾言你听清楚了吗?我要见你。”
“陆哲,结束了。”
“凭什么?”陆哲死命地把手机贴在耳边,似乎那样就能听出他在哪里,抑或是听到他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了,他不对劲,他这次来就是很不对劲!什么学校组织学习?他们那个小县城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安排?谎言,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谎言!
陆哲不是后知乎觉,他其实一直有隐约的感觉,只是在一起的时候喜悦太大,掩盖了其他所有的不安预警。
“顾言,你不能这样。有什么事情有什么话,我们当面说清楚好吗?你不能这样一个电话说分手就分手,连一个理由一句解释都没有。”判人死刑还有一审二审和终审呢,他凭什么一句话就把他们的感情枪毙了?陆哲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说什么都不能接受。
可是他还能怎么做?很明显顾言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就算他今天上午没有课没有提前离开酒店,他也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走开,然后打这一通分手电话,就是要让他抓狂但又找不到人无可奈何。
“我说过的,我们两个人要分手也只能是我提出来,只要我没有提,就不算数。顾言,你听明白了吗?不算数!你他妈说的不算数!”陆哲对着手机大吼,路人纷纷侧目,戒备地加快脚步从他身边绕过。
“对不起……对不起……”电话的另一边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话,依旧没有半句解释。陆哲第一次觉得顾言的声音如此冰冷没有温度,平淡没有起伏,他怀疑自己只是在和一个机器通话,一个拥有和顾言一样声音却没有丝毫感情的机器。
“我求求你了,顾言,我们见一面好吗?”陆哲强迫自己冷静,他放低声音卑微地乞求。“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我改,如果我,如果我真的错到离谱让你没有办法接受,那我,我……”我可以放手,可以不纠缠你。这样自欺欺人的话他说不出口,他放不了手的,他很清楚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他都不能放开抓住顾言的手。
顾言一定也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会选择这样的分手方式,让他根本抓不住。
“你没有错,陆哲,你很好,真的!你是我这一生遇到的最好的人。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错……对不起……忘了我吧。”
通话戛然而止,连同陆哲的所有感官一起被关闭了。
天依旧是那么蔚蓝,白色的云轻飘飘缓缓流动,远处的山是绿的,脚边的野花是嫩黄的,还有几天就要立夏了,春天努力散发着最后的气息,准备好与初夏进行交接。这个世界是欢腾的,充满了生机。
可在顾言的眼中却不是这样。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了,只留下肃杀的黑白,天空压得很低,大团的乌云堆积,太阳微弱的光芒根本照不进厚重的墙壁。他又回来了,回到他曾经熟悉的囚牢之中,一度土崩瓦解的墙壁又重新矗立,更高更厚更坚实。
这一次再不会有人能凿出缝隙解救他了。
“你说是吗?”顾言头枕在墓碑上,脱力地低语。
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有被解救过,他只是在囚牢里睡着了,做了一场华丽的美梦。梦中一缕灿烂的阳光化作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拥抱他,亲吻他,告诉这个世界有多么美好,爱情有多么甜蜜。然后,梦醒了,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环抱着自己。
叫醒他的是顾行的电话。
听到顾源山出车祸住院的消息,顾言不能说自己心平如水没有一点波澜起伏,他终究不是冷血无情的人。但他并不想过多的在意这个所谓的父亲,甚至没有产生想要回去看看他的冲动。
“哥,求求你了。爸他快不行了,我一个人,我害怕。”
最终让顾言下定决心的是顾行颤抖的声音,不管他有多恨顾源山,他始终放不下弟弟。
于是,二十四个小时之后,他站在了B市最豪华的私立医院的重症病房外,隔着厚厚的玻璃静静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顾源山。
强悍从来不肯示弱的男人此刻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再也看不出往日的威风,医生说他伤势太重,恐怕没有回天之力。听到这个消息,顾言很明显怔住了,事先他只知道顾源山伤得很重,不然顾行也不会急着叫他回来,但他真的没有想过他会死,他原以为顾行只是在夸大其词,只是为了骗他回来。
你,此刻在想些什么呢?他默默地问。
昏迷了将近四十八个小时的顾源山似有所感,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脖子上固定了颈托,他能动的几乎只有眼球,可是当他看到病房外的顾言时,他还是用力偏转了头,尽可能的用力盯着顾言。
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不清,没有一点神采,顾言看不出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样的情绪。是冷漠?是愤怒?是讥讽?还是鄙夷?以前他还可以用各种恶毒的语言来表达,此刻,他的嘴巴被氧气管堵住了,说不出一个字。
本来就淡薄的亲情早就被往日恩怨消磨殆尽,顾言此时还站在这里,心里还有感触,是因为永远也没有办法改变的血缘。对这一点,顾源山可能也非常清楚,要不是法律意义上、生理意义上他们还是父子,他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见到顾言。可同样的道理,若不是因此,他对顾言所有的控制和伤害也都不会存在。
所以,两个人之间才会有越积越深怨恨。
不过都没有关系了。顾言的眼前,顾源山最后在挣扎,他似乎想对顾言说些什么,但很快他就一动不动,身边仪器发出持续的哔声,显示心跳的屏幕划出一条直线,一群医生护士冲过来围在顾源山身边做着徒劳的努力,顾行抱住顾言,头埋在他肩上哭得厉害。
顾言挺羡慕顾行的,他或许是真的享受过父爱,所以才能哭出来,而自己只能勉强落下两滴泪,他觉得可笑又复杂。
后面的事情机械也简单,顾言全权交给专业殡葬师安排,这一次没有人再把他拦在停灵厅外面,是他自己觉得压抑不想在里面呆着。烟抽了一根接一根,没什么烟瘾的他其实并不喜欢烟味,他需要的是烟带给他的镇定和麻醉。
手里的手机偶尔响一下,是陆哲发来的短信,顾言不急着回复,等一两个小时才回一条,有一搭没一搭的,像极了平时忙起来没空理他的时候。他知道陆哲能看出来,连着三天没有打电话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不想告诉陆哲,至少,不想在此时此刻,在殡仪馆来讲述他和顾源山之间的是是非非。
陆哲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到异常,只能说当一个人真的要隐瞒时其实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尤其像陆哲这种对顾言信任到没有底线。
葬礼结束顾言就打算离开,所谓养老送终,他觉得他已经仁至义尽。这时候还是顾行拉住了他,央求他不要走。
“哥,回家吧。我,还有事跟你说。”
时隔九年,顾言再一次踏进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的摆设没什么变化,还是记忆中原来的样子,可顾言心里明白,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顾行盼这一天盼了很久,虽然此刻已经是心力憔悴,虽然这个家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有圆满的四个人,但他还是很高兴。
至少,哥哥回来了。
他甚至有些高兴过了头,磕磕巴巴地张罗起来,迎着顾言进屋,让他坐,转了半圈一拍脑门才回过神来,这也是顾言的家,他不是客人。
顾言笑笑,心里挺酸。他没在客厅多做停留,而是上了二楼,楼梯左边第二个房间是他以前的卧室,他轻轻转动门把走了进去。这个房间也还是老样子,床单被套是新的,但颜色样式是他以前习惯的风格,书架上的书都是以前顾源山让他看的,离开的时候他全部舍弃了没有带走一本。
这个房间很干净,他并不觉得奇怪,但他觉得这个房间依旧还有人在住。
“我有的时候会睡在哥的房间。”顾行靠在门边没有进来。
以前小的时候,顾行很黏顾言,要不是顾源山的阻止,他恨不得搬进顾言的房间跟他一起住。那时候他并不了解顾源山担心他会让顾言分心的想法,只是单纯的以为父亲更加偏爱哥哥而疏远自己。
不过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顾言在他这个弟弟眼中就是完美的存在,见过顾言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相貌、性格挑不出毛病,次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他喜欢和顾言呆在一起,哪怕是要躲着父亲偷偷的他也愿意,他觉得能有这样的哥哥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然而后来的某一天,一切突然变了。顾言似乎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哥哥,他离开了家再也不回来了,这个家也散了。顾行一开始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变化,他经常还是会习惯性的走进顾言的房间,幻想哥哥一会儿就回家了。
这一幻想就是九年。
往事并不美好,兄弟俩都有些怅然,空气中弥漫着忧伤的气息。顾言对着顾行,愧疚之情再次翻涌而起。
楼下传来声响打断了静谧,顾行侧头听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哥,我们下楼去吧。”
是有人来了。顾言想起顾行说的,有事情要告诉他。
走出房间,下楼的楼梯刚走到一半,顾言看清楚了来人,皱了皱眉,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二叔,何叔叔。”
二叔顾源海,是顾源山唯一的亲兄弟,不知道是不是顾家人骨子里就缺乏亲情细胞,顾源山和顾源海这对兄弟也不是特别亲密。顾源海年轻的时候就去了国外打拼,后来定居在意大利,虽然事业上并不如顾源山那么成功,但也不差。光是他手上握着顾氏集团20%的股份就够他在意大利活得体面了。
他在外面自由惯了,不常回国,以前顾言在家的时候就只是很偶尔的见过他几次面,后来他离开家,直到这次葬礼才再次见到顾源海。
另一个人就更加生疏了。何奕鸣和顾源山是多年的老相识,顾言只知道他是顾氏律师团的首席律师,从小顾源山就把顾言当成接班人培养,所以也经常会带着他参加一些不是特别复杂的会议,也是那个时候顾言认识了何奕鸣。
一晃也是九年没有见过了。
这两个人此刻同时出现在别墅,顾言心里大概有了预判,顾行所谓的要跟他讲的事情多半是和顾源山的遗产有关。想到这点他反而放松下来,因为他根本不想要顾源山的任何东西,所以也不在乎顾源山会怎么处置他的遗产。
顾源海和何奕鸣坐了下来,没有多余废话,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果然如同顾言所想的那样,但又有一点不一样。
“遗嘱是你父亲一年前拟好的,所有的手续和遗嘱原件都是齐全的,你不用质疑。只是今天我没有带来,因为按照正常程序,这份遗嘱是要在周一公司股东会上当众宣布的。”何奕鸣简洁陈述。
“今天我们来,主要是想先听听你的决定,因为你父亲立了两份遗嘱。”
顾言眼尾跳动了一下。
“其中一份,是将他名下所有的财产全部给了你。”
“不可能!”顾言立刻提出质疑。“他那么恨我,怎么可能会让我继承他的遗产?而且就算他良心发现要认我这个儿子,他也不可能把财产全部给我一个人。”顾行呢?他那么疼爱顾行,怎么可能连一毛钱都不留给他?
这太不合情理了。
何奕鸣已经50多岁了,在顾源山身边干了近三十年,深得顾源山信任,若非如此,陆哲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别有居心,拿假的遗嘱来欺骗他。
这时,坐在沙发上的顾源海说话了。“小言,你知道顾氏现在面临破产的风险吗?”
“什么?”顾言震惊。
“一年前,你父亲入手了一块地皮计划修建一处超大型的中高端住宅区,那块地位置极好,若是顺利的话盈利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唯一的风险就是融资。你父亲本来是已经谈好了初期合作的公司,可是对方在半年前突然清算,导致这边资金链断裂,整个顾氏都陷入危机。你父亲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办法谈新的融资和银行贷款,可是缺口太大,面对无法掌控的高风险,很少有人愿意冒险。你以为你父亲留给你的是巨额财富吗?不是,只是一堆烂摊子而已。”
顾源海讲述得很平静,实际的风起云涌仿佛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可以给你透个风,现在董事会的好几个股东都在打算撤股止损,一旦他们开始抛售手上的股票,顾氏就完了。就你父亲留下来的这点资产,未必够还债。”
顾言不为所动,他说过他不稀罕顾源山的东西,所以公司怎么样他都不在乎,他只想安安分分做一个英语老师就好。只是可怜顾行了,不过顾言相信凭他的本事想要养活自己并不难。
“我拒绝接受他的遗产,他的钱也好债务也好,跟我都没有关系。”顾言冷冷地说。
对他的态度,顾源海和何奕鸣都不感到意外,这对父子势同水火这么多年他们都是非常清楚的,眼下又是这样的情况,顾言会拒绝完全在情理之中。
何奕鸣转头又看向顾行。“那你呢?另一份遗嘱同样的内容,只不过名字换成了你的,你也一样不接受吗?”
顾言冷笑两声,他觉得何奕鸣的问题简直就是废话,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会拒绝吧。可是他等了一会儿,都没有等到顾行的表态。他收起了笑容。
“小行?”他不无担心。顾行的样子看上去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本来就很憔悴的面庞此刻有些苍白得过分,眼眸里的光芒有犹豫,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
“哥。”顾行咬了咬嘴唇,下了决心。“哥,我不想拒绝,如果你不愿意,我接受。”
顾言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的弟弟,他无法理解顾行的决定,事实摆在眼前,优劣那么明显,为什么他明知是个泥潭还要奋不顾身一头扎进去?“你理智一点行不行?你还年轻,有能力,没有必要让自己陷入危机之中。如果你担心以后的生活,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不管你,大不了我养你。”
“哥,这不是钱的问题。”听到顾言说愿意管他养他,顾行心里很开心,他已经很久感受到来自哥哥的关心了。
“不是钱的问题是什么?”
“哥,这是我们的家!”
顾言愣住了。
“这是我们从小生活的地方,是我们的家,虽然可能这里有一些回忆是哥不愿意想起来的,可是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我而言都是非常珍贵的,特别是……以前。我不想失去这里。”如果他们两个人都放弃了,顾氏必然完蛋,顾源山所有的资产都会拿去赔偿债务。包括他们现在坐着的这套别墅。
而这套别墅,正是顾行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的。
顾言听懂了顾行的意思。
“哥,其实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只要我们能努力找到足够的资金把项目继续做完,就能度过这个难关。是吗?二叔?”
顾言下意识跟着顾行一起望向顾源海。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是最好的一种情况,但是真要操作起来何其困难。顾源山要经验有经验,要人脉有人脉,他尚且为了融资焦头烂额,直到死都没有解决问题,凭顾行这个毛头小子能做到?
更何况还有那些准备撤资的股东,利益面前,他们未必会给他时间,陪他一起承担风险。
“风险是肯定的,你们兄弟俩必然要有一个人出来承担。”顾源海直视顾言。“说实话,作为公司股东,我更相信你一些。”
顾言是被顾源山带在身边培养的,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接触公司的经营,虽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而且那个时候的顾言没有太多的发言权,但是顾源海至今还对他偶尔表现出来的经商天赋印象深刻。而顾行,他和顾源山的态度是一致的,好是好,但不够好。
想要在这座城市立稳脚跟,少一点魄力和头脑都不行,手段可以学,魄力可以练,但头脑往往更加依赖天赋。而顾行每一样都差那么一点点。
如果顾源海不是顾源山的亲弟弟,如果他跟顾言顾行包括顾氏没有关系,他可能也会赞同顾言不接这个烂摊子,可是亲情于他即便单薄,也还是不可能完全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