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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   安余在救援车里找到了齐斩。
      齐斩正襟危坐,双手平展于大腿,在他拉开车门时肩膀很细微地颤了下。救援车里的手术灯开着,安余瞧得真切,不由心生感叹:他在梧桐馆干了些什么,心虚成这样。
      安余觉得齐斩这样很有意思。
      他俯视齐斩绷紧的下巴良久,探出手去,将齐斩那一头浓密的发抓得乱七八糟,好像十几只麻雀在他头顶打了一架。
      齐斩的头皮肯定都被扯得疼了,也不知道吭声。安余看着他这搞笑的样子,忽然间又失去了逗弄他的心。
      他心中叹息,跨过腿很是霸道地与齐斩面对面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齐斩茫然中带着点惊愕,抬起头时他们的脸已经离得那么近。
      “看来我从以前起就没少让你操心。”安余见他终于肯看自己,浅浅地露出笑容。
      他并没有在生气,也根本没有要探究的意思,他想让齐斩自己发现到这点。
      齐斩的嘴张了张,他的呼吸很重,在氧气罩内形成一层短暂的白雾。下一刻,齐斩忽然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腰。说是扶,不如说是钳住,怕他摔倒,又怕他跑了。
      安余有些无奈地垂下眼睫,“我是不是很迟钝?”
      “不是,”带着体温的手指顺着他的腰,摸上他的脸,齐斩的动作忽然又变得很轻,“只是那时你的心还没有放在我身上。”
      是啊,这点安余承认,同时也很感慨,他竟然忽视了那么多。
      他自诩智商高人一等,曾经有过远大的报复,以为自己的能力可以做成些事情……可他明明连自己身边正在发生的事都看不清,等回过神来才恍然,自己好像一直在重复着失败与失去。
      尊敬的人、牵挂的人、视为朋友的人,他的心就像他的前半生一样飘飘忽忽,在不断的失去中几度失去方向。
      这样的心里,又真正有放过谁吗?
      齐斩瞳孔一缩,不确定地鼓动喉咙,“安余……哥?”
      安余挂在他身上,揽着他的脖子以一个十分依赖的姿势紧贴着他,这完全出乎想象的发展竟然叫齐斩有些心慌,“是出了什么事吗?”
      “什么也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蠢透了。”
      齐斩的眉毛拧了起来。
      又听安余说,“愚蠢且自大。”
      齐斩扶着他肩膀,硬是将人从身上扯下来。
      然而,安余的脸上并没有他所以为的低落或自暴自弃的情绪,安余仍是温和的,笑得很好看。以往他总是吊儿郎当不修边幅,像是成心要让人忽略他那其实很精致的五官一样,笑怒嗔痴无不肆意张扬。
      他很少像这样有意突出眉眼的柔软,笑得温润自知。
      齐斩愣住了,他的心头一阵酸涩,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捧起安余的脸与他额头相抵,轻轻蹭着,“你到现在才明白?你明明可以依赖我的。”
      “是啊,如果早那么做就好了。”
      人生匆匆而过,又被孤独拉长,齐斩一直在他身边,让他后知后觉,一个人本该是多么寂寞。
      齐斩一直戴着他的信息手环。
      在齐斩刚要给他一个深情拥抱时,安余的手挡在中间将两人隔开,他必须看着齐斩的眼睛,必须清楚地听到自己说,“我需要你做件事。”
      他没有问齐斩愿不愿意,他知道齐斩不会拒绝。
      *
      但是,这也太超过了——齐斩暗自叨念,这也太过了。
      安余的上衣随意地落在床角,他的人则以一个舒适的姿势趴在那张窄床上,他用两肘垫着头,肩胛骨就因此微微突出,脊椎下陷,抻出流畅肌理。只是那片本该是瓷玉般的肌肤已破碎成深浅不一的斑块,狰狞的突起如条条纠缠在一起蜈蚣,又将那些青黑艳红的斑块混杂成更为可怖的撕裂图景。
      无论看过多少次,都一如初见那般心痛如割。
      “你真的要这么做?”他再次确认,“在这片皮肤上做刺青可能会感染,也会非常疼。”
      安余低低地笑了,他偏过头,因为是趴着,只能将头侧过来,仅以目光追随,“我没那么脆弱。”
      安余让他做的事非常简单,他要他以纹身将这片疤痕覆盖。
      说真的,齐斩并不很赞同。这里卫生条件差,而安余交给他的只有一根针和一瓶他不知用什么草药熬成的墨汁样的液体。
      “其实可以等以后……”
      “可我等不及了,”安余依然将头侧向他这边,他的胳膊从下巴下面绕过,由另一边肩膀探出,手就刚好压在颈侧,“只有这个,对你来说也远远不够吧?”
      齐斩听到自己喉咙间的响动,沉重地像是吞下颗并不存在的大石,而那块石头又压进了他的心里,他整个身体被那重砸狠狠颤了下——安余那只手压着的不是别处,正是那小块被他反复咬破又再愈合的皮肉。
      安余上挑的目光中有丝撩人的戏谑,他的语气中有着很明显的挑逗,“那就把这个身体也写上你的名字,我是你的了。”
      他是故意的!
      齐斩瞬间硬了,硬得发疼。
      安余下降的视线闪烁了下,但并没有移开,他在看。
      “你想纹什么?”齐斩将头顶的手术灯往他背上偏移了些,目光深沉而专注地问,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完全公事公办的口吻。但他不再劝说安余考虑,他的指尖轻轻停留在他的腰窝处,“我的名字可没有这么长。”
      “什么都行。”安余稍微眯起眼,百思而不解之后再次重复,“就是想用的你……覆盖掉。”
      他笨拙又坏心的安余哥,一旦机敏起来,真让人无法招架。
      安余想要覆盖的并非那片疤痕,而是那个看到伤疤就要自责的自己,所以这个纹身只能他来做。安余残忍地让他完成这件事,他要他亲手以针尖再次刺痛那段过往,就像他们一同再次经历,而有了不同的结局。
      险些失去的恐惧将被寸寸占有的充实覆盖。
      “安余哥,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可怕?”齐斩的针头沾着墨,另只手捏着的棉球都是血。他在一半时停下来,俯在一声不吭的安余耳边轻声问。
      安余被汗打湿的头动了动,“我可不想被一边顶着我一边给我放血的人这么说。”
      “消不下去我有什么办法?”齐斩有点无辜,“能不能别用那种变态的说法。”
      安余抽搐般地发出一个笑音。
      救援车里是亮的,庇护所里是黑的,外面的世界充满巨大虫,在更遥远的星系不知有多少文明已经毁灭。
      而此刻他的怀里是汗津津的安余,他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一刻更为重要。
      *
      齐斩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因此做了一个梦。
      他很清楚这是一个梦,在梦中的世界里他的脚陷进黄沙中,狂风又将更多的沙扑到他脸上,他不得不眯起眼缝才能将视线放远。
      他看到安余,安余的脚踝也被沙土埋没,背朝自己这边。齐斩想要开口去喊,喉咙间被细小干涩的沙磨砺,因而只发出一声微乎其微的咳。
      安余弯下腰,从黄沙的世界捞起什么,那是一个肢体残缺不全的塑料娃娃,娃娃四肢的球形关节已经不见了,就就像是个四处漏风的容器,当被人提起时,满满的细沙从其中流泄,如可见的生命飞速流逝,在半途又被狂风吹散。
      齐斩明明离得很远,但他能看清娃娃那张满是划痕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纯真的眼。他的心兀然一震,他需要以指抓压心脏,才抵御住那里莫名疼痛,叫出声来。他叫安余的名字,用力到全身骨节都在抗议般地疼痛,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声音太小,安余应该听不到。
      却在这时,安余回过头来看他。
      安余脸上也有一丝纯真的茫然,似乎在以目光询问他叫自己干什么,他的手里还举着那个破娃娃。
      看前面!看前面啊!齐斩喊着,于是安余再次领会,将头又转回去。
      连天的火烧云在渐停的风暴中显露出来,晚霞似火,而那些层层堆叠的厚重云朵像随时承受不住自身重量要砸落下来的骸骨,被火灼裂出瘆人声响,若苍穹崩塌的前兆。
      巨人就在此时显现于天地交接处,在下坠的风沙与云层间,细如螳螂的巨大幽灵步步缓行,又转眼就到了身前。
      安余仰望着,他像是被困于精致罐子里的虫,动也不动,待那造物主拨动灵活的指。
      别碰他!齐斩又听到自己喊。
      别碰他、别碰他、别碰他——自己的声音竟由那巨大幽灵口中重复又重复,溢满天地的回声轻盈又沉重。
      别碰他、别碰他——剪影般细瘦高大,比例完全失衡的巨人挥动两条及膝的长手臂在空气中滑动,毫无目的地滑动,像只为感受这三个字的韵律那样,微微陷入沉醉。
      齐斩又闻到了那种味道,恶心的属于omega的味道,乘着巨人滑动双臂时引起的风而来,那高大又飘忽的东西散发着omega的味道。
      齐斩的胃中翻江倒海,但他不敢弯腰不敢低头,他一瞬不瞬锁着前方。安余的脚从沙里拔了出来,安余没有回到他的身边,反而朝着那奇怪的、散发着omega味道的金属巨人走去。
      破烂的娃娃浅浅地扎回进沙里,那双孩童般无知的眼望向他,而安余与之背道而驰,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齐斩结束了这个冗长的梦,他醒来的很冷静,第一个反应是检讨自己怎么睡着了。他本来的职责是要盯着安余,以防止他在睡眠中翻身压到背。
      真是奇怪,齐斩思索着,自己怎么会躺在床上?这床太窄了,而他不止睡着了,还睡在了床上,怀里还抱着个人。
      确切地说,是那个人在抱着他,只不过出于体形的关系不得不扎在他怀里而已。
      太挤了,会不会挤到他的背?齐斩手足无措地晃了两下。
      “别动。”怀里那人声音清冷淡然,没有丝毫困意,安余压根没有在睡觉。
      “这样不行,我起来。”齐斩说。
      “好不容易暖和点的,你都不觉得冷吗?”安余的手在他背后拍了下。
      齐斩怔愣,迟缓地将感观从安余身上拔离,才意识到这间小小的救援车内有多冷——他的信息素几乎将这狭小的空间变成了一条被冰封的河底。
      信息素虽然潮水般退去,可梦中那些沙土却再次充溢他的喉咙。
      他听到怀里的人似是抱怨地小声嘀咕了句,“你到底在怕些什么呢?”而后,背上的手收得更紧了,“别怕,乖。”
      安余,安余。
      齐斩的手试探性地上移,碰了碰怀中人那团柔软的发,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于是他小心翼翼又坚定无比地揉了揉他安余哥的发顶。
      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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