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师》辻夜

3、第 三 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叶纤时自觉来的不算晚，即便这般，洛湖畔也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人间多数觉得花朝是女儿节，因着这般缘由，沿着湖向东南远望，几乎见不到男子。
　　叶纤时在街口看的稀奇，十两银子买了个半面狐狸面具扣在脸上，粉色的细线勾勒出的花纹煞是好看。
　　“诶马蹄糕诶，新鲜的马蹄糕喽！”
　　“豌豆黄，好吃不贵！”
　　“花糕花糕，香甜软糯的花糕嘞！”
　　叶纤时往日里总是一副沉稳可靠的模样，咋然见了这些许的热闹，也逐渐有了小姑娘的性子，，如同天星一般。
　　“这个糕怎么卖啊？”
　　叶纤时循着香味走到了一个糕点摊子，黄澄澄的花状糕点单是看着，就足以让狐狸冲动。
　　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简直要冒光了。
　　摊主是个胖大妈，笑呵呵的：“姑娘，这豌豆黄十钱一斤，都是自家细磨的豌豆泥，香着呢。”
　　“要不，您先尝一个？”
　　大妈夹起一块递了过来，叶纤时小心翼翼地接过，轻咬一口。
　　“嗯！好吃！”
　　入口即化，又香又软，甜甜的，简直比仙草玉露好吃成千上万倍！
　　“帮我包三斤！”
　　大手一挥，叶纤时拎着糕点，手中还捻着一块，一边吃着，一边晃晃悠悠的向前。
　　“纤时！”
　　叶纤时左肩落了一道力，她下意识回头，却不见人影。
　　下一秒，脆甜的嗓音在她右耳畔响起。
　　接着，一颗梳着垂挂髻的小脑袋从右侧冒了出来只是刚探出来就被叶纤时屈着指节敲了个正着。
　　“好你个叶天星，敢戏耍老祖宗了！”
　　叶纤时淡淡的笑着，将手中的豌豆黄递了过去。
　　叶天星嬉笑着举起双手，显出了手里的糖葫芦，晶莹剔透的糖衣从糯米纸的缝隙里瞥着外头的繁华。
　　红艳艳的山楂和透紫的葡萄串在一起，煞是好看。
　　“那……天星给您赔个不是，老祖宗要哪一串啊？”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笑脸人”手里还捏着两串她遍寻不到的糖葫芦。
　　叶纤时也不是客气的人，三两下解决了手里的豌豆黄，顺便挑了一串。
　　焦黄色的糖壳晶莹剔透，包裹着其中的新鲜果子，从最外层咬下，糖的香甜混揉了山楂和葡萄的酸甜，满口都是饱满的果肉。
　　叶纤时与小天星并肩而立，啃着糖葫芦继续凑着热闹。
　　“娘亲，我也想吃糖福芦！”
　　得，把一旁的小孩都给馋坏了。
　　这个季节本是没有这些个水果的，也不知道叶天星是从哪里买来的。
　　两人举着糖葫芦，意外的成了街上的独特之处。
　　恰好叶天星那串还没有动过，她弯下腰，和小崽子平视：“小孩儿，想吃吗？”
　　那小孩有些期待的望着她，激动的直点头。
　　“可是姐姐也只有一串呢，怎么办呢？”
　　叶纤时低头瞅着她，只觉得她有些好玩，像极了拿鱼逗猫的人。
　　小孩一听，颇有些难过地低下了脑袋。
　　叶天星也不再逗她了：“那，这样吧，你叫我一声叶姐姐，说叶姐姐最可爱，我就把它给你，公平交换，怎么样？”
　　叶天星本就有些娃娃脸，稍带点婴儿肥，此时笑眼弯弯，更显得人畜无害，纯良至极，任谁也不会察觉她是一只妖。
　　那奶团子纠结了一会，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麻烦的，奶声奶气地开了口：“叶姐姐好～叶姐姐坠可耐了～！”
　　倏地一下，叶纤时感觉自己的心口有些混乱，她稍微运了运妖力，平复了下来。
　　叶纤时：这奶团子……好好玩，这声音……也太出格了！！
　　一旁的叶天星感知到自家少君的妖力，看了看她，噗呲笑出了声：“纤时，有没有这样的可能，你……或许不是妖力混乱。”
　　小花妖促狭地顿了片刻，又接上。
　　“是母性泛滥呢！”
　　叶纤时满脸无语，抬手就要打，小天星遵守诺言，把糖葫芦给了奶团子，飞快地跑远了，奶团子的姐姐道了谢，牵着她远去了。
　　叶纤时却没有去追，依旧自己晃悠着，左看看右买买。
　　等到叶天星自己滴溜溜拐回来时，被叶纤时塞了一满怀的小件。
　　“好看吗？”
　　叶纤时偏过头，给小天星看新得的发簪。
　　她出门时只梳挽了个垂鬟分肖，余下青丝不曾用发绳束住，长发如墨般倾泻，落到后腰，未有一支珠钗。
　　而现在，发髻上插着一支白玉雕花钗，雕的是只笑面小狐狸。
　　慵懒中又偏带了几分灵动，艳丽的媚色也染上了些许纯稚，像是高门大户人家里待字闺中的小姐。
　　叶天星：“我的天呐，少君，你也太美了，都快比得上青丘那位了！”
　　青丘是天狐，主脉的小狐妖修到九尾，只要实力足够，就有位列神籍的资格，
　　而涂山氏不同，涂山氏只是青丘的一个偏脉，九尾也只是堪堪仙榜留名，若要位列神籍，须得十二尾！
　　众人都清楚，九尾之后，再想多修，那真是难于上青天。
　　青丘那位老祖宗，即使在上天宫，也是要有八成上神恭敬的尊一声“姑姑”的。
　　那位的美貌在整个六类中，无人可比。
　　“念你初次化形，年纪尚小，便饶了你一次，往后若再口无遮拦，我可就要动刑了。”
　　即便是训斥，叶纤时也只是稍稍敛去了笑意，轻飘飘的瞥了天星一眼，算是告诫。
　　叶天星似乎被吓住了，愣神片刻，促狭地眨了眨眼，吐着舌头作了个鬼脸：“明白啦，老—祖—宗！”
　　“讨打！”
　　忽然，叶天星没头没脑的冒了一句：“纤时姐姐，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叶纤时扭头看了她一眼，不太明白。
　　叶天星停下了脚步，望着她：“自断一尾，再无法成神，后悔吗？”
　　“…………”
　　“无甚可悔。”
　　叶天星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副无措的模样。
　　她轻笑一声，视线对着叶天星，淡声道：“成了神，日日呆在九重天，吃着仙草玉露，你愿意？”
　　叶天星双眼滴溜圆，小嘴吃惊的张着：“啊，那可不行，我还没吃够呢！”
　　沉默片刻，又接一句：“还是做妖自在，吃吃喝喝过上五六百年，倒也滋润！”
　　叶纤时：“你啊，就知道吃。”
　　“其实，做人也不错，能从一出生就尝到人间美味，一直到老去。”
　　晚风悠悠地吹过，凉丝丝的，逛庙会也不觉得累了。
　　“那，就祝我们小天星下一世生在大门大户，做个可以不愁吃喝的大小姐！”
　　叶纤时调侃着，葱白的手指捏了捏叶天星软嫩的脸蛋，心情无比舒畅，不禁感叹。
　　“人间啊，就是好啊，烟火气真美！”
　　前面人越来越多，走着走着，身旁的小花就不知道被人流冲去了哪里。
　　叶纤时虽然喜欢热闹，却也怕人挤人，就在外围找了处高些的台子，捻着糖糕看热闹。
　　“嗯，试探我？胆子挺大！”
　　一道妖力锁定了叶纤时，她翻手轻轻挡了回去，不以为意。
　　片刻，她忽的起身，朝着那道微弱的妖力追了过去。
　　那里有一丝叶天星的味道！
　　*
　　“奇怪，这寻妖盘怕不是坏了，怎的摆动幅度愈发的大。”
　　“这才几天，回去又要被师娘唠叨了！”
　　远处的洛湖桥上，一位身着窗灰色衣衫，俊美高挑的男子倚靠在栏杆上，自顾自拨弄着手中乌漆麻黑的圆盘。
　　圆盘上有一根鲜红的指针，本应指着一个方向的针尖此刻摆来摆去，像是失灵了似的。
　　他腰间系着一块玉佩，上有刻字：楼暝。
　　男子轻叹一声，欲将其收回去，指针又突然定住了，牢牢锁住了一个方向，而那根指针也愈发鲜红。
　　楼暝抬眼，锐利的剑眸死死地盯着。
　　那个方向有两种妖力，一种不动，而另一种…………在往那个方向赶去。
　　楼暝没管那道正在移动的，径直朝着那个位置掠身而去。
　　*
　　方才楼暝看见的在移动的妖气就是叶纤时，只不过她并不是直接去的。
　　面前是一片空地，没有半点人气，叶纤时捏起几颗石子，就地开了道门。
　　那地方有些远，走过去太累了，自打她修出八尾成了半仙后，能开门的，绝对不自己走过去。
　　叶纤时迈着轻缓的步子踏了进去，那道门倏的合拢，再无半点痕迹。
　　一柱香不到，叶纤时便走了出来，落在了离花朝庙会三百里开外的一处荒郊。
　　“呜哇哇，姐姐……”
　　一丝微弱的孩童哭声传了过来，却又戛然而止。
　　叶纤时顺着声音瞬移过去，瞳孔骤缩。
　　那孩子，是庙会上的那个奶团子，没吃一半的糖葫芦碎了一地，不远处还躺着一个人，许是她的姐姐，身下一片湿润。
　　视线上移，一只枯骨老皮的手正掐着那孩子的脖子。
　　难怪忽然没了声音。
　　这是只狼妖，长相……无可比拟，灰色的狼耳时隐时现，身后的尾巴也有些显形，看起来就快要维持不住人形了。
　　叶纤时这才忽然意识到，快到满月夜了，该要闭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