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师》辻夜

2、第 二 章

　　闪着细碎光芒的蓝蝶颤巍巍地飞向涂山山顶，那座山一片草木茂盛，放眼望去净是无垠的碧色。
　　有名无名的花卉随着自东南而来独自飘荡的春风轻旋起舞，簇围着中间身着秋波蓝衣裙的长发少女，像是有灵一般。
　　少女跪坐在地上，俯身望着面前的小花，忍不住伸出纤细白生的手指戳了戳。
　　“哎呀少君，不要总是戳人家脸啦！”
　　那小花似是扭了扭，传出了脆生甜美的女娃娃声音。
　　少女轻轻扬起嘴角笑了笑：“好啦，小满你也真是的，堂堂满天星花主，怎么还这么娇气。”
　　说着，她又伸出白皙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柔软的花瓣。
　　深玫红的满天星如醉酒般晃了晃花瓣，顷刻间，花瓣尽数散成了光点，又在碧空中缓慢凝聚。
　　不到两个刻钟，那抹玫红慢慢聚成了人形，光芒散去，一个人影从中踏出，落在少女面前。
　　细细看去，竟与少女有五分相似。
　　“烟月少君，我化形啦！”
　　依旧是脆甜的嗓音，只是多了些情感，听得出无比欢欣。
　　少女是涂山狐一族的少君，涂山烟月。
　　除女帝以外，涂山兰烬是第一位修出八尾的狐妖，哦不，修到八尾时，已经算得上是半仙了。
　　“还得多谢少君指点教引！”
　　小满盈盈拜倒向涂山烟月行了个大礼。
　　虽是少君无心之举，可她也得了莫大的好处，哪有一化形就能沾到大半身仙气的小花精呢！
　　“你就随我俗姓，更名叶天星可好？”
　　烟月随母亲前世俗姓，俗名，叶纤时。
　　时，四时也，寒暑之更替。
　　大抵是希望她不受四季更替，免去轮回之苦吧。
　　这世间，能不受轮回的，便也只有神，佛，仙，魔四大类。
　　妖虽长寿，却也只有五百有余。
　　所以狐族之人多刻苦修炼，皆盼着能有机缘造化，或是能在四百岁前修出八尾——四百岁之于他们狐妖一族，是个大坎。
　　涂山烟月，还有两个月就要三百九十九了。
　　待到四百岁前三个月，她就要闭关了。
　　蓝色蝴蝶颤巍巍地飞到叶纤时面前，她站起身，那蝴蝶就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她抬起的指尖。
　　“这不是小主子的光明女神闪蝶吗，怎么这副样子？”
　　叶天星看着有些残破的闪蝶，一时间红了眼眶，几乎要落下泪来。
　　涂山人氏都晓得，这闪蝶几乎是半个小主子，如今却这般模样…………
　　那位主子怕是碰到了什么大麻烦，不太好过。
　　叶纤时右手微抬，注入了一丝蓝色妖力，鲜红的字迹便在空中挥毫泼墨。
　　洋洋洒洒的写了三百字有余…………
　　叶纤时：“…………”
　　叶天星：“…………”
　　看来问题也没有那么大，叶天星又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叶纤时囫囵看完，得到的消息是：
　　倒霉鬼怀沙被人抓住了，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抓怀沙的人是秽师，而且又老又丑，自己打得过；
　　还有……这丫头想吃东西，所以才偷偷下了山……
　　“真是……自作孽啊！”
　　叶纤时一时间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天星站在一旁，齐眉刘海下半遮着的眉眼间满是担忧，她揪着袖口，手指紧紧绞着，轻轻咬住下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好，下山没那么快暴露自己是涂山狐族。”
　　叶纤时抬手，拂过小姑娘梳编整齐的发顶，温声安慰了句。
　　“别太担心，先回去好好把底子打扎实，涂山有我，再不济——”
　　她顿了顿，深邃的眸子朝着西北方望去，再度开口。
　　“再不济，还有涂山女君和上面的青丘呢。”
　　“那些个卑鄙无耻不三不四之人还能有了通天的本事不成！”
　　叶纤时面上不显，陡然加重的语气却显出了她的厌恶。
　　良久，她肩线松了松，兀自叹了口气，一个转身，化作流光不知去了哪里。
　　到底，她不是那心狠之人，说不出绝对的话，毕竟，这世间的六类，谁又能说自己是绝对的好人，或是坏人呢？
　　扪心自问，她不能。
　　叶纤时自认不算是个好人——或是好妖，若是为了族人，她也是不介意去做个恶人。
　　方才化形的小花精懵懵懂懂的皱着眉，她不太能懂这些，只是觉得，少君不太同从前一般开心了。
　　往日，少君总是玩笑着与她说，荣誉尊崇是与责任担当并存的，接了这份尊崇，就须得担起这份责任，处处精益求精。
　　若不然，便是德不配位，严重些，是要受神罚的。
　　叶天星想不明白，为什么被强逼着接下自己并不想要的东西，还得仔仔细细地对待，稍有疏忽还得受神罚。”
　　大妖和神仙佛魔那些上面的人是真的奇怪！
　　*
　　山下的人间到底与山上不同。
　　山上的狐们大多日日沉迷修炼，饮食也不过是些仙草玉露之类，快活倒也快活，日子久了，总归有些乏味。”
　　叶纤时下来的正好，赤乌西沉，山下的人家忙忙碌碌，不知道多少人家收工回家。
　　约莫一盏茶左右，细长的烟囱里渐渐浮出袅袅雾白，被阵阵灵籁裹挟着，将散不散的，在艳丽的天幕上画出极长的一道痕迹。
　　不时传来几声家犬的低吠，让眼前的这些更平添了几分生气。
　　叶纤时忽的想起不知何时从不起眼的角落里翻到的书，上面有句话。
　　“落日倒悬双塔影，晚风吹散万家烟”。
　　那时她就觉得极美，却始终想不出该是何等模样，现下看来，大抵如此吧！
　　“店家，可还有客房？”
　　落日客栈实在算不上有多好，要真说有什么特别的，应该就是离她最近只有这一家吧……
　　叶纤时浅接触的人都清楚，这人哪哪都好，就是有点……嗯……不太好动，对，就是不太好动！
　　能十步走完的路绝对不会多迈一次腿，能走直路坚决不拐弯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在她这，都是得过且过。
　　以她的修为和身份，在涂山一族也算得上是半个“老祖宗”了，偏生那些小孩子就喜欢围着她。
　　许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涂山烟月是最温柔和蔼的“长辈”吧。
　　关于这离谱的辈分，她有抗议过一两次，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山上除下女君和左右使，她在下面的四大护卫里排第二，和前面的涂山红绡差了二百余岁。
　　平时忙也不忙，总想下山看看，却一直苦于没有理由。
　　叶清瓷信中提到的什么糖葫芦，豌豆黄，豆腐花什么的，她也只是听满天星那小丫头提过。
　　天星那丫头，仗着自己是朵不起眼的小花，成日里不着调，东跑跑西窜窜，带的底下那些小花精也玩心重。
　　玩就罢了，还成日上赶着来给她“述罪”，也就是仗着烟月祖宗脾气好。
　　这好不容易下了山，自然要好好玩上几日。
　　听见有客人，低着头拨弄算珠的伙计习惯的抬头望了一眼：“………………啊啊，有，姑娘要几等房？
　　伙计一抬头，就被迷了个七荤八素。
　　虽说狐族主修狐媚之术，但叶纤时一向看不惯，几百年来从未碰过半点。
　　即便是这样，她身为一只天分极高的狐族女子，天生的媚色也半分不逊。
　　那小伙计显然没怎么见过这般媚而不妖，艳而不俗的姑娘，生生看直了眼，半天才回神来回话。
　　“几等？”
　　叶纤时秀眉微蹙，颇为不解，漂亮的极为出挑的含情眼愣愣的看着伙计。
　　伙计：“…………”
　　完了，我当真是个柳下惠！！！
　　他轻咳一声，红着脸低下头回话：“害，姑娘一看就是外地人，我们这的客房都分甲乙丙丁四等。”
　　伙计拿起一旁的图册，掀开来指给她看。
　　“这般样式的，是末等，大概与茅草屋差不了多少。”
　　图上看得出简陋，再加上伙计伸出手往周边一指……
　　没等伙计继续介绍，叶纤时咽了口空气，扬起笑意，温温柔柔的：“我要甲等。”
　　“好嘞！敢问姑娘芳名？”
　　“叶纤时，花叶的叶，纤尘的纤，时是时辰的时。”
　　“这甲等房房钱是不退的，姑娘住几天？”
　　怕她是外地来的，不清楚这里的规矩，伙计又红着脸提醒了一句。
　　“哦，五日，多谢！”
　　登记完，伙计领着她上了三楼。
　　那人推开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姑娘，这间可好？”
　　叶纤时轻轻踏进去，宁静悠长却又有些内敛的檀香倏忽的裹住了她。
　　这里的味道很容易让人安心。
　　她在四周扫视一圈，满意的点了点头。
　　伙计见状，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顺手贴心的带上了门。
　　“诶！”
　　一时想起什么，她又叫住了刚要离开的伙计：“你们这……有没有什么有趣儿的……”
　　叶纤时微微偏了偏脑袋，思考着用词。
　　毕竟第一次来人间，她生怕一个不慎让普通人受了惊吓——虽然这种问题怎么问也不会有惊吓。
　　能问的让人害怕的，那估计都是些没脑子的大宝器……
　　“呃……能消遣的地方？”
　　闻言，伙计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
　　这姑娘，一看就是有来头的，那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偷偷跑出来玩的。
　　既然是跑出来玩的，那必然就是要去哪好好转一转，开心开心。
　　“哟，姑娘也是来得巧，今儿个啊，刚好二月十二，逢上花朝节，洛湖畔有放河灯的，还有祭花神的，还有庙会。”
　　怕她听不懂，伙计又好心解释道：“这庙会就是比较热闹的集市，这几日刚好最热闹。姑娘若是有兴趣，用了晚饭后便可去瞧瞧，就出了客栈，往东南走，瞧见水就是了。”
　　“多谢。”
　　叶纤时低头道谢，待小伙计出去，她又细细打量着房间。
　　全是檀木，百年檀木，端庄典雅中又有些不太张扬的奢华。
　　胭脂水粉一应俱全，被面也是锦缎的，摸起来手感写得好。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两颗金豆子花的值！
　　叶纤时转了一圈，顺便接了丫头送来的饭菜，浅尝了几口便去换衣梳洗了。
　　毕竟出来也是为了玩，晚会儿又有热闹的地方，她怎么可能会错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