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佩》朝如暮雪

10、化蝶翡翠簪2

　　陈芳的家在这座城市的旧建筑群里。那种四合院式的老建筑群在南方城市很是少见，而在这座沿海大都市里更是一处稀罕物，要不是当地老居民的强烈要求，政府又出于保护历史老建筑的目的，怕是连一座也保留不到21世纪。住在这里的老街坊们大多是这座城市最早的异乡客，有根有底地留在这里，一代又一代。
　　龙佩选了一个午后，开车载着龙璟往老城区走去，南方的天不到太阳落山总是热烘烘的。龙佩专心开着车，没有说话，龙璟倚着车玻璃，享受着难得的安静的午后，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空调里有细微的风往外鼓着，细小的响动声，只有他和他，彼此沉默，依旧显得默契十足。
　　龙璟对这里的每一个街道都很熟悉，小的时候，龙佩对他的要求几乎是从不拒绝，他们玩遍了这座城市里所有吸引人的地方，龙璟以前对杂志上的旅行广告很感兴趣，龙佩很乐意带着他到处走。但是渐渐地龙璟发现他找的每一个地方似乎都有龙佩的回忆，他看着他站在一个转角处，却总是转不过去，他看着他躺在一片沙滩上，却总是不去碰海，他就那么看着他，在某一个地方怀念某一个人。
　　然后龙璟总会记起龙佩其实是个不会老的妖怪，而或许那个某个人就叫作“璟儿”？于是龙璟再也不愿离开这座城市，他不清楚当初龙佩选择这座城市定居是不是因为这里的“璟儿”最多。但他期望着以后没有龙璟这个人了，龙佩还会和另一个人来这座城市，怀念“璟儿”的时候，还想起有一个叫龙璟的人陪伴过他。
　　几乎是穿越了整座城市，车停在了陈芳家的巷子口，打开车门，有股热气临面而至，静宜的空间失去了存在的依靠，龙璟下车，等着龙佩调转车头退出去停车。左等右等龙佩不曾回来，百发聊赖之下，龙璟倚着灰土墙蹲下，看一群蚂蚁没有尽头地从他脚边列队走过，无论多么短暂，都是一生。
　　“怎么了？”
　　抬头，阳光让龙璟不自主地眯起了眼睛，逆着光，龙佩的脸有些昏黑。
　　“没事。”龙璟站起身，“走吧。”
　　“背上蹭得都是灰……”龙佩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龙璟反手拍拍屁股。
　　“笨，都说了是背上。”龙佩快了两步，一手扶着龙璟的肩膀，一手拍打着龙璟的后背。
　　“说了没事。”挪开龙佩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快走吧。你不会是想在别人家吃晚餐吧？”
　　阳光照得龙璟的耳朵痒痒的，热热的。

　　“我来敲门吧。”
　　龙佩浅笑，表示没有意见。
　　一个穿着整齐的妇女开了门，看样子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对着龙璟似乎有些惊讶，“请问？”
　　“阿姨，您好，我是陈芳学姐的朋友，我听说她病了，所以和我哥哥来看看她。”龙璟很懂礼貌的样子。这样的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陈芳妈妈立刻热情地将两个人迎进了屋子。
　　陈芳的家里的摆设很古朴，或者说是陈旧。龙佩趁着陈芳妈去厨房拿饮料的时候，将这个屋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尤其是家具的边角之处。
　　陈芳妈回客厅的时候就看见龙璟乖乖地坐在沙发上，而他哥哥盯着自家饭桌桌脚，看得兴致盎然，陈芳妈的修养让她没法直接质问同学他哥哥在做什么，只好将饮料放在茶几上，招呼人家来坐。
　　“阿姨，你家祖上一定十分富裕，这些家具都很有年代了啊，即使是在当时也是值钱的东西。”
　　龙佩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让陈芳感觉好笑，“以前孩子的曾曾祖父在这儿是个地方官而已。”
　　“祖上真的很有……用现代的话怎么说？艺术品位。”龙佩呵呵笑着，好像很不好意思。
　　“这些都是他夫人选的，曾曾祖母的娘家是这里的一方土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地方上有名的大家闺秀。”说起祖上的风光，陈芳妈总是滔滔不绝。
　　“阿姨，陈芳学姐她不在家吗？”龙璟不太习惯别人的热情。也不想两个人将他遗忘得干净。
　　“她在家，可是……”陈芳妈一脸为难，“我不知道她是否想见你们……之前来的几个同学还没进她的房间，就被她赶出来了。”
　　“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的。”龙佩抿嘴笑着，眼角上翘，陈芳和龙璟都被龙佩这个笑容晃了一下。
　　哼，荷尔蒙真多！

　　敲门，“陈芳学姐，我是龙璟。”
　　心里默数，一，二，三，四，五，龙璟举手准备再敲门，却被龙佩阻止了。
　　斜眼看着龙佩，龙璟有些不明白。
　　又过了一会儿，门嘎吱一声开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
　　两个人，都呆住了。
　　龙璟没有想到不过几天，陈芳已经变得血色全无，原本的白皙肤色，现在透出了一种将死的病态。
　　陈芳将帽子使劲地往下拽，拼命地想着遮掩，发现龙璟依旧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陈芳心里涌上一阵酸痛，似乎有巨大的悲哀压着她，她的最美的头发已经没有了，龙璟却来看望自己了，一直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龙璟注意到自己？还是变得更加美丽？如果不变的美丽，龙璟会注意到自己吗？
　　“咳咳，我想，我们应该坐下来谈谈。”龙佩提醒着两个相顾无言的人。
　　进了屋，陈芳退回自己的床上，毕竟只穿了一件睡衣。龙璟将书桌旁的椅子抽出来放在了床边上，示意龙佩坐下，龙佩也不推辞，坐下后，直直地看着陈芳的脸。这张年轻的脸明显是被精怪改造过，并被吸了精气的。
　　“把它交出来吧。”龙佩的口气很平和，却是压迫感十足。
　　“什么？”惊讶地看着比龙璟长得还好看的，龙璟的哥哥。
　　“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东西。”龙佩胸有成足。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个声音作为陈芳来说，相当尖锐了。也不去看龙佩，抓着枕巾，不肯多言。
　　“我要你的化蝶翡翠簪，”龙佩面无表情，语气却是越来越是恶狠，“或者说，是你曾曾祖母的化蝶翡翠簪。”
　　“你凭什么要我家的传家之宝？！”深埋着脑袋，低吼的女孩有种被人逼入绝境的错觉。
　　“凭什么？”龙佩怪笑起来，猛然将陈芳的帽子摘了下来。
　　“啊——”陈芳躲进被子里，从被窝里传出的声音还是大得吓人，“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龙佩，你在干嘛？”龙璟对龙佩的做法相当吃惊，想要夺过帽子，却被龙佩一眼瞪了回去，很难得看到龙佩这样愤怒的样子，龙璟局促不知言何。
　　“一只毛毛虫要经历多少才能破茧而出？大自然的电闪雷鸣，天敌的左围右堵，可能一阵风就没了生命。你看到的是蝴蝶的姿态翩跹，又如何去想象那样的代价是什么？有些愿望是不可以随便许的！”龙佩无视那个拱起的被窝，而是去握住了龙璟的手，那个手心里有汗，湿漉漉的，“把化蝶翡翠簪交出来，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声音低沉，威胁力过甚。
　　一只手伸到枕头下面，一块碧绿色的翡翠簪子递向了龙佩。龙佩接过簪子，把帽子放在了递簪子的手上。龙璟觉得那支簪子似乎又比初见时绿得更加热烈，眼睛瞪得斗大，看着龙佩手心腾起一个火球，烧了一会儿，然后那个簪子仿佛历尽磨难，变得黯淡无光，原本那种充满生命力的绿色，一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龙佩是个妖怪！龙璟不自觉地往后小退了一步。却没有放开龙佩牵着自己的那只手。那是属于十五年的依赖与信任。
　　陈芳从被窝里探出了脑袋，然后恢复了刚刚坐直的姿势，愣愣地看着龙佩手中的簪子，言语不得，似乎尖叫的那个人不是自己，龙家的两个人都在等着陈芳开口。
　　“是我奶奶将这个簪子直接交到我的手上的。她说，这是让我们家女子变得更美的法术。她说，只有在结婚的时候才能插上这支簪子。她说，法术只有一次，因为它的代价太过昂贵。她说，不能后悔。她告诉过我，不能后悔的，可是我总是怀有侥幸。”眼泪噼啪往下落，陈芳也不去阻止。
　　“怀有侥幸的不止你一个。”龙佩把“化蝶”放回陈芳的手里，“化蝶要的是一个女子最美最珍惜的东西，你失去的是你的一头秀发，你永远也不会愿意去知道，你的祖辈失去的是什么。”
　　该他说的已经说完了，龙佩自行走出了房间，将时间与空间留给了陈芳和龙璟。
　　龙璟看着陈芳却不知应该说的是什么，所有的安慰都像是对陈芳的讽刺，一个女孩为了自己成了现在的样子，他什么也许诺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他不是妖怪，丢下一句“早日康复”，像一阵风逃离了那个房间。
　　紧紧地拽着簪子，她已经没有头发来安置它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会插上它的呢？真的是爱情的作用吗？真的是虚荣啊。虚荣得自己都骗不过自己了。把簪子放回奶奶给自己簪子时的那个盒子，也许有一天，她真的会知道，什么才是美丽。

　　“龙佩。”汽车里，龙璟还是没有忍住，“那个簪子是怎么回事？”
　　“她的曾曾祖母，用那个簪子杀死过两个妾室，和她的陪嫁丫头，后来的他们家的通房丫头。因为她们的美貌让她嫉妒，化蝶翡翠簪帮她夺取了她们的美丽。翡翠扯上了人类的欲望才会变得邪恶。翡翠学会的只有掠夺，喜爱的只有美丽，懂得的只有公平交换。”没有喜怒的龙佩让龙璟害怕。
　　听出龙佩言语里对化蝶翡翠簪的惋惜，龙璟手足无措。
　　如何去问龙佩怎样知道这么久以前的事情？如何去问龙佩为什么那么仇视“人类”？
　　“龙佩，我爱你。”看着车旁不断倒退的树影，龙璟很平静地告诉龙佩，这是第几次向龙佩告白，龙璟已经不记得了，其实也不重要了，他只觉得此时，只有这句话可以告诉龙佩，他不是一个人，从来都不是。
　　龙佩继续开着车，龙璟看着窗外，不知道龙佩的反应，因为那并不重要，可是这一次不同，于是龙璟又重复了一遍，“龙佩，我爱你。”
　　汽车紧急右转，拖得长长的刹车声，车头据道路上的行道树只有毫寸。
　　龙璟惊恐难定地看着驾驶位上的龙佩，他想大声质问龙佩是不是疯了，可龙佩的表情让他害怕。
　　“你爱的人根本不是我！不是我！”
　　一个声音让两个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