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川上寻风

4、访医

　　约摸到了黄昏，沈听白才到永夜城外，深秋的夜来的早，天空早已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黑幕。
　　沈听白在门口踱了会，直到被城门士兵喝住，才沉了沉脸走开了。
　　沈听白绕到柳商衡带他飞进城的地方，这里远离城门，防守薄弱，傍晚时分撤了守卫。
　　沈听白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翻上去，还差点崴了脚。
　　“……”
　　沈听白和城墙对峙了一会，仿佛要把城墙看穿，等天沉了一片，约摸一更的时候，沈听白才放弃了。
　　沈听白绕回城门口，在远一点的路口的一棵白杨树下等了许久，冷风刮过，沈听白掖了掖衣领。
　　等到接近深夜，夜里风寒的刺骨，才终于有一辆马车要进城，沈听白拦了过去。
　　马儿在西风凛冽中跑的急，马车没来的急刹住，差点撞上沈听白。
　　沈听白下意识举起袖臂护住头，然后便听到车夫骂了一句，“有病啊大晚上的挡路上”。
　　“抱歉”，虽然是道歉，但配上沈听白的表情和声音一点都不像是出自真心，反而让车夫觉得是他错了一样。
　　“干什么”，车夫赶了一天的马车，手冻的发痛，此时极不耐烦，“让开！”。
　　沈听白没动，平静的问他，“请问永夜城外有大夫吗”。
　　车夫正准备破口大骂，车内传吃出一个温柔女子的声音，“怎么回事”。
　　然后马车帘布被掀开，一个身穿白色狐裘，头上戴着一顶坠着白色帷幔的斗笠的女子被另一个提了荧灯丫鬟打扮的女子扶下马车。
　　“这位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着急进城，公子不妨先随我们一起进去”，女子伸手递给一袋银子。
　　“……我不是乞丐”，沈听白顿了会，接过钱袋，“我只是想问永夜城外有大夫吗”。
　　女子怔愣一会，像是没想到她接钱袋这么直接，然后又问，“为什么不进城呢”。
　　“城里都是庸医”，沈听白随口瞎扯。
　　“……”，一阵风过吹起帷幔，沈听白对上女子的眼睛，女子恍了恍神，心口一丝悸动。
　　微明的荧光映在沈听白脸上，在他清秀的脸上勾出淡淡的金边，黑夜里熠熠生辉。
　　“小姐？”，丫鬟在旁边戳了下女子，她才反应过来。
　　“有倒是有，不过……正好我们此行也是来找那位的，公子不妨先随我们进城，明日再一同造访。”女人眼光微闪，目光隐隐的盯着沈听白。
　　“不用，告诉我在哪”，沈听白依然一脸冷漠，冷风中显的更是不近人情。
　　女子哽了一会，悻悻开口，“北郊的幽山鸢谷有一处竹林，林中有一位鬼医，医术高明，只是听说……”。
　　女子还没说完，沈听白就打断他准备走了，对着她拱手行礼，“多谢”
　　“公子且慢”
　　沈听白步子一顿，转过身看着她，只见女子对着他笑笑，丫鬟过来把夜灯递给他。
　　“小女子林卿晚，有缘相见，可否知道公子贵姓”。
　　沈听白顿了一会，“柳商衡”
　　“柳公子，我记得住了，有缘再会，深秋夜瞑，柳公子一路小心”，女子对他作了一揖。
　　沈听白脸色沉溺在黑夜中，莫名的透出一丝的愉悦。
　　沈听白挑着夜灯进了北郊幽谷，谷中风瑟瑟绕着，排排青松挺立，淡了凛冽。
　　沈听白眉头紧锁，或许是烦这幽谷的树杂乱的阻在身前，又或许是在担心某人。
　　深入了幽谷，大概是因为树密的缘故，风吹过来的时候轻缓，只是仍透着微微的凉意。
　　荧灯已经被纵横的树枝刮破，灯芯在黑夜里透过白纸半明半昧，沈听白索性扔了夜灯。
　　谷静夜幽，一点白光落到杂草间，少年披着黑色的氅子渐渐隐没在夜中。
　　到了子时夜半，夜像是被罩上一层寒霜，深夜里无风自寒。
　　这样的幽瞑与林寒料峭，难免忆起了那晚的凄冷和幽怨，沈听白揉了揉眉心，拨开身前的草木沉了沉脚步。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沈听白从小就对任何事都没有情绪，也不惧怕任何事物，但却没人知道他怕黑。
　　犹其这样幽寒的夜，心里的不安愈来愈重，却始终不见竹林。
　　恍惚间忽闻歌鸲清婉，沈听白透亮的眸子微闪，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循着鸟鸣，沈听白竟是找到了一条小路，路上铺满了光滑平整的石子，路边零散着几颗翠竹。
　　沈听白顿时感到释然，加快了脚步，竹子越来越密，最后郁郁葱葱的成了一片竹林。
　　进了竹林，沈听白停了脚步，外面所有的风寒似乎都被挡在竹林之外。
　　一阵清香弥漫，倾刻散尽了他所有的恐惧和忧虑，仿佛在一瞬置身世外。
　　沈听白注意到竹林深处有隐隐的灯火，半明半昧掩在黑夜里，却又格外醒目，迈了步子向灯光走去。
　　靠近了发现是一串一串的纸灯挂在一棵老树的藤蔓上，大小不一，边框弯弯曲曲，像是小孩子拙劣的手工。
　　沈听白盯着老树默了一会，试探的举起手敲了敲，里面是空的，似乎是一扇门，接着推了推，果然开了。
　　屋里还燃着烛火，明晃晃散成一片照了满屋通明，里面的暖意更为浓烈，像是早已走过寒冬的暖春。
　　沈听白走进树屋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陈设和一般的人家无异，一个大厅，两间隔间和一个木门紧闭的房间。
　　突然间小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抱着一把长剑的少年探出头，“哥？”。
　　沈听白闻声偏过头顿了顿，少年不高，一袭黑衫，眼睛上蒙着一段黑色的丝带，沈听白莫名想起了柳商衡。
　　“你不是哥哥”，少年警惕的抽出剑，沈听白还没反应过来，少年的剑已经刺了过来。
　　沈听白心头一颤，侧身躲过剑，翻身过去试图抢剑，却被少年躲开了。
　　突然间树屋的木门被推开了，“叶子”，一声温和的男子的声音响起，少年瞬速抽回抵到沈听白脖子上的剑。
　　“叶子乖，这是鸢谷的客人”，男子眯眼笑着，微倾着身子揉了揉少年的头发。
　　“冒昧叨扰”，沈听白拱手行礼，“晚辈有事想找鬼医前辈”。
　　男子回过礼接着抬头看他，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沈听白？”。
　　“你认识我？”，沈听白看向他眸子微闪。
　　“你不记得我了？倒也不意外”，男子微微笑了笑，透着温和，“是他让你来的？”。
　　“谁？”
　　男子顿了顿，眼中不明意味的闪了闪，“我就是鬼医，时休染”。
　　然后揉了揉身旁少年头发，“这是舍弟，性子比较孤僻，但心很善良，如有冒犯到，还请多担待”
　　“……”
　　见他不说，沈听白也没有要问的意思。接着听完就愣了一下，没想到鬼医只是一个和他年级相仿的男子。
　　“是晚辈失礼了，晚辈此番前来是想请求前辈帮我救一个人……”沈听白还想说什么就被时休染打断了。
　　“好”
　　沈听白怔了怔，没想到他会答应地这么爽快，在他的映像中，世外大能大都性情孤傲，遗事独立，像他的父亲。
　　“怎么，很意外吗”，时休染笑了笑，接着眼中闪过一丝失意，“我就算成了这样，沈氏家训也是没忘的”。
　　“前辈也是沈家人？”
　　“嗯，以前是，不过前辈这二字我可担不起，在沈氏我也不过和你同辈”,
　　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哥”。
　　沈听白怔了怔，记忆里似乎是有那么一个人莫明消失了，但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人带来了吗”，时休染抖了抖桌上的一包药粉，浸入水冲弥散开来，晃了晃一口喝下。
　　“……没有，他现在情况不太好，前辈能否随我一同前去”，沈听白声音沉了沉，期许的看着时休染，眼光微闪，透着一丝不安。
　　身边少年扯了扯时休染的袖子，时休染侧过头笑了笑，“别担心，马上就好，你先去休息”。
　　叶言顿了顿，使劲摇了摇头，靠着时休染抱紧了怀中长剑。
　　时休染看向沈听白，歉意的笑了笑，“恐怕不行，我这身子注定一生出不了这林子”。
　　“来之前你替他看过吧，说说”，时休染转身在柜台上捣鼓些什么，神情专注。
　　沈听白顿了顿，开口道，“可以确定是某种从未见过的蛊毒，心脉旺盛却非常紊乱，眼睛也受到了影响，类似于干眼症，心眼并不相通，但我还是觉得是心脉问题”。
　　沈听白盯着时休染，眼光微闪，似乎想得到确认。
　　时休染挑拣药草的手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接着取了药草包好，递给沈听白。
　　“嗯，你说的都没错，其他的等我见到他再说，这些药先熬给他喝，明目静心”。
　　时休染忽然感到身边有重量靠了过来，怔愣了一会，偏过头笑了笑，叶言已经抱着剑靠在他身边睡着了。
　　安静的少年靠在时休染身上，放下了全部的警惕，没有了一丝戾气，沈听白有些失神，他能看出叶言对时休染的信任。
　　沈听白接过药，拱手行礼，沉声道过谢便出去了。
　　折腾一晚上，沈听白出门时天边已经开始发白了，只是竹林里幽篁一片，夜依然沉寂。
　　时休染望着沈听白的背影渐渐隐匿在黑暗中，低声呢喃，温和的嗓音弥散在一片馨香里，撩动人的心弦，“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在乎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