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何处不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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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很快过去，清晨已至，外面传来零星几声鸟鸣，同透过云层的天光一起从四面八方钻进了破庙里。
那光照在脸上，周子舒眼皮微动，缓缓睁开了眼。只见靠在一旁的温客行早就醒来，嘴角矜着笑意，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流连，不知已看了多久。
周子舒烦得很，深吸一口气压着脾气，“你看够了没有。”
温客行全然未觉自己的冒犯，“我只是在想，你这副面具之下，会是怎样的一副尊容？”
周子舒没理他，低头从地上捡起根稻草点了点张成岭脖颈，见他一下便惊醒，又起身走到罗汉榻前。
“咳咳。”
周子舒咳了两声，顾流云没动静。
“咳咳！”
阿湘醒了，顾流云还是没动静。
周子舒只得又拿着那稻草挠她痒痒，这回顾流云终于有动静了，只不过是闹起床气的动静。她瘪着嘴扒拉开那一直在她耳畔挠痒的枝条，喊道：“谁啊！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小心天打雷劈！”
听见这梦呓，周子舒气得冷笑，咬着牙说道：“顾姑娘若是再不起，周某便与成岭先行一步，咱们江湖有缘再见罢！”
顾流云终于醒了，但她不是被周子舒的话吓醒的，而是被温客行笑醒的。
温客行听见周子舒从牙齿缝儿里挤出来的声音，不由开怀大笑，“顾姑娘可真是个妙人儿，竟能把周兄这般菩萨心肠的人物气成这般模样，在下佩服佩服！哈哈哈哈！”
这笑声在安静的破庙里突兀地爆发出来，惊得顾流云一下从榻上坐起，反应了几瞬才恍然想起似梦非梦听见周子舒的气话，连忙滚下榻收起竹枝站好，冲他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企图让他透过面具感受到自己真诚的歉意。
周子舒却转头别开脸去，对温客行和顾湘道别：“天色已明，多谢两位。今日相逢，有缘......”想起镜湖山庄时，温客行打着那句“江湖有缘再见的”名头尾随他，忽又止住了话头。
温客行却将那话接了下去，“有缘自会相聚。”似是笃定他们还会再遇见。
周子舒露出一个假笑，直接往庙外走，顾流云见了也赶紧跟上。
温客行上前一步挽留道：“周兄，顾姑娘，其实何必等他日再聚？你们要送这孩子去太湖，路途迢迢。我呢，正好有一艘画舫，也想领略一番太湖风光......”
周子舒没心思听他在这找借口，也不想与之同行，没等他说完就径自走出破庙。
温客行还在身后喋喋劝诱：“我们不妨一同走水路去，岂不舒坦？”
“小可生平，最不喜欢有缘人风餐露宿，雨打风吹！”
前头三人却没一个回头理会，渐渐走远了。
破庙里，顾湘见温客行还呆呆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绕到温客行面前。“有缘人？我的主人呀！那个痨病鬼面黄肌瘦的，出气多进气少，说不定在路上就嘎嘣过去了，你还带着他干嘛呀，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还有流云姐姐，她看着非富即贵，武功高强，也不傻啊！而且还是个女修，修士诶！不知道为什么和主人你一样对那痨病鬼那么感兴趣！”
温客行拿纸扇敲了敲她额头，“才吃了人家一顿饭就改口叫姐姐了？”
顾湘羞赧地笑笑，继续听温客行分析：“顾姑娘身为修士，想必是不会将天下武库放在眼里，反而是那周絮，此人容貌和骨相全然不符，我却丝毫看不出易容的痕迹，他背上那对蝴蝶骨，更是万中无一，还有他那把软剑......但顾姑娘似乎对周兄很是关心，他二人，恐都是变数。”
说完又摇起折扇：“阿湘，走吧。”
顾湘急急忙忙拾起地上包袱跟上，“主人！你上哪儿去啊？”
温客行声音朗朗语带笑意，“有缘，相聚去！”
另一边
竹枝化作小舟，只能载两人，故而三人一路只得徒步前行。
烈日炎炎，张成岭没走多久已是脚步踉跄满头大汗，周子舒见他这可怜模样喊道：“我累了！前面转角处找个阴凉的地方歇会儿吧。”
顾流云听他这话，心想，“这周絮可真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儿。心软好啊，心软更好缠了！”
三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儿，到了林荫密布之处，却见前面石台上坐着两个熟人，原是温客行和顾湘正坐在那儿悠哉悠哉地喝茶呢。
温客行直起身朝他们招呼道：“周兄，顾姑娘！没想到咱们又有缘相聚了，大热天的，喝杯茶解解暑啊。”
才分别半日，又见到这位温公子，顾流云悄悄嘀咕，“可真是该死的缘分。”周子舒也暗自揣测，“这温客行阴魂不散的，多半也是冲着琉璃甲来的。”于是便没理会，眼神示意顾流云和张成岭跟上，便快步向前走去。
身后温客行还在喊：“哎！怎么走了？”
待行至湖边时，已经又走了一个时辰。顾流云还好，只是讨厌这一路上的风吹日晒，稍有疲惫。张成岭体质一般，且没什么内功傍身，活像是脱了水，伸腿儿一绊就能绊倒。
周子舒也觉得口干舌燥，对张成岭说：“这儿有湖，喝口水解解渴吧。”说完自己也准备解下酒葫芦舀点儿水喝。手刚放到腰间，又听到一道阴魂不散的熟悉男声。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没错，又是温客行。只见他故作风流地对这湖景吟了两句诗，吟罢才装模作样地转过头，似是才发现他们三人一般，“呦，顾姑娘！周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顾流云心知温客行是刻意来跟周子舒偶遇，笑道：“怕是咱们之间的缘分太深了。温兄同我和周兄，可真是人生处处皆相逢啊。”
周子舒见顾流云还有余力和温客行客套，不由有些不快，撂下一句，“走吧。”就拽起没喝几口水的张成岭离去，顾流云觑着他脸色，对温客行挥挥手，“再会！”连忙转身小跑跟上。
温客行还在遥遥喊：“欸，顾姑娘和周兄又去哪儿？不再歇会儿了？”
走出几里，似乎还能听到温客行打招呼的声音，周子舒只觉得满世界都是温客行，烦得很，不由嘀咕：“这人难道在我们身上落了什么追踪之物？这天下竟有我不认识的追踪术！”
顾流云紧紧跟在他身后一步，听见他嘀咕，不禁说道：“哪里是什么追踪术啊，周兄怕不是赶路累晕了吧，脑子都不灵光了。他知道咱们是要往太湖去三白山庄找赵敬，咱们步行，他走水路，左右前行方向都很一致，他乘画舫速度还更快，在岸边寻到咱们，也很正常。”
周子舒觉得自己真是被温客行绕晕了头，这么浅显的原因竟都没想明白，还以为江湖上多了什么新的不得了的追踪手段。真是当天窗首领当惯了，看谁都像是别有用心的犯人。
三人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之前带着一身风尘赶到城中，寻到一名叫天涯客栈的旅舍打算住店歇歇脚，那跑堂小二却说客满了。
周子舒脸上比之前还黑，尽是路上刮来的风沙，“小二，就行个方便吧。我们旅途劳顿，但求有个过夜的地方。”
小二解释道：“若是有房啊，咱还能不给你住吗？实在是被一位公子呢，把整间店都给包下来了。您老多包涵，要不，去别处看看？”
周子舒又问：“别处还有客栈？”
“对不住，那倒是没有。”许是看周子舒模样落拓，小二颇有些不爱搭理。
顾流云实在走累了，她平时独行只需缩地成寸，哪用这般长途跋涉？疲惫让她一时心头火起，拍桌冲小二喊：“哪个公子这么嚣张？我出他双倍价钱包下你们客栈，把他给我赶出去！”
话音刚落，却听得二楼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顾姑娘好狠的心哪！”
对，没错，还是温客行。顾流云抬头看着他，心想，“这是在这守株待兔呢！”
二楼的温客行扶着栏杆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哪儿有让我温客行的朋友睡柴房的道理？掌柜的，把天字第一号房和天字第二号房打扫一下，给这两位美......”
周子舒抬眼瞪着温客行，温客行立马改口：“美人和壮士！”
他身旁的掌柜听他吩咐，连忙叫来小二去安排了。
顾流云三人上了二楼，先进了温客行给她准备的天字第一号房间。
只见周子舒一进来就东翻西找，把床铺和温客行准备的衣物翻了个遍。顾流云十分不解，“周兄这是做什么？”
周子舒一边翻一边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初入江湖，要多长几个心眼，免得被人算计了去，到时候哭鼻子！”
“周兄这是在担心我？俗话说，一力降十会，本神医剑术一流，逃跑的本事也是一流，谁能伤了我去？”
周子舒翻找完，没发现什么异常，就站在床边，摆出一脸“我听你瞎嘚瑟”的表情。
顾流云见状摸了摸鼻尖，转移话题，“哎呀，这温兄出手阔绰，可真是气派呀！若是当时和温兄一起乘画舫，我们小成岭就不会累成这样喽！”
周子舒听她这话又开始心堵得慌，于是张口说的话也变得冷硬起来，“周某身无长物，顾姑娘是知道的，若是觉得不满了，以后的路大可跟着温公子一起走。”
听到周子舒有拒绝她继续跟随之意，顾流云连忙解释，“嗳，周兄这是说的什么话？纵然温公子有家财万贯，也比不上周兄重情重义真诚善良的一颗心！”
“还有这闻所未闻的病症和万中无一的将死之躯。”顾流云在心里默念。
“而且呀咱们也相处这么久了，我越看周兄越觉得温公子说得对！周兄神清骨秀，声若凤鸣，定是人中龙凤！还要感谢周兄给本神医这么一个跟随的机会呢！”
周子舒见她一边夸的天花烂坠，一边勾动食指似在讨好，一时只觉得对这人实在是无可奈何了，只伸出根指头轻轻戳了戳她面具：“尽说些浑话，少挑那些坏的跟着学！”
周子舒刚带着成岭要走进天字第二号房，就见温客行拎着壶酒也上了二楼，敲开天字第一号的房门与顾流云攀谈。“顾姑娘，我把我自己的房间都让给了你，房内换了熏香，还有套新衣裳，我让阿湘去买的，不知姑娘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我们一路风尘仆仆，温兄赠这住处真可谓是及时雨，破费了，本神医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无以为报？”温客行摇着扇子凑近，眼中似有秋波，“那不如？顾姑娘以身相许？”
“我说错了！做人要懂得感恩！”顾流云立刻改口，从乾坤镯掏出个祥云纹样的玉佩，约有巴掌大，不待拒绝便塞到温客行手里。“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我还要沐浴休息，就不留温兄小酌叙旧了！”
温客行拿着祥云玉佩，只觉莹白光润，触手生温，细腻无匹，料想这玉佩必非凡品，左右也没瞧出什么异常，便揣入怀中。转头看到正站在天字第二号房门口朝这边观望的周子舒，又提着酒壶几步走到周子舒面前。“周兄！周兄啊，我也给你和成岭准备了两套新衣服，刚掌柜的把这二十年的女儿红给我拿了一壶，想必周兄一定不介意我进去坐坐！”
周子舒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温客行的眼睛，“男女授受不亲，温兄如此风雅之人，理应更注重男女大防。”说完直接在他面前把那门“嘭”地合上，叫温客行碰了一鼻子灰。“这里空的房间多得是，温兄还是随便找两间坐坐吧。”
回到天字第二号房，周子舒照样翻了好一通。
张成岭看着周子舒谨慎的样子，不由说道：“我看温公子不像是坏人。”
周子舒翻看完，回头说张成岭，“你呀，看谁都像好人。”指指床铺，“一夜未睡了，过来小睡片刻。”
成岭拒绝道：“周叔，你也一夜未睡，我在椅子上打个盹儿就好，你上床睡吧。”
周子舒心知这老实孩子是在强撑，嘴上命令着，“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张成岭见他态度坚决，只得到床上躺下。
“你这娃，睡觉连衣服都不脱！”周子舒看张成岭鞋也不脱，也不换衣，刚想上前照顾却见张成岭惊得坐了起来。“噢，我在不方便是吧，行。”说完拿着温客行准备的新衣服准备下楼沐浴，走到门口忽然想到顾流云说张成岭受了伤，又回头问：“啊，对了，你那个伤要不要紧？”
张成岭不说话，只是摇头示意自己不打紧。
“你不想说，便不说，你流云姐姐给的金疮药，自己记得涂。”周子舒说完便出门去了。在门口却听见张成岭喊道：“周叔，谢谢你和流云姐姐。”
许是旅途疲惫，顾流云沐浴后睡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门口有敲门声，才睁开眼。“进来！”
来人推开门进入房内，看见顾流云还躺在床上没动，外衣也没穿，没顾上好奇她没戴面具的样子，立刻转过身去，只说了四个字，“下楼吃饭。”
原来是周子舒。
周子舒沐浴收拾好下楼时，温客行正坐在一楼窗边温酒等候，见他走来招呼道：“周兄！咱们这缘分委实深啊，莫非是三生石上旧精魂？”
周子舒看了眼温客行，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也给自己倒了杯酒，“是阴魂不散吧，不知温公子一直跟着我，所欲何为？不妨明示。”
“我想要的很简单，你让我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我就告诉你。”温客行笑言。
周子舒拿着酒盅喝了口，盯着温客行说：“不如，你先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温客行收回流连在周子舒脸庞的视线，“你的真面目想必是很俊啊！我的真面目嘛，可就不一定那么好看了。有可能是满脸疮疤，有可能是青面獠牙！”
周子舒又倒了杯酒，“任它是什么我都没有兴趣，不过我也奉劝温公子一句，与你无关的事情，别那么感兴趣。”
“那么我请问周兄，楼上的张公子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就情愿不知深浅，一脚踏入这旋涡。”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只需将张公子安全送到赵敬手中，旁的事，与我无关。”
这时阿湘下楼来寻温客行，看见周温二人正一起喝酒，咋呼道：“主人！你们喝酒怎么不叫我。”
温客行递了杯酒给她，笑着问：“阿湘，我问你，世界上第二可爱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阿湘一口喝光酒杯里的酒，摇头晃脑地想了想，“什么人？请我吃饭的人！”
温客行看着周子舒说：“不，是嘴硬心软的人。”
阿湘问道：“那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是谁呀？”
“是腰细腿长，又嘴硬心软的人。”温客行说这话时，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周子舒，周子舒权当没注意到他的视线，伸了个懒腰。
“啊，我还以为主人眼中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是我呢。”阿湘低落道，不过她很快又满血复活，“主人主人，我饿了，咱们吃饭吧！”
温客行听阿湘喊饿，吩咐小二备菜。
等到张成岭都已经醒来下了楼，顾流云却还是不见人影，顾湘饿得很，捧着碗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菜。
不好再让大家继续等，周子舒只得上楼去寻顾流云，没想到看到她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
身后慢慢传来细细碎碎的响动，是顾流云摸索着在戴面具，穿外衣。
下楼梯时，顾流云把双手搭在周子舒肩上，喃喃道：“我还没清醒呢，摔下楼就惨了，周絮你扶着我点儿！”许是刚起床，顾流云声音颇有些娇态，像小猫爪在挠，听得人心里有些痒痒。况且这姑奶奶要是真一不小心踩空，回头指不定怎么缠磨他。于是周子舒把手藏进袖子向后伸给顾流云，“拉住。”
顾流云就这样双手拽着周子舒的袖子，眼睛半睁半闭地下了楼。
“顾姑娘，你可算醒了，我们都等你呢！周兄不见你来不肯动筷，害得我们也不好意思动筷。”温客行见她和周子舒姿态亲密，打趣道。
顾流云睁开眼看着周子舒，有些震惊，“真的吗？”看到阿湘的小可怜样儿，又说：“下次不必等我，我要是饿了自会寻些吃的。”
周子舒不看她，只拿起筷子说了句，“净手吃饭吧。”
顾流云带张成岭走出客栈到门口水池净了手。
顾湘抱怨道：“我饿，净什么手呀，又不拿手抓。”
温客行揪了下她耳朵，“野丫头，既然来人间走一遭，能不能像点人样。你看看别的女孩子都是什么做派。”
周子舒注意到他用词，心想，“人间？看来这温客行别有身份。”但又没细想，“管他什么身份，不过萍水相逢，总会分别。”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何处不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