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盐梅有攸归 ...

  •   许是温客行真的和五湖盟犯冲,沈慎刚走不久,他就醒了过来,他面上仍有惊惧之色,仿佛被什么可怖的鬼怪魇住一般,挣扎着猛地睁开眼,额上几滴汗无声滑落,只一点水渍在被褥上晕开,叫人看得不甚分明。

      “醒了?”顾流云把头从周子舒肩上移开,手里攥着过了温水的帕子,轻轻擦去他额上涔涔冷汗,温热的帕子擦过额头,温客行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松了紧绷的肩背,老老实实躺在榻上。

      梦里是年幼时在鬼谷受那不人不鬼的血泪折磨,醒来却见顾流云和周子舒脑袋靠在一块儿守着他,温客行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梦里的事都过去了,而今身边还有他们在,他又回到人世了。

      他扯出一个笑来,下唇却有些撕裂感,很痛,“我想喝水。”

      此话一出,周子舒立时将他扶起靠坐着,去倒了碗水给他,水壶一直在炉上温着,此时入口,温度正合适,见他喝完了,又递上一小碗一直温在炉上的白粥来,“你睡了很久,先喝了这粥垫垫肚子,阿湘和蔚宁在厨房忙活着,一会儿就能吃上。”

      温客行接过,用勺子搅着,却半晌没送入口中,顾流云看他难得不聒噪的乖觉模样,笑道:“怎么不吃,难道要我和阿絮喂你?”

      搅动的勺子顿住,撞上碗边儿,碰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温客行抬头看向并肩站在旁边的二人,“你们就没什么想问的?”

      周子舒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那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我......”温客行默了又默,终究还是没讲述出些什么,只定定地看着周子舒和顾流云,“得遇你二人,我此生无憾。”

      “这便够了。”周子舒粲然一笑,顾流云也催促道:“喝粥喝粥!”

      待温客行咽下最后一口粥,顾流云接过碗来,“我倒确有一事想与你商量。昨夜替你诊脉,发现你身中忘忧之药,似是遗忘了些挺重要的事,不若我帮你解了这药?”

      归元丹效果不错,未叫温客行损耗多少心血,一碗粥下肚后,他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他听了顾流云的话怔愣一瞬,下一刻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不必,此仇我一刻也未忘。”

      “沈慎呢?”提到仇,他这才想起沈慎,左看右看却发现没见到那张令人讨厌的脸。

      “我已经将他赶走了。”周子舒拿过顾流云手中的碗放在小桌上。温客行听到沈慎走了,却不爽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榻去追,“沈慎既然有脸问我爹娘何在,我就该送他下去见他们!”

      “老温!”周子舒拽住他,“沈慎这个人,虽然糊涂自私,但终究是遭人蒙蔽,罪不至死,归根结底,有罪的是下毒的赵敬,其他几个有他们的苦衷......”

      “你现在跟我说众生皆苦,难道我父母就不苦?坏人的苦衷就是苦衷,好人就该默默受死?”温客行瞪大了双眼,气得直冒火,“要做菩萨你去做,我宁可做万恶之首永沦地狱,也不受这肮脏气!”

      周子舒有些无奈,“老温,我是不想看到你双手再沾满鲜血。”

      温客行哑然,像猛地熄了火的炮仗,顾流云见状一杵子把他怼回榻上,“你现在追?他都不知道走多远了,左右不过是个小喽啰,盯着他有什么意思,你怎么一看见他就气成乌眼鸡了。”

      “我?乌眼鸡?”温客行刚熄下的火又起来了,“我如此雄姿英发玉树临风器宇不凡,你说我像乌眼鸡?”说着说着,他余光瞟到嘴角矜着笑的周子舒,恍然大悟一般,“哦,我知道了,合着只有阿絮在你眼里才是仙姿佚貌,其他人都是土鸡对吧?”

      “瞧瞧,瞧瞧!”温客行啧啧道:“你们两个,嘴角还都破着呢,就来折腾我这个病人了,也不怕别人看见晓得你们做了什么好事!”

      “怕什么?我们合情合理、光明正大的!”顾流云挽上周子舒的胳膊,扭头就在他右脸上响亮地啵唧一了口,感受到脸颊上一触即分的柔软,周子舒不禁抬了手摸了一下,情态颇有些娇羞,直看得温客行目瞪口呆,“我昨儿那一推还真推成一段良缘了!”

      可是没成想却有人比他更加惊诧,“你们...你们......”

      顾湘结结巴巴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她急匆匆地冲到榻前,看也没看温客行,一双大眼兴奋地瞅着顾流云和周子舒,“流云姐姐,你...你这么快就搞定他了?”

      “咳咳!”被人当面戳破自己的小心思,纵使顾流云脸皮挺厚,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孩子胡说什么,我们这是...这是...水到渠成!”

      周子舒这时却反应过来了,揽着顾流云的腰将她推向自己,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随后绽出一个笑来,“是,我被她搞定了。”顾流云只觉得似是一片雪化在额间,感官都集中在那处。

      二人如此亲密,看得顾湘直倒吸气,温客行见顾湘傻呆呆张大嘴的样子,又见这两人如胶似漆、旁若无人地黏糊起来,一阵牙酸,“你们两个快出去,别在我眼前卿卿我我的,看着头晕!”说着又去揪顾湘的耳朵,“还有你这丫头,看见热闹就把主人都忘了!”

      可怜顾湘小耳朵被蹂躏得通红,“哪有啊主人,人家担心你担心得很呢,不眠不休地守着你,是周絮和流云姐姐来照顾你,叫我去歇息会儿我才离开的!”

      顾湘眼睛去瞟温客行,又讨好地笑着,“主人,你没事儿吧。”
      “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周子舒把空间留给这对儿活宝主仆,牵着顾流云,“你们先聊,我们去看看成岭和蔚宁饭做好了没。”说着,便出门去了。

      “主人,你......”

      周子舒和顾流云一走,温客行表情立刻淡了下来,“是孟婆汤。”

      顾湘就着一旁的水盆拧了帕子给温客行擦手,“主人,你入谷时才七八岁,怎么也要喝孟婆汤啊?”

      温客行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人不想让我想起某些事,呵,可惜呀,我让他们失望了。”

      顾湘却有些不解,“可是你喝了孟婆汤,怎么还记得?”

      “血海深仇,没齿难忘。”温客行的声音像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一般,“别说灌下区区一碗孟婆汤,便是将我五马分尸、挫骨扬灰,让我从地狱一节一节爬回来,我也要找他们报仇!”

      他说着说着,又深吸了口气平复下汹涌的情绪,“小时候的我常常头痛欲裂、吐血昏厥,便是以意志强抗孟婆汤的代价。这毛病好久没发作,或许是因为近日频频触发旧事,又有了些影响,不过不碍事,越是痛,我记得越是深刻。你别怕,若是我出了事,在那之前我定会妥善安置你。”

      “我怕什么呀,我是生气!”顾湘一甩手中巾帕,双颊气得鼓起来,“主人,我从小是你养大的,你有这样的心事,为什么不一早跟我讲啊,我拼了命也要帮你啊!”

      “我不要你帮。”温客行站起,俯视着顾湘,他眼睫垂下,似有些慈悲,一字一句认真道:“阿湘,我问你,你真的喜欢曹蔚宁吗?”

      听得此言,顾湘显而易见地慌乱起来,“主人你说什么呢!我在跟你说正经事,你别打岔......”

      “回答我。你若说不喜欢,我便将他宰了。”温客行铁了心要得一个答案,吓得顾湘倒抽一口气,话都说不利索了,“主...主......”

      “那便是喜欢了。”温客行看她这模样,心下了然,“喜欢,你明日便和他回清风剑派吧。那莫怀阳武功高强,老奸巨猾,应该不会让门派卷入旋涡,你待在那儿会很安全的。”

      顾湘听了,眼眶里泛起泪来,嗫嚅着,“主人,你...你不要我了?”

      温客行缓了表情,摸摸她的头,“傻丫头,你主人我还有件重要的事去办,此事若成,从此便海阔天空,人间任我行也,若不成,那便是条粉身碎骨的黄泉路。你本就是误打误撞进入鬼蜮的迷路游魂,眼下有个机会还阳重生,还跟着我干吗?”

      温客行絮叨了一通,也不知顾湘到底听进去几分,看她似有越哭越凶的架势,又好言安慰道:“好了好了,若是成了,到时我和阿絮还有你流云姐姐便去清风山接你。这曹蔚宁,虽说我是一百个看不上眼,但好在他人傻容易拿捏,对你又一心一意,你暂且和他回人间去过点小日子罢,我谅他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另一边,被温客行赶出门去的一对鸳鸯还缠在一块儿。

      顾流云嘟囔着,“阿絮,温大傻子这个孤家寡人就是嫉妒咱们成双成对,你看他,对小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如咱们等叶白衣回来了就把他俩关一块儿,让他俩吵去吧!”

      “都听你的。”周子舒摩挲着顾流云的手背,想起温客行和叶白衣两个嘴毒宗师一见面就掐架的样子,不禁有些发笑,但眼下显然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和流云提早说清,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说出口。

      “流云。”

      他停住脚步,顾流云也跟着停了下来,扭头看向他,“怎么啦?”

      “我有件事说与你听。不过,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虽有些荒诞,且还没证实,但......”周子舒的神情十分认真,看得顾流云有些心慌,“你干嘛这么小心翼翼的,直说好啦,我都相信你。”

      “我怀疑......”

      “我怀疑老温就是鬼谷谷主。”

      “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武林正道势要剿除的、灭了镜湖剑派的鬼谷?”顾流云确是有些惊讶,但或许是这猜想来得太突然,她还没反应过来,也没有特别惊讶,“如果...这是真的....那成岭知道吗?”

      周子舒不由有些叹息,“他不知道,他也不能知道。”

      “万一......”

      “是啊,他总要知道的,但不能是现在。”周子舒眉宇染上几丝愁绪,“我师弟这一生,太苦了......至少要等到他大仇得报,咱们且先瞒着吧。”

      顾流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跟着周子舒一块儿发愁。眼神扫过温客行和顾湘待着的屋子,拉着周子舒放轻脚步趴到门前偷听。

      “流云,你......”

      “嘘!”顾流云竖起食指在周子舒唇上,“知己知彼,才好制定对策嘛!”

      屋内,顾湘还在哭,好似水做的一般,眼泪流个不停。

      “主...主人,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讲,我跟着...曹蔚宁,其实是因为他说...高崇很可能把琉璃甲...托付给了他们清风剑派。我...我跟着曹蔚宁在一起,其实...是想帮主人你打探琉璃甲的下落...才跟他在一起的。”她抽抽噎噎地,“可是...可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我就真的跟他在一起了。”

      顾湘边哭边拽着温客行的袖子,“主人,我求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清风剑派下手。”

      温客行垂着眼眸,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并不言语。

      “对不起主人,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说。”顾湘越说越伤心,“可是...可是我不想让他恨我。他...他跟我也没有关系。我...我就是不想让他有事!”

      温客行转过身,拍拍她,“没事,这点小事不值得你哭成这样。我答应你不对清风剑派下手便是。”

      “可是主人,我害怕呀!”顾湘走到火炉旁坐下,嚎啕大哭,“他们都说,人鬼殊途,我和曹大哥是不一样的。”

      “我只知道怎么杀人害人,怎么防着别人害我,就连我接近曹大哥...也是不怀好意的。他现在对我好,只不过是因为...我瞒得好,等他有一天知道我是谁了,他不提刀把我杀了,就算是有情有义的了呜呜呜。”

      “他敢!”温客行走到顾湘对面坐下,冷哼道:“他曹蔚宁若是敢对不起你,我定屠他满门!”

      “主人!是我对不起他,不是他对不起我!”

      “主人,我好害怕呀。”顾湘缩起身子抱住双膝,“我...他现在对我越好,我越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就像你给我堆的雪人一样,太阳一出来,就全化了.......”

      温客行放柔嗓音安慰着,“我后来不是又给你堆了好几个嘛,别哭了......”

      “可是我就是喜欢最初的那一个!”顾湘哭喊道:“不管你后面给我堆的雪人再大再好,它们都不如你第一次和我一起堆的那一个。主人你想啊,假如有一天,周絮和流云姐姐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会把他们杀了再找新的朋友吗?”

      温客行本就不多的好脾气在这一刻消磨殆尽,他根本不敢想象,若是自己青面獠牙地出现在阿絮和流云面前,他们还会不会认他这个朋友。

      “够了顾湘,别忘了你是无心紫煞!才沾了多少人气,就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顾湘哭泪了,吸着鼻子喊,“我能忘吗?忘得了吗!丑媳妇还能见公婆呢,可是...可是鬼谷的无心紫煞见不了光啊!”

      “好了,你听我说。”温客行最终还是压下了暴虐的情绪,“你自幼在鬼谷长大,从未在江湖中行走,他们没有理由知道你的身份,隐瞒他到底便是。我答应你,不对清风剑派下手,以后鬼谷的事你别再沾了,我不叫你,你就待在清风山上。”

      “那...那...琉璃甲不要了?”

      “不要了。”温客行站起身,“那琉璃甲本就是个幌子,我只是找个借口,放群鬼出山祸乱江湖罢了。”

      他迈开步子准备去找曹蔚宁聊聊,没成想打开门,顾流云却一个趔趄晃了进来,抬眼又见周子舒也立在门口,二人已不知偷听多久了。

      如坠冰窖一般,温客行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结冻住了,从头凉到脚,心口也好像破了个大洞,往外冒着寒气,但他还是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阿湘,你先出去。”

      顾湘也懵了,僵着同手同脚地走出屋子,回头望去,只看见温客行冷若冰霜的脸消失在越来越窄的门缝间。

      咔哒一声,门被完全合上,温客行转过身,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们...听到多少?”

      “呃......”顾流云也有些不知所措,挠挠脑袋,“不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周子舒往前迈了一步,朝他伸出手,“老温......”

      温客行却躲开了周子舒伸来的手,后退几步,背部抵上门板,讽道:“既然知道了,怎么不动手杀了我,为民除害啊。”

      “你说什么呢老温!”周子舒面带愠色,一把握住温客行的手腕,温客行挣了挣,没挣脱,便也随他去了。

      “你只是温客行,是我的师弟,是我和流云的知己。”周子舒认真地看着他。

      顾流云也点点头,叹息着,“从前的事我不知道,但就像阿絮是阿絮,不是什么天窗头头一样,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温客行,那你就只是那个嘴很毒很骚包但发愿普度地狱众生的温客行。”还有一句话,顾流云并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感叹着:“可是温大傻子,你最该渡的,是你自己,放过自己吧......”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温客行露出个苦笑来,“你们...真这么想?”

      僵直的身体陡一放松,便立刻瘫软了下来,顾流云连忙和周子舒一左一右架着温客行坐回榻上,“行了你,干嘛心绪大起大落的折腾自己,果然是温大傻子!”

      心口呼呼冒寒气的大洞好像被人用柔软的棉絮堵住了,又恢复了热度,砰砰跳得有力,温客行在心里默念,“真好啊,我还是活着的。”

      顾流云仍在絮叨:“你怎么叫小阿湘跟着曹蔚宁去清风山啊,和咱们一起去四季山庄不好吗?”

      温客行抿抿嘴,“我大仇未报,她又对那愣头青有了情意。况且风雨欲来,最近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跟着我总归是不太安全的,我暴露身份无妨,若是她身份暴露了,哪还有活路?不如叫曹蔚宁那傻小子把她带回人间护着,得一世安宁。”

      “哦,那我俩跟你一起就安全了?”

      温客行哼着,“这天下谁能惹了你璩阳顾氏去?至于阿絮,他是秦怀章的徒弟,又是四季山庄的庄主,那些正道狗没有理由连坐讨伐他。”

      周子舒却有更多思虑,“可是老温,如今你座下十大恶鬼叛出,更有甚者与毒蝎和赵敬沆瀣一气,万一他们一不做二不休,揭露了你和阿湘的身份,叫阿湘跟着曹蔚宁,岂不是更危险?他若就此与阿湘断情绝义怎么办,难不成你现在就杀了他吗?”

      “那又有何不可?”温客行皱着眉头,“他若不能给阿湘安稳幸福的日子,我留他何用?”

      周子舒直摇头叹息,“老温,你未免强人所难了。曹少侠身为名门正派弟子,又不通世故单纯心性,从小耳濡目染,必是对鬼谷深恶痛绝的。但我看他未必不能理解,咱们也相处了这么久,不如和他透个底,你和阿湘为人如何,想必曹少侠会有自己的判断。”

      “可是......”

      顾流云补充道:“实在不行就把他绑去四季山庄!就他那小身板儿小脑袋瓜儿,肯定逃不出咱们几个的手掌心!”

      “你怎么这么像土匪?”温客行看顾流云摩拳擦掌的模样,不禁毒舌一句,又转头看向周子舒,“这主意你出的,若是不成,到时候你来收拾这烂摊子!”

      “等等等等!我有个好主意!”顾流云灵感上头,想出个绝妙法子,她一把拽回温客行,拉过他的手,在其上画了一道灵符,又在他另一手塞了个小瓶儿,“这是真言符,中符者今天之内只能说真心话,你一会儿趁小曹不注意拍到他身上,再叫他吃了这归元丹,骗他是毒药。他若是能接受呢,便不必多说,若不能接受,你就告诉他这是毒药,解药只有你有。”

      “这主意顶好!”周子舒揽过顾流云夸赞,“不然,咱们还真要费些力气了。”

      灶房里,曹蔚宁和张成岭正合力做着午饭,成岭点火烧锅,曹蔚宁拿着把菜刀切了些的食材,刚下锅,回身却见温客行走了进来,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曹蔚宁走上前,“温公子,你醒了,你没事吧?”

      “没事。”温客行抬手拍拍他肩膀,“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啊?哦。”曹蔚宁擦擦手跟在他身后。

      成岭见两人都要离开了,急忙站起,他脸上还沾着灰,“欸!温叔、曹大哥,都别走啊!我...我不会做饭的......”眼前两人早就走出宅院了,成岭只得唉声叹气地继续烧火。

      二人走出好远,到了个四处无人之地才停住脚步。温客行背对着曹蔚宁,犹豫再三才开口,却是没头没脑地叙起旧来。

      “我...我自己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捡回来的阿湘。”

      “第一次给她喂粥就把她的嘴烫伤了。我们小时候住的那个地方,很不是人待的,我自己都顾全不过来,本就不想带着这个累赘,好几次都想把她给扔了。”

      “可这个小家伙话都说不全几句,却像个顽强求生的小兽似的。我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嘴都烫伤了,还龇牙咧嘴地冲我笑,唯恐我扔下她。”

      曹蔚宁很是惊讶,“阿湘...从没跟我说过这些事,原来...她长这么大,受了这么多苦....”

      “她跟着我这么个人,还没长得太歪,很不容易了。”温客行转过身面对他,“阿湘其实不是我的丫头,是因为我救了她,她长大懂事后说要为奴为婢服侍我,才有了这么个名分。”

      “其实,我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不是我救了她,而是她救了我,若不是这么个小家伙跟在身边,暖着我心头最后那股子温热劲儿,我可能真的就......”

      温客行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抬手把那个瓷瓶递去,“曹蔚宁,我还有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你,在那之前,你先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

      “毒药。”温客行眸光冷冷地扫着他,“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会一直对阿湘好,总得使些手段,这毒的解药只有我有,你就不要想着......”

      曹蔚宁这个傻子,却接过瓷瓶,看也不看,直接打开倒进嘴里咽下,他拍拍胸口,“温公子,我明白的,你尽管放心。”他举起手,“今日我当着你的面指天盟誓,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我曹蔚宁这一辈子,从现在到死,每一天每一刻都算上,绝不会有片刻做出辜负阿湘的事,如有反悔,鬼神共弃!”

      “话别说的这么满,你们毕竟相识还短,她也未必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温客行瞧着他,“你不发誓,我不逼你,但你今日既然许下了这个诺,别以为鬼神之说飘渺无依,来日你若负了阿湘,我定第一个劈了你。”

      温客行理理袖袍,逼近几步,“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温兄...温兄是阿湘的主人,也是周兄和顾神医的朋友?”曹蔚宁一时摸不着头脑,试探着回答。

      温客行淡淡开口,“是,但我也是青崖山鬼主。”
      “啊,原来温兄你是......”

      曹蔚宁陡然反应过来,眼睛瞪得溜圆,惊得后退几步,“鬼主?温兄...你...你怎么会是鬼谷谷主呢!”

      “那...那阿湘...”曹蔚宁慌乱不已,“不...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温客行打破他心里那一点侥幸,“我说了,话别说得太满,我们未必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他掏出折扇,又凑近几步,“现在呢,你刚刚许下的誓,还作数吗?”

      “......”

      曹蔚宁很想坚定地说算,但他的理智一时有些溃乱,“我...温兄...不,温客行,你让我好好想想...”说罢,逃也似的跑远了。

      温客行也不急,晃晃悠悠地回了李宅。周子舒和顾流云正在院子里并肩坐着等他。

      “如何?”
      “不知。”

      成岭听到温客行的声音,从灶房里冲了出来,“温叔,你别把曹大哥叫走那么久啊,我不会烧饭的。”他很是懊恼,“那锅好像烧糊了,怎么办啊?”

      顾流云见状起身,“算啦算啦,辛苦一回,我来做吧。”

      “真的!”张成岭听见能吃顾流云做的菜,开心得不行。

      “我出去一趟。”周子舒却凑到顾流云耳边,悄悄道了一句,出门去耶。

      他走到湖畔,果然见曹蔚宁正蹲在那儿,闷闷不乐地往湖里扔石子儿。

      “蔚宁。”

      猛然听到有人喊自己,曹蔚宁吓得一晃,差点儿掉进湖里,周子舒忙扯着他领子把人拎回来。“就这么惊慌?”

      曹蔚宁回过神来,抬头看他,“周兄...我......”

      “我明白,这确实让人一时难以接受。”周子舒扶着他站起,“但是蔚宁,咱们也认识有些时日了,老温和阿湘为人如何,你是亲眼看见的。”

      周子舒将过往娓娓道来,“我师弟本是出身名门,可惜一朝遭人暗害,父母双亡,自己也沦落鬼谷。”

      “他那时只是个半大孩子,不知道受了多少难以想象的磨难,才得以在鬼谷这吃人的地方活了下来。”周子舒定定地看着曹蔚宁,“蔚宁,你想想,要是你自幼失怙被人掳进鬼谷,你如今又会长成何种模样呢?”

      曹蔚宁失魂落魄,他想起顾湘当时杀那老乞丐眼也不眨的决绝模样,又想起她晶莹的泪滴和柔软的心肠,心中绞痛,不知作何反应。

      周子舒观他表情便知他心下纠结不已,“其中万般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周某也不想多言来动摇你。只是,我师弟这一生,真的太苦了。”

      “如今鬼谷虽犯下许多滔天恶行,人人喊打,这桩桩件件却都并非我师弟所为。”

      “不是他还是谁?”曹蔚宁眼睛有些失焦,他抬头看着周子舒,“他是鬼谷谷主,怎会......”

      周子舒微微抬手,拦住他话头,“鬼谷有个规矩,杀了老谷主的,便能坐上新谷主之位,我师弟这些年一直记着鬼谷杀害双亲之仇,勤习武艺,有所成后除掉了老谷主这个祸害,江湖这十年才有了段风平浪静的时日。”

      “可他年纪轻轻,座下的十大恶鬼无时无刻不想取代他成为新的谷主,出山祸乱江湖。”

      “他们一早就与毒蝎勾结。镜湖派被灭、傲崃子道长被杀、各门各派年轻子弟被斩首、高盟主被诬陷致死还有近几日的仙霞派惨案,桩桩件件,皆是鬼谷叛徒与毒蝎勾结犯下的罪行。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却是人人称赞的正道魁首,当今的五湖盟盟主,赵敬。”

      同行了一段时日,曹蔚宁深知周子舒所言绝非空穴来风,听到这儿,他的世界观已然一朝崩塌,碎裂殆尽了,萎靡地瘫坐在地上。

      “蔚宁,我知道真相很残酷,但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你说对吗?”周子舒拍拍他,“好了,我不再多说,你慢慢想。只是,无论你最终如何决定,也别伤了阿湘这份情意,你若接受不了,便从此再别出现在阿湘面前,找我师弟拿了解药,自己回清风山罢。”

      周子舒说完便往回走,留曹蔚宁一人呆坐湖边冷静心绪。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曹蔚宁走进宅院,整个人却与离开时大有不同,从萎靡不振的小花儿变成了阳光下了雨露,似是想通了一般。

      “回来了。”温客行靠坐在院中,微微抬眼斜睨着他。

      曹蔚宁虽对‘鬼谷谷主温客行’心怀惧意,还是凑上前,“温...温兄,我想明白了,我很喜欢很喜欢阿湘,我刚刚的誓言都作数的,你千万不要让我再也见不到阿湘,我......”

      温客行敲了他一下,曹蔚宁赶紧老老实实地站着。

      “我先前费心跟你说了那么多,就是想告诉你,阿湘就像是我的妹妹,若是倚老卖老一下呢,她是我养大的,多少有点像我的女儿。我这一辈子,没几个人对我好过,仅有的那么几个,我会豁出性命去回报,阿湘便算是其中之一。”

      “以前呢有些事情,我想都不敢想,太远了,可现在,好像也没那么远了......既然你决定了,就再不能反悔。”

      “我想这丫头过得好,我想她有一天也能过上平常人的安乐日子。曹蔚宁,你能给她这样的日子吗?”

      “能!当然能!”曹蔚宁见温客行仍愿让他和阿湘在一起,又开心起来,“虽然我给不了她大富大贵,但是......”

      “我不求你给她什么大富大贵。”温客行截住他的话,“明日你便带她回清风剑派,但是我要你向我保证,永远也别辜负阿湘这份心,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得护着她,挡在她前面,保她平安喜乐、一世无忧,你可以吗?”

      “我明白的,我自然知道她。”曹蔚宁郑重点头,“温兄,我想得很清楚,看一个人,不在于认识时间的长短,也不在于身份,从我第一眼见到阿湘起,我就想要一生一世对她好。既然今日得偿所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如果我以后辜负了她,不用您开口,我自己抹脖子谢罪。”

      温客行终于对他露出了第一个笑容,“好,这可是你说的,你若做不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曹蔚宁笑着点点头,试探着拉住温客行的手,“一言为定!”

      温客行虽嫌弃,却也拍了拍他的手,“一言为定。”

      几人用过饭,又各自去收拾了东西。

      曹蔚宁和顾湘伫立在宅门口,顾湘靠墙站着,曹蔚宁边喂马边给马儿梳顺鬃毛。

      “好马儿,吃饱了好好驮我们家阿湘啊,别耍性子,乖乖的。”

      顾湘听了却故作不大乐意,走到他身边反驳,“谁是你们家的呀?喏,小红和大红,你选一匹骑走吧,干粮和水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咱们就此别过!”说完还行了个别礼。

      顾湘闹别扭的样子让曹蔚宁有些哭笑不得,“阿湘,你怎么还恼我呀!”

      顾湘不看他,“恼什么恼啊,我是主人的婢女,自然是要跟着主人走的,你自己回你的清风剑派去吧!”

      曹蔚宁绕到顾湘面前,牵起她的手,“阿湘,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你是不是担心去了清风山谁都不认识?你别怕,我的师父师叔师兄师弟人都很好的,你这么好,他们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顾湘看着他,却还是狠狠心甩开他的手,“你说什么呢!你呢,是名门少侠,我只是一个野丫头,我们不是一路人!”

      “谁说你是野丫头?”温客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湘忙赶去他身边,“主人!”

      “温兄。”

      温客行收起折扇敲敲她脑袋,“你不是我的丫头吗,那我不就成野人了?”顾湘不说话,只傻傻地笑着。温客行抬头看向曹蔚宁,“你带荷包了吗?”

      “啊?”曹蔚宁有些懵懂,不知温客行是何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摸了摸腰间答道:“带了,带了。”

      温客行微微一笑,“这丫头我不要了,三钱银子卖给你,要不要?要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亦不得反悔。”

      顾湘瞪大了眼睛,“主人你...你混蛋!”

      “看见没有,这刁奴还欺主!这还要得?”温客行甩甩衣袖,“这样吧,我再给你打个对折,一钱半银子。别嫌贵了,你看阿絮这么能干,也才三钱银子。”

      张成岭听了,在顾流云身后偷偷笑了,顾湘眼尖,冲他喊道:“你笑什么呀!周絮你还不管管你徒弟和师弟!”

      “啊?”周子舒也笑了。

      温客行啧啧作声,“还这么凶?我把她免费送给你,不要了,快拿走吧!”他伸臂揽过顾湘,又把她推到曹蔚宁眼前。

      顾湘和曹蔚宁只隔了一指间,这么近的距离,两人面面相觑,心里都生出几分羞赧慌乱来,不敢直视对方。

      曹蔚宁鼓起勇气牵起顾湘的手,郑重承诺着,对顾湘,也对温客行,“温兄,皇天在上,我从来没把阿湘当成丫头对待过,我认定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心意,如今蒙你青眼,愿意把她托付给我,待我禀明师父,定当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将阿湘娶回家!不敢有半点怠慢!”

      “十里红妆?不是娘家嫁女的事儿嘛!”张成岭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两人,顾湘羞得不行,吼了一句,“你知道个屁啊!”转身跑回屋内收拾东西了。

      “哎!阿湘!”曹蔚宁在她身后喊着。

      周子舒叮嘱道:“蔚宁,赵敬老谋深算,现在局势不明朗,你万莫对他人提及此事,权当什么也不知道,武林正值风起云涌时,不多时,这天就要变了,你且和阿湘安心呆在清风山,待此间事了,便不必担忧了。”

      曹蔚宁连忙应下,顾流云也拍拍他的肩膀,“小曹少侠,若有旁人问起,你就说阿湘是我们璩阳顾氏家仆,她的主人是我顾流云,记住了吗?”

      曹蔚宁重重点头。温客行看着他稚嫩的模样,心里觉得有些空空荡荡的,也不确定把阿湘托付出去到底是不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只能在心底叹息。

      收拾好了东西,几人便分道扬镳,朝不同方向行进了。

      曹蔚宁牵着两匹马跟在阿湘身旁,二人走到个烟火气儿很浓的小城镇,听着路旁叫卖食物的声音,曹蔚宁这才反应过来已到了晌午了,“阿湘,你饿吗?我们要不去打个尖儿吃点儿东西?”

      “没胃口......”顾湘揪着辫子,百无聊赖的。

      “没胃口?”曹蔚宁又凑近几步,“那...那我给你做两道酸辣的小菜,让你开开胃?”

      顾湘与温客行几人分别,心里不大舒坦,瞥他一眼,“天天就知道吃吃吃,烦不烦啊你!”说罢就径自踏入人潮,把曹蔚宁扔在身后了。

      “欸!阿湘,你去哪儿啊?”
      顾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只余声音传来,“我找个清静的地方去!”

      “那我呢?”

      曹蔚宁两手各牵着大红小红,不好挪动脚步,他垂下头喃喃着,“这不都说,女孩子喜欢男子承认心意吗?可怎么自从我跟阿湘表白了,她就再没给我好脸色看过,这难道真是我唐突了?”

      顾湘走在街上,时不时回头看看曹蔚宁有没有追来,“曹大傻子,一无所知,当个傻子也挺好的......”

      她没走多远,前面酒楼里突然飞出一道身影重重摔在地上,随后里面又冲出一群人围着他拳打脚踢,观其服饰,好像是断剑山庄的。地上那人只能抱着头被打,仔细一看,竟是祝邀之。

      “住手!”酒楼里又走出一人,是断剑山庄庄主穆思远,“祝邀之,我知道你被高崇蒙蔽了,但念你有一片忠孝之心,我不与你计较。如果你还执迷不悟维护你那魔头师父,我只当你自甘堕落!”

      祝邀之捂着胸口,愤怒喊道:“我师父才不是魔头!他是被人陷害的!他怎么可能跟鬼谷勾结呢!”

      “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穆思远拔剑指着地上的祝邀之,“英雄大会上有人亲眼见到鬼谷谷主温客行公然助高崇御敌,还抢走了张家遗孤!”

      “你胡说!”祝邀之大声反驳,“温公子,那是成岭的救命恩人,他救下了成岭一路护送到太湖,他才不到三十岁,怎么可能是鬼谷谷主!”

      顾湘听到这儿,心里一惊,“主人的身份暴露了吗?”

      穆思远冷哼着,“魔头一身邪法,自然驻颜有术,有何出奇呀?镜湖剑派就是他温客行带人给灭的,再一转身以恩人的身份混入我五湖盟,何其嚣张!高崇和温大魔头里应外合,欺上瞒下,以为瞒得了天下人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吗?”

      “赵盟主已命人誊图画影,把温客行旗下的十大恶鬼的模样都公示于江湖!”他转身向周围看戏之人宣告,又回身看向祝邀之,“念你年轻识浅,只要你说,高崇是个欺世盗名的大魔头,你就还是我五湖盟的好兄弟。如果你还为那魔头狡辩,我就是把你毙了,赵盟主也不会怪罪于我!”

      祝邀之朝他吐了口唾沫,“呸,休想!”

      穆思远卡住他脖子将他拽起,“跟我说,高崇就是个欺世盗名的大魔头,永世不得超生,生生世世坠畜生道!”

      祝邀之脸涨得通红,却还是强撑着,“你再辱我师父,我今天跟你拼了!”他说完努力挣脱束缚袭向穆思远,可惜武功低微,才挥出一拳就被打得狠狠摔倒在地。

      穆思远气急败坏,吼着:“我宰了你小魔崽子!”说完拔剑就要杀了他,顾湘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手救人,斜里却飞来柄剑鞘将穆思远划下的道击退,逼得他打了个趔趄。

      “住手!”顾湘回头看去,原是分别不久的沈慎出了手,他从人群中走出来,拔下嵌进酒楼门框的剑鞘。

      “师叔!”祝邀之挣扎着起身,站到沈慎身后。沈慎拿剑指着断剑山庄众人,“我看你们谁敢伤我师侄!”

      “这个蠢蛋总算有用了一回!”顾湘在心里腹诽着,她见祝邀之有了帮手,便不再驻足观看,转身挤出人群去寻曹蔚宁了。

      往回走了一小段路,就见曹蔚宁还在两人分别的地方傻傻待着,他把马拴在身后,自己坐在路旁的石墩上,见到顾湘走过来立刻起身,“阿湘,你回来啦!”

      “咳咳。”顾湘故作傲娇姿态,“你怎么还傻站在这儿啊。”

      “我等你啊!”曹蔚宁却是实实在在地记挂着她,“我担心你回来看不见我,会着急。”

      顾湘心下感动,却怕撞上沈慎,自己也暴露了身份,嘴硬道:“走了走了,别在这镇上耽搁了。”

      曹蔚宁有些饿了,他看了看旁边的面点摊儿,“我们...不吃点东西啊?”

      顾湘有些哭笑不得,“先赶路成不成?回到清风剑派,姑娘我亲自下厨,吃死你这个憨憨!”

      “好,好!”

      曹蔚宁笑成随风摇曳的花儿一样,顾湘心头却思绪万千,“曹蔚宁,你真的要娶我吗?”

      “千真万确!”曹蔚宁大概猜到顾湘在担心什么,抓住她的手,眼睛里盛满了她,“阿湘,你怎么还问这个问题,我都跟温兄、周兄和顾神医都发过誓了,我也对你发誓,我曹蔚宁,此生绝不负你!”

      顾湘抿着嘴,“那你师父要是不喜欢我呢?”
      “不会的,他一定会喜欢你,你这么好!”

      “倘若...他嫌弃我...嫌弃我是一个没爹没娘的野丫头怎么办啊?”
      “不会的,范师叔最是心软,若师父不同意,我就去求范师叔!”

      “我说的不是这个!”顾湘捶了他一下,“曹蔚宁,假如你师父师叔都不让你娶我,那你怎么办!”

      “那你就挟持我,咱们私奔!”曹蔚宁这话脱口而出,顾湘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感动的很,嘴上却说,“谁要挟持你啊!倒贴我我都不稀罕!”

      “我说反了,我挟持你,我拐卖你!”曹蔚宁紧紧抓住顾湘的双手,声音之大让路人都纷纷侧目瞧来。他却丝毫不畏惧旁人的眼光,没有犹疑,坚定道:“随便怎么说都行,我都要跟你在一起!就算天塌下来也拦不住我!阿湘,这一生一世,若是不能跟你厮守,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心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更何况,他们也不会拦我,范师叔一定会喜欢你的!”

      “哦...哦。”这一连串的真情告白把顾湘砸懵了,“这可是你说的,曹蔚宁,你要是敢对我不好,我主人一定不会放过你。”

      “哪还用等温兄出手,我若辜负阿湘,不如自行了断,必定天打五雷......”顾湘忙拦住他发这毒誓,“好啦,走吧。”

      曹蔚宁傻笑着,转身去解拴马的绳子。

      “不会的,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谁。可是...可是...”

      顾湘看着他去牵马的背影,心里既甜蜜,又有丝悲凉,回想起那时柳千巧告诉她的话,竟是如此贴合她当下的心境。

      “没有什么时光,是比眼前人就是心上人更加宝贵的。过一天,算一天,多一天,赚一天,旁的事,就不会想要再去理会了。”

      二人简单买了些干粮储备,便马不停蹄地上路了。

      又走了几个时辰,行至郊外林中,顾湘和曹蔚宁都有些疲惫,曹蔚宁自告奋勇去打水,顾湘牵着大红小红在原地等着,却许久不见人回,不耐烦之际,曹蔚宁才匆匆跑回来,“阿湘!”

      顾湘接过水囊挂在马上,“取个水怎么这么久啊,快走吧!”

      曹蔚宁却神情有异,他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凑近小声说道:“阿湘,我好像看见桃红绿柳了。”

      顾湘有些不解,“你说什么花红柳绿的?”

      “哎呀!”曹蔚宁急忙解释道:“就是在岳阳派袭击我们、劫走小怜姐的那对公公婆婆。”

      “真的?那小怜姐......”

      板车骨碌碌地压过路上的石子儿,发出些细微的声响。

      顾湘和曹蔚宁蹲在草丛里,远远看见两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伛偻身形,一个牵着马拉着车,一个坐在板车上,怀里还抱着个女子,麻袋蒙着头,叫人看不真切。

      顾湘压低声音,“你看清楚了?当真是他们?”

      曹蔚宁点点头,“不会错,我确定那姑娘就是被乔装打扮的小怜姐。我刚刚去取水时听见小怜姐的声音了。”

      “我猜她定是被制住了周身大穴,除了吃饭喝水,不方便行动说话。而且那桃红绿柳之前被吊死鬼的缠魂丝各断一臂,你离得远没看清,前面那对公公婆婆就是各断一臂,只是故意用他们的袖袍掩着。”

      “若真是他们的话....”顾湘忧心高小怜,却也怕暴露身份,有些犹豫。

      “阿湘,我确定就是他们!”曹蔚宁见板车越行越远,有些着急了,“咱们好不容易撞上了,可不能跟丢了!咱们俩赶紧想想办法。”

      顾湘一时不知说什么,有些沉默,曹蔚宁只以为她是在担心,“阿湘,你别怕,这敌人再强,我也会豁出性命保护你和小怜姐的!”

      “就你那点本事能保护得了谁呀?”顾湘握住他的手,小心说道:“曹大哥,要不然咱不蹚这浑水了。上次你就差点丢了性命......”

      曹蔚宁轻拍她手背安抚,“阿湘,我怎么可能丢下小怜姐不管呢?你若是怕了,便留下,我去!”说罢便要起身去追,顾湘拉住他,“哎,你站住!我......”

      “阿湘。”曹蔚宁回过头,“我绝对不会负你,可是情爱之前,义字当头,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小怜姐受苦而不施以援手。”

      “你个傻子,我说不让你去了吗?”顾湘甩开他的手,“我只是不想你去白白送死,咱们打不过,还不得想个计策吗?”

      “对不起。”曹蔚宁讨好地凑上前,“阿湘,是我没理解你的心意。”

      “少废话了,救人要紧。”顾湘急忙想了个法子,即使这法子可能让她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你先赶紧跟着小怜姐他们,一路盯梢留下暗号。我看这儿离断剑山庄也不远,他们也是五湖盟的,我去求救,过一会儿带人来截住他们。”

      “阿湘,这办法真好,还是你聪明。”曹蔚宁见顾湘一心为他着想,感动得无以复加,还是顾湘催促,他才追上桃红绿柳,“你要去便快些,小怜姐还等着咱们呢!”

      “傻子。”见曹蔚宁转身,顾湘也踏上了另一条路,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却还是那么义无反顾。

      还好,桃红绿柳并没有走出太远,曹蔚宁一路留下记号,很快便追上了三人,却不想有个身影先他一步拦住了这俩邪门老儿。

      那人形状怪异,整个人用破麻布包着,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桃红绿柳也辨认了半天,才勉强从标志性的拐杖认出他是谁。

      “黄长老,许久不见,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咱们不是约好了在大石镇的破庙见吗,你怎么先来了?”

      黄鹤自从英雄大会那日中了顾流云的毒,便夜夜受万蚁啃噬之痛,求医无门,这毒折磨得他凄惨可怖,全身没一块儿好皮肤,嗓音也在每日的嘶嚎中变得沙哑难听了。

      “我在大石镇露了行踪,被毒蝎一路追杀,这才刚刚把他们甩掉。”他说起话来感觉像是阴森的毒蛇从洞口探出了头颅,“咱们都被赵敬那厮给骗了!黑白两道都不放过我,白道追我,□□杀我!姓高的姑娘,你可知赵敬和毒蝎是什么关系?”

      听得他问,高小怜费力坐起,“我早就跟你说过,赵叔叔一定会来救我的!”

      “救个屁!”黄鹤怒道,却又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我早就传讯要和他交换人质,他连个屁都没放过,巴不得要我们撕了你这票,好来个死无对证!他娘的,只怕做局害死高崇的,也是这孙子!”

      高小怜闻言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黄鹤。”桃红缓缓开口,“照你这么说,我们夫妻拼了几十年的老脸,帮你劫持了这丫头,一路上风餐露宿、藏头露尾的,噢!熬到现在,白费了?”

      黄鹤故作可惜,长叹一声,“人算不如天算,谁能算到高崇就这么死了,谁又能猜到他的兄弟没有一个在乎他遗孤的死活!事已至此,赵敬不会拿琉璃甲换这丫头的。”

      他指着高小怜骂道:“臭丫头,你若找不到有人出钱买你,那你就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废物!你信不信,我把你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

      高小怜悲从心来,但还是死死地咬着牙不肯掉泪。

      桃红却听不下去他这污言秽语,喝止他,“黄鹤!你这把年纪都能当她的祖父了,你说这般下流话,你要不要脸!”

      “桃红婆!非如此,怎能报青崖山无数死去的英烈之仇!”黄鹤却真是无耻至极,故意拿他二老的痛点挑拨,“五湖盟害死了那么多人,高魔头就这么一死了之,咱们决不能便宜了大魔头的姑娘!”

      高小怜急忙驳斥:“我爹爹不是魔头,我爹爹没有害人!”

      桃红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儿子,朝她怒吼,“闭嘴!你知道个屁!”

      “呦,难道这小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吗?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黄鹤被病痛折磨这些时日,心里早就变态扭曲了,他就想看高小怜痛苦崩溃的模样,“二十年前,之所以有死伤无数的青崖山之役,起因正是五湖盟欺骗了天下群雄。他们之所以围剿容炫,只不过是要抢他的琉璃甲,却以除魔大义为名,骗了无数人给他们卖命。”

      “桃红绿柳的独生爱子,便是在这一役中重伤惨死,五湖盟之所以崛起,就是因为正道群雄在此役中伤亡惨重!可怜哪!可怜那些埋骨青崖山之人,到现在都是一群糊涂鬼!”

      高小怜气得声音颤抖,“你...你一派胡言!”

      “行了黄鹤,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在我跟前作什么妖啊。”桃红深知黄鹤品行,懒得看他唱大戏,“既然这小丫头一文不值,那好啊,那咱就别折磨这无辜的孩子了,就给她来个痛快!”说着就要一掌毙了高小怜。

      “别!”
      “住手!”

      见高小怜有生命危险,曹蔚宁顾不得自己,连忙从树丛后现身,奔至高小怜身前。

      黄鹤和桃红绿柳没想到在场还有别人,一时都惊讶愣住了。

      “小怜姐!”

      黄鹤却认出了他,“曹蔚宁?”

      曹蔚宁瞪视着黄鹤,“黄长老,蔚宁素来敬你是前辈高人,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般坏事!”

      黄鹤觉得他不足为惧,兀自问道:“你师父来了吗?”

      曹蔚宁这傻子却没听出他言外之意,还在循循劝诱,“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你赶紧弃暗投明,帮我杀了他们,救出高小姐。”

      “哈哈哈哈哈哈哈!”桃红听了他这稚语不禁仰头大笑,“哪来的蠢小子啊!老头子,你听见了吧,他让姓黄的弃暗投明,哈哈哈哈!”

      “小伙子,你是她的情郎吗?”绿柳也开口了,“一心舍命救她,你就不怕死吗?”

      “不是!”曹蔚宁说得掷地有声,“义字当前,何惧生死!你们赶紧放了她,一切既往不咎,否则,现在全江湖的武林正派都在找她......”

      “什么?”桃红狠狠咬着牙,“黄鹤!露出马脚了吧!你一直想让我们老两口拱手把高小姐让给你,你好独占好处!这脏活累活我们干了,用完了,想甩了?没那么容易!”

      心思被打破,黄鹤脸上露出了挫败的神情,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必再多费口舌去蒙骗桃红绿柳,“容不容易的就看各自的本事吧!”

      话音刚落,三人便打了起来。曹蔚宁见他们一时没空理会自己这边,忙扶着高小怜下了板车逃跑。

      可惜,黄鹤中毒已久,体力不支,战场结束的特别快。他们没跑出多远,便被桃红绿柳使轻功追上了,“往哪儿跑啊,黄长老已经被我们打死了,丫头,快跟我走!”

      曹蔚宁拦在高小怜身前,“小怜姐,你快跑!我拦住他们!”

      高小怜却不放心,“要走一起走!”

      “你快跑!”曹蔚宁朝高小怜使着眼色,暗示着,高小怜会意,转身便跑。曹蔚宁拔剑迎上,和桃红绿柳夫妻缠斗起来。

      他到底稚嫩,没能撑太久,便被桃红的拐杖杵到左肩,向后摔去。

      “蔚宁!”听到闷哼,高小怜停下脚步回头,曹蔚宁手中仍握着剑,努力为她拖延着时间。

      “桃红绿柳你们好大的胆子!”他越来越不敌,眼见就要落败,沈慎却在此时赶了来。

      曹蔚宁望去,看见他身后跑来的顾湘,便知是她寻来的沈慎,救了自己和高小怜。

      “曹大哥!”顾湘见曹蔚宁又受了伤,忙跑去扶着他靠在树下歇息。

      沈慎挡在高小怜前面,拿剑指着桃红绿柳,“我警告你们,不要再打我侄女的主意,赶紧滚!”

      “沈慎,你少啰嗦!这小丫头今天我们要定了!”说完几人又开始过招,沈慎武功高强,几招就打得绿柳呕出一口老血。

      “老头子!”桃红赶紧扶住他。
      “老婆子,不要管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快走!”

      “你给我闭嘴!沈慎,动手吧!”
      “沈慎,你放过我老婆子,我...”

      “你别跟他们废话!”桃红是个烈性人儿,“老头子,咱夫妻一同死了不好吗,下辈子我当你的老头子,让你欺负我。”

      “好,我成全你们!”沈慎冷眼看着,说着就挥剑要斩。

      “沈叔叔等一下!”高小怜却突然喊住他,“公公,婆婆,黄长老说,当年,是我五湖盟造成的青崖山之役,还连累你们家公子惨死,这是真的吗?”

      “问我们干吗?问沈大侠呀!”桃红啐了一口,“五湖盟让我们两个白发人送黑发人,身残心伤,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活着报不了仇,死了做鬼也要找高崇算账!”

      “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怪不得爹爹这些年...”高小怜踉跄两步,“沈叔叔,你放过他们吧!”

      沈慎有些恨铁不成钢,“小怜!他们劫持你这么久......”

      “是黄长老主使了整件事,公公婆婆他们也是被利用的。他们虽然挟持我这么久,但本性不坏,每一次,黄长老想欺负我的时候,都是婆婆帮我挡回去的。”高小怜不想再平添罪孽了,“而且,沈叔叔,冤冤相报何时了啊,我们五湖盟欠他们夫妇一条人命,今日,便还回去吧。”

      桃红并不领情,“臭丫头,不用你乞怜,账是这么算的吗?我儿子英年早......”

      “闭嘴吧老婆子。”绿柳显然更会审时度势,“沈掌门,我夫妻行走江湖二十年,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但从未说过假话。今天,你如果放我们夫妻二人一马,我们从此便退出江湖!”

      “闭嘴,你做不了我的主!”桃红却不肯罢休,“沈慎,他怂了,我和五湖盟的仇誓不罢休,有种你就杀了我吧!”

      沈慎看了看高小怜,又看了看桃红绿柳,最终还是把剑收回剑鞘。

      “青崖山之役时,我侄女还没有出生,上一辈的恩怨,就不要再牵扯到孩子们了。看在你们回护我侄女的份儿上,今日我让你们走。再想报五湖盟的仇,来找我便是,沈某恭候。”

      “滚吧!”

      “你!”绿柳拉住想要争口舌之快的桃红,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了,高小怜捡起拐杖递上前,“你们一路保重。”

      桃红绿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高小怜和沈慎走到顾湘和曹蔚宁面前。

      “蔚宁,你没事吧?”
      “没事,多亏了阿湘聪明,想到去搬救兵的法子,不然今日咱们怕是难有善终。”

      “你们一直在一起?”
      曹蔚宁笑着点点头。

      沈慎一直冷冷看着几人叙旧,此时才开口,“温客行呢?”
      顾湘垂下眼眸,“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你还问我还是不知道。”

      “蔚宁,她不知道,你来告诉我。”沈慎又问了一遍,“温客行呢?”

      “沈师叔,你在说什么啊?”曹蔚宁不大灵光的脑袋此时却像是过了电一样,他明白,沈慎或许已经知道温客行和顾湘的身份了,心慌不已却强作镇定,“我们不久前分开了,我和阿湘哪里知道温兄去哪儿了啊?”

      “不知道?”沈慎冷哼一声,“她是鬼谷谷主温客行的心腹丫头,怎么如今反而离开温客行和你在一起,也不知是何目的。”

      顾湘被沈慎叫破身份,雯时心如死灰,垂头呆立着不言不语。

      高小怜却一头雾水,“沈叔叔,你们之间是不是什么误会?”

      “误会?”沈慎盯着顾湘,“你问她,阿湘是她真名吗?”

      “沈师叔,阿湘就是阿湘啊。”曹蔚宁撑着树干起身,去牵顾湘的手,顾湘往后缩了缩,曹蔚宁却紧追不舍,将她的小手牢牢牵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湘是顾神医的婢女,是璩阳顾氏家仆,顾神医已经将阿湘许配给我了,我此次是要带阿湘回清风山见师父师叔的。”

      “荒唐!”沈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却也没拆穿,只问顾湘,“你既然知道自己暴露了身份,为什么还会去找我救人,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顾湘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她看着曹蔚宁,带着哭腔说道:“没办法嘛,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叫我找了一个把命排在义气后面的男人呢,只能有样学样......”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曹蔚宁将她抱住,不停安慰。

      “不是...”高小怜也被她哭得心软得一塌糊涂,“阿湘,你是个好姑娘。”

      曹蔚宁嘱托着,“小怜姐,你帮我照看下阿湘,我有话跟沈师叔说。”说完拉着沈慎走到一旁。“沈师叔,你是怎么...知道的?”

      “二......赵敬命人编撰群鬼册,把温客行和他座下的十大恶鬼的模样,来历、武功路数全都公示于江湖了。”沈慎看着他,“蔚宁,你是怎么想的?”

      “我...”曹蔚宁抿了抿嘴,“沈师叔,你知道的,阿湘是个顶好的姑娘,心肠又软,没做过什么坏事的。”他犹疑着问:“那群鬼册上,可有阿湘?”

      沈慎深深地看了他半晌,还是叹息着开口,“没有。”

      “没有...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曹蔚宁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大口气,又抓着沈慎衣袖乞求,“沈师叔,你能不能......”

      “我可以放过她。”
      “真的吗?太好......”

      “但如果有一天她祸乱江湖,我必定赶到清风山亲自宰了她!”沈慎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带着高小怜离开了。

      高小怜一步三回头,“沈叔叔,阿湘她...”

      沈慎看着她,自嘲地笑了笑,“傻丫头,你可不要像我这样如此地糊涂,活了半辈子,连是人是鬼都分不清啊!”

      曹蔚宁走回去,顾湘正抱膝蹲在树下,把头埋进臂弯里。

      “阿湘。”

      顾湘抬起头,夕阳映在她脸上,她眼角的泪珠泛出一点橘色霞彩的光。“曹大哥,你......”

      曹蔚宁也蹲下,他从怀里掏出张丝帕来拭去顾湘的泪,“别哭,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温兄都告诉我了。”

      顾湘的泪水止不住,越擦越多,“你...你不怕我?不嫌弃我?也不恨我?”

      曹蔚宁笑了,他的眼睛比夜晚最明亮的星辰还要闪亮动人,“我爱你还嫌不够,怎么会恨你?”

      他轻抚着顾湘的脑袋,“好了,不哭了。沈师叔说了,那群鬼册上没有你的名字,他也不会告诉别人,你别担心。若是旁人问起,咱们就照着顾神医教的,说你是璩阳顾氏家仆,谁也不会知道的。”

      顾湘没忍住,扑进曹蔚宁怀里嚎啕大哭,“他们...什么时候..和你说的,怎么不告诉我啊!你知道我这一路提心吊胆的,我多怕你知道了以后就不喜欢我了,就不要我了!”

      曹蔚宁轻轻拍着顾湘的背,“好好好,是我错,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只是你不说,我也不敢问。”

      顾湘直起身,胡乱抹着脸上的泪,“就是怪你!全怪你!我怎么遇上你这么个傻子啊!”

      “对,怪我!要不然,你打我几下,解解气好不好?”曹蔚宁拉过顾湘的手,望向她的眼神无比温柔,看着看着,二人都傻笑起来,顾湘破涕为笑,“谁稀罕打你啊,脏了姑娘的手。”

      待到日暮西山,顾湘情绪缓了过来,二人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准备过夜,又生起火堆,烤些干粮做晚餐。

      顾湘翻着手里串成一串儿的两个馒头,“哎,你说,咱俩是不是八字犯冲啊,自从你遇见了我,总是三天两头就受伤。”

      “这跟你没关系,都是我功夫不济,三天两头就被打趴下了。”曹蔚宁说着颇有些羞愧,“不过你放心,等回到清风山,我一定练好武功,我保护你,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顾湘撅起嘴,“谁敢欺负我呀,也就你敢!”

      “我不敢!我坚决不敢!”曹蔚宁连连摆手,“再说,我怎么舍得。”

      “而且,我师叔最疼女孩儿了,别的门派师姐妹来我们那儿,都当宝贝似的,你也会是我们清风山的宝贝的。”

      顾湘心下还是有些担忧,“我是说真的,万一咱俩真的就八字犯冲怎么办!”

      “那我就把我的命给你!”曹蔚宁毫不犹豫地答道。

      “傻子!”顾湘憋着笑,羽毛一般轻地捶了他一下。曹蔚宁也跟着傻乐,“阿湘,不过...我死之前,你能不能给我两口东西吃啊,我都要饿死啦!”

      顾湘看馒头烤得差不多了,把竹签伸到他面前,还细心叮嘱着,“来,吃吧,小心烫啊!”

      曹蔚宁摘下一个馒头,吹了吹,先递给顾湘,“阿湘,你先吃。”

      顾湘又把他手推回去,“你先吃,我看你吃。”

      曹蔚宁笑笑,把馒头掰成了两半,“喏,大的给你,咱们一起吃。”

      顾湘这才接过,于是,茫茫夜空下,暖暖火堆前,有了两道身影依偎在一起,啃着干巴巴的烤馒头,却笑得那么开心。

      曹蔚宁塞了满嘴,还要含糊不清地嘟囔赞叹:“阿湘烤的馒头太好吃了,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馒头,再怎么做不也就那个味道,是烤馒头的人,让一切平凡的食物都变得有滋有味了起来。青崖山的一只小鬼遇到了个傻子,本想逗着他玩儿玩儿,却把自己的心也给了出去,好在,这傻子见到小鬼的第一面就先把自己的心交托,还带她找到了一条重返人间的路,从此,小鬼和傻子的心都有了归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盐梅有攸归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