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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宵小端倪现 ...

  •   离了城中,几人寻到个废弃的宅院,准备在此歇息一晚。

      大家各自去休整,顾湘闷闷地坐在院中,一旁的曹蔚宁在不远的井边打水,他自知惹了顾湘生气,不敢说话,就一直朝这边偷瞄着。

      顾流云走到院中,看见顾湘闷闷不乐地抱膝坐着,几步上前坐到她身边,“好了小阿湘,别生气啦!”她掏出花露来,倒在丝帕上轻轻擦拭顾湘沾了血的脸庞。顾湘年纪轻轻,肌肤晶莹娇嫩,大眼睛滴溜溜的,只是此刻里面盛满了不开心。

      曹蔚宁拎着水桶走过来,把干净的水倒进木盆里,洗了洗帕子要帮顾湘擦手。顾湘的情绪却一下爆发了,抢过帕子一把挥开他的手,撩起盆里的水去泼他,“不要你婆婆妈妈的!你走!走!”

      顾流云见状,也只得稍稍闪开些,小阿湘生气了可真是无差别攻击。她想了想,左右不过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自己没必要掺和,便转身去找周子舒,把空间留给这一对闹别扭的有情人了。

      “阿湘......”曹蔚宁退后几步躲水,等顾湘发泄完了又凑上前去,“阿湘,我知错了,不应该没弄清事实就质疑你,但是你...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顾湘看过来,她看见曹蔚宁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解,顾湘从前喜欢他这一心一意为别人好的单纯模样,如今却觉得他这份纯净心性倒显得自己面目可憎了,是啊,从青崖山出来这么久,竟忘了自己是鬼了。

      顾湘垂下眼眸,“曹大侠,我可不像你一样,成天有什么师父、师叔、师兄、师弟的一大堆人围着你转。我长大的地方,不是我杀人,便是人杀我。即便是有百分之一的几率,也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如果不是这样,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曹蔚宁听得她这一番话心内微惊,在他眼里阿湘就是一个烂漫可爱的女孩,未曾想她会有这般经历,但他也没有去深究,赶紧解释着,“阿湘,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也不觉得你做得不对,我担心如果那老乞丐就是个普通的老乞丐,你心肠这么好,我怕你杀错了人会难过的。”

      “心肠好......”顾湘苦笑一声,手中死死拧着帕子,水一滴一滴地滴进盆中,“你怎么知道我心肠好啊......万一我其实心狠手辣,面目可憎呢?”

      “阿湘,我不知道你谁知道啊!”曹蔚宁笑了一下,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你从来没跟我讲过你小时候的事,你刚刚说,你长大的地方......阿湘,为什么你长大的地方那么苦啊?”

      顾湘眼眶渐渐湿润起来,她猛地甩掉帕子,那拧得干爽的帕子又浸足了水沉在盆底,溅出一串儿水花,“你知道个屁呀!”她的真实身份,怎么说得出口?顾湘使劲儿推开曹蔚宁,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这个破落宅院。

      “阿湘!”曹蔚宁叫了几声,却知道顾湘不想面对他,便没有追上去,只在原地呆呆站着。

      走进屋里,周子舒并不在这儿,只有成岭和坐在火炉旁的沈慎在说话。

      顾流云悠哉悠哉坐到榻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沈慎冲成岭诉着衷肠,“成岭,自从你来到五湖盟,沈叔叔就没有好好待过你,你怨我吗?”

      “啊?”张成岭倒了杯茶递给顾流云,听到沈慎的话摇摇头,“没有啊。”

      沈慎自知身为长辈做的不够好,也不知成岭是真不怨还是假不怨,只叹道:“即便你怨我,也不能怪你。此刻我再怎么解释亦是无用的,但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沈叔叔并非是厌憎你,只是你两个哥哥小的时候,我们五兄弟情谊正深,他们都是我抱过的逗过的孩子,每次一见到你的时候,我总是想起他们,心里隐隐希望,如果他们还活着该有多好。”

      “那也没什么错。”张成岭想起家人也十分伤怀,“如果上天能让我替我的哥哥们去死,我不知道会有多感激。偏生是我这个最没用的活了下来......”

      “成岭,莫要胡说,你不是最没用的。”顾流云随手放下茶杯,把成岭拉到身边安抚,“你爹爹交代你的事情你都做得很好,假如他们还活着,见到你必定很是欣慰。”

      “成岭,其实你知道吗?最像你爹的呀,还是你!”沈慎也开口,他细细打量着张成岭,“模样像,性子也像。你爹就是这么个至纯至孝的性子,我们兄弟之中,数你爹最善良、最正直。”

      “真的吗?”张成岭直起身子摸着后脑勺,“我爹爹可不像我这么傻吧,他可是一代大侠呀!人家都说,我性格软弱,将来成不了大气候。是...是虎父犬子......”

      他话音刚落,周子舒从门口走了进来。

      “阿絮,你去哪儿了,我正找你呢!”顾流云看见周子舒,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周子舒见到她对自己满是牵挂的样子,不禁露出一个笑来,坐到她身边,“我去四周转了转,西边有个湖视野还不错,一会带你去看看。”

      “好!”顾流云也笑起来。

      张成岭又去倒了杯茶递到周子舒眼前,“师父。”周子舒伸手接过。

      沈慎听到张成岭叫周子舒师父,有些惊讶,开口问道:“成岭,你是何时拜周先生为师的?”

      周子舒正在喝茶,屋内一时没有人回答他。

      沈慎又说:“周先生,顾神医,承蒙你们一再救助我侄儿,对我五湖盟恩深似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无需感谢。”周子舒喝了茶,把杯子与顾流云的摆在一块儿,“周某只需要沈掌门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周先生何出此言啊!”沈慎承诺着,“你有问题,沈某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子舒看他一眼,朝张成岭抬抬下巴,“成岭,你先问吧。”

      “好。”张成岭点点头,“沈叔叔,可是咱们先说好,你要答便答,不答也罢,只是别骗我。”

      他看着沈慎,“我爹爹似乎和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邓宽师兄又说高伯伯勾结鬼谷杀我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慎激动地站了起来,“孩子,我对天发誓,你高伯伯宁肯自己死都不会去伤害你爹!我们兄弟五人无论有什么误会,高伯伯最疼爱的还是你爹呀!”

      “你知道,他想你娶小怜为贤内助,将来兼具两家武功之长,重振镜湖剑派成为一代大侠。届时顺理成章,五湖盟盟主的位置也是你的呀!”

      张成岭犹豫着开口,“可是,我从没想要过这些呀!”

      “沈掌门。”

      沈慎闻声看向周子舒。

      “你对邓宽其人可了解?”
      “他是我摸着头顶长大的。”

      “那英雄大会上邓宽对其师父的指控,有几分是真?”
      “无一是真。”

      周子舒嘴角微勾,“人心隔肚皮,你又怎么知道?”

      沈慎最听不得别人说高崇不好,极力争辩,“二十年前,我大哥便力主,或者毁去琉璃甲,或者将一切公之于众接受武林的制裁,我们剩下的人极力反对他才妥协。再说,若我大哥想抢夺我三哥陆太冲、四哥张玉森手中的琉璃甲,何必隐忍这么多年?而我,他只要开口,我便会将我那份琉璃甲双手奉上。至于我二哥,他素来软弱......”

      周子舒冷笑一声,“沈掌门,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他起身站到沈慎身旁,顾流云也跟着他起身上前两步,“江湖上流传着一句,‘五湖水天下汇,武林至尊舍其谁’,人人都认为是高盟主为了夺取武林盟主之位造势而散布的。”

      沈慎摇摇头,“那也不是我大哥做的。”

      周子舒仔细地审视着他,沈慎见状,又说道:“我大哥这个人外表沉默寡言,可内心把情义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唯一能越过这二字的,只有五湖盟的声望。”

      他神情不似作伪,周子舒思索片刻,觉得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便吩咐张成岭,“成岭,你去陪沈掌门聊聊,我和你流云姐姐去附近逛逛。”说着牵过顾流云转身便走。

      沈慎拦住二人,“周先生,顾神医,我亦有一个问题,不知你们可否解答?”

      顾流云看着他不太灵光的样子,有些嫌弃,“你有什么问题?”

      “我发现温公子长得很像我们认识的一个故人。”沈慎把想了很久的事情问出口,“温公子......是不是姓甄啊?”

      “不是,他就姓温。”顾流云没想到沈慎竟把温客行认了出来,当即否认,周子舒则是不想理会沈慎,老温如此讨厌五湖盟,定不想与沈慎扯上什么关系。

      可是正在收拾茶具的张成岭听了这话却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沈慎看他这举止,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沈掌门,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你身上还有伤,先好好休息吧。”周子舒撂下这一句,便拉着顾流云走了。

      顾周二人来到了刚刚周子舒说的那个视野开阔的湖边。风景正好,周子舒站在桥头,望着眼前涟漪微荡的湖水思索,也成了顾流云眼中的一道风景。

      顾流云站在他身边,从这视角看来,他好像在发呆。

      “阿絮,阿絮!”顾流云叫了他两声,可周子舒想的太入神,没听见她的呼喊,于是她绕到周子舒正脸,踮着脚凑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周子舒很高大,顾流云虽然也身材修长,但踮起脚站在他面前,整个人还是被遮得严严实实。夕阳透过她指尖的缝隙映在周子舒脸上,以二人现在的距离,顾流云能看清他长长的小扇子一样浓密的羽睫,也能看清他脸上细细密密的小绒毛,被夕阳照着,金灿灿的,光影交错间,他起伏明显的五官和轮廓更是刀刻斧凿一般。

      但顾流云没想到的是,这陷入沉思中的俊美雕像竟会突然朝她扑了来。

      一切都很突然,也很意外,她只看见周子舒略带惊慌的眼睛瞪得猫儿一般圆。

      柔软的嘴唇磕到坚硬的牙齿,踮着脚的顾流云站立不稳,折了腰向后倒去,恍惚间有一丝丝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唇上痛感让周子舒很快反应了过来,伸手向前揽住她的腰,不然眼前这个小倒霉蛋儿就要掉进湖里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客行看这俩人一个僵住表情呆滞,一个惊呆眼睛溜圆。猖狂的笑声在二人耳边爆发出来,他笑了好久,直到周子舒和顾流云都回神了才笑够。

      “哈哈哈哈,被我吓到了吧!阿絮、流云,你们两个不够警惕啊,还好来的是我,万一来的是坏人可怎么办?”

      要是平常,顾流云早就和温客行打起来了,但她现在没功夫去想着暴打温客行,只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袖子。

      周子舒轻咳两声整理了情绪,看向温客行,“这方圆十里哪还有人像你一般,这么大人了,偷偷摸摸做贼一样推人玩儿!”

      “要不是我这神来之手这么一推,你们两个哪来得这天缘凑巧啊!看看,看看,嘴角都磕破了,旁人一瞧就知道你们干了什么坏事。”温客行暧昧的眼神在周子舒和顾流云脸上来回扫射,生生让二人都闹成了大红脸他才满意地转移了话题,“阿絮,你刚刚想什么想的那么入神?差点儿让我们顾神医摔进湖里!”

      说到正事,周子舒脸上的红晕才褪去几分,顾流云也稍稍回过些神来认真倾听。

      “我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什么了?”

      “流云曾说过,邓宽被蛊控制了,再结合沈慎的话......”
      “你快说呀,还卖什么关子!”温客行有些急切。
      顾流云也睁着好奇的眼看着周子舒。

      “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个把恶心的药人当孩子养的怪胎龙孝?这控制药人的法门,或许和那个传说中的摄魂蛊有关,这邓宽大概就是被与控制药人一样的摄魂蛊控制,才说出那些污蔑高崇的假话。”

      温客行若有所思起来,“对,我们先后在义庄、毒蝎分舵、龙渊谷都有见过这些药人,义庄的药人还受长舌鬼驱使,这些怪事里都有不少毒蝎的影子。阿絮,你在天窗期间可曾见过毒蝎的老大?”

      周子舒摇摇头,“毒蝎的老大异常神秘,从未露面。”

      “毒蝎的老大不是那个那个......”顾流云努力回想着,“那个蝎王吗?上次毒蝎分舵见过的那个,弹琵琶的。”

      周子舒低头看向顾流云,“他是,但他背后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真正推手。”

      “赵敬?”温客行立刻会意,“沈慎他不似作伪,那这扮猪吃老虎的三白大侠赵玄德,便是毒蝎真正的老大了。”

      周子舒点点头,“可能极大,只不过其中还有几处关窍我暂时没能想通,还有另一件事。”

      “何事啊?”
      “什么事?”

      顾流云和温客行问得异口同声,周子舒看看他俩,笑了,“现在不是一件事了,是三件事!”

      “这么多!”顾流云有些不解,在她看来根本就没什么可思考的,反正她是想不太通那些弯弯绕绕。

      周子舒看着她柔软的,飘起几根头发的毛茸茸的头顶,压下嘴边笑意,“这第一件事情,假设,毒蝎的老大便是赵敬,根据龙孝的表现,那当年在高崇剑上喂三尸毒的、间接害死容炫夫妇的,便一定也是赵敬。”

      温客行想了想,微微点头,“那第二件事呢?”

      周子舒看了他半天,直到温客行疑惑地瞪大眼睛才开口,“谁是长舌鬼?”

      这话像是惊雷一般在温客行心里无声炸裂,他愣住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噢!是不是那个在义庄使用缠魂丝匣、驱使药人的汉子?”顾流云比温客行还懵,根本想不起来刚才的对话里什么时候出现的长舌鬼这三个字,想了半天才从记忆里扒拉出来这么一个可能的人选。

      见温客行无言以对,周子舒也不逼他,只轻轻抚了抚额角发丝,“长舌鬼……我只知道他是十大恶鬼之一。”

      “欸,对对对!”顾流云和周子舒连番提醒,温客行回过神来赶紧找补,“他是吊死鬼的的手下,吊死鬼后来武功精进,便将缠魂丝匣给了他,屠灭镜湖派一事便是由他主导的。”

      顾流云觉出些不对来,狐疑地看向温客行,“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你不还夸过我是行走的江湖人物谱嘛,我听说的!”温客行说得信誓旦旦,眼神却有些躲闪。

      “原来如此。”周子舒微微一笑,拍上他的肩膀,“还是咱们老温见多识广啊!”他牵着顾流云的手,越过温客行往别处走去。

      “刚才险些说漏嘴,道出了我早就认识长舌鬼的秘密,还好阿絮和流云似乎没注意到。如果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人鬼终究殊途......”温客行还没伤春悲秋完,抬头却发现周子舒和顾流云走出好远了。

      “哎!你们干嘛去?还有第三件事没讲呢!”温客行大声喊着。

      “这第三件事,与你无关。”周子舒回过头,太阳已经落了山,朦胧的夜色中,郁郁葱葱下,更显他风神疏朗,他抬起二人相牵的手晃晃,转而看向顾流云,“至于我们?花前月下去!”

      顾流云好像在他眼眸里看见一团火,那火烧得她整个人都热了起来,二人沿路走了一段,顾流云脑子里绷紧的理智的弦也终于被那把火烧断,她顿住脚步。

      周子舒感到手上传来的拉扯感,侧头看去,“怎么了?”

      他此时的眼睛不像刚才那样燃着火焰,反而温柔得沁着水光,又像一阵甘霖,浇得顾流云心尖儿一阵酸软。

      “我...…”顾流云嗫嚅着,最后下定决心喊了出来,“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石破天惊的一吼惊起了林间一群鸟儿,纷纷扑闪着翅膀另觅他处去了。

      周子舒先是一愣,随后乐了,他笑声越来越大,听着很是开怀,好像有什么极难得的好事儿一般。

      “你笑什么?我认真的!我真的会对你负责的!”顾流云急急解释着,突然想到什么,皱起脸儿来,“阿絮,你......”

      “怎么?”周子舒低头看她,眼睛亮的惊人。
      “你该不会是不愿意吧?”

      看着她略带怒容而不自知的样子,周子舒才放下的嘴角又忍不住微微翘起,他强压下笑意,认真地看着顾流云,“嗯...对我负责也不是不可以,你先说说为什么要对我负责?”

      “我轻薄了你,不就得对你负责吗?”
      “就这样?”

      周子舒这回是真笑不出来了,“两情相悦才能对彼此负责,流云,你心悦我吗?”

      顾流云是喜欢周絮的,但他的眼神太认真,映在其中的自己的身影却不是那么坚定,她不敢轻易回答。

      周子舒叹口气,“你看见我欢喜吗?想时时刻刻与我一起吗?想同我做些更亲密的事吗?愿意和我余生共度吗?”

      “没关系的,她眼里只能看见我。”周子舒看着顾流云懵懂的眼神,有些泄气,但还是安慰着自己。他一下一下抚着顾流云的头发,掐了几缕在指间把玩,眼睛却认真地紧盯着顾流云的反应,深刻得像是直接看进了她的心,“流云,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给我答复。”

      “决定了,就不能再反悔哦。”

      二人一路无言,回到李宅,顾流云就直直冲进自己休息的房间,徒留周子舒一人在檐下吹风。

      他抬头望月站了许久,直到顾湘端着酒出来,这平静才被打破,“周絮,这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吹风,吓死人了!流云姐姐呢,你们怎么没一起?”

      周子舒收回挂在月亮上的视线,侧头看向顾湘,“她先回去休息了。你心里有鬼呀,怕什么?”说着走向石桌,拿起酒就喝,烈酒划过唇畔那个小伤口,有些疼,周子舒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

      “这大晚上的,怎么又不睡觉?”他看着坐到另一边也端起酒杯的顾湘,叹息一声,也不知是为她而叹还是为自己而叹,“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顾湘听到诗,只觉得烦躁,“你别跟我掉文,真搞不懂,酒有什么好喝的啊,又苦又涩......”

      周子舒看她嫌弃的表情,指指她手里的杯子,“你要是不喝,可别糟蹋好东西啊!”

      顾湘孩子心性,被他这么一激赶紧端着手中的杯把酒倒进自己口中,得意地看着周子舒,结果下一刻就被辣得一口全吐了出来。

      周子舒看她这傻不愣登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

      顾湘瞪了他一眼,接着抱怨道:“主人不开心的时候就喝酒,还以为这酒有什么妙处呢,结果喝完了还不是一样不开心!”

      周子舒笑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酒啊,又名忘忧散。一壶酒解决不了的忧愁,两壶酒总能解决,实在不行就三壶四壶。”他说着又喝了一口,“哎,可惜这荒郊野外,就剩这一壶了。”

      周子舒看向今天安静得反常的顾湘,“你怎么又不开心了?是不是那个曹少侠又惹你生气了?”

      顾湘马上瞪过来,“他敢!我阉了他!”

      周子舒听乐了,“你说你一个小姑娘,有眼有鼻子有嘴的,怎么一天到晚不说人话啊?”

      顾湘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老温说,你是他养大的?”

      顾湘点点头。
      周子舒又笑,“怪不得!”这俩人嘴真是一样的毒。

      顾湘却不满起来,“周絮!大半夜的不睡觉抢我酒喝,怎么,你也有烦心事?你又是为谁立那个什么什么中宵啊?”

      “你说呢?”周子舒往口中倒酒的动作顿住,挑眉抬眼。

      “我这么聪明,当然知道了,肯定是因为流云姐姐嘛!”顾湘有些小得意,“不对啊,流云姐姐把你当宝贝似的,你能有什么烦恼,怎么要喝这劳什子酒来忘忧啊?”

      “把我当宝贝吗?”周子舒轻笑一声,“可是流云对每个人都很好,她对你也很好啊。”

      顾流云也说过同样的话,听得此言,顾湘忍不住直拍桌子,“哎呀呀,你们两个,就是当局人傻!”

      “那叫当局者迷。”

      “反正意思一样!”顾湘小嘴叭叭的,“流云姐姐对你跟对别人是不一样的,你们两个,怎么都说一样的丧气话呀!”

      “一样的话?”周子舒思索片刻,“照你这么说,她也喜欢我喽?”

      “她怎么不喜欢你呀?她肯定喜欢你,而且喜欢得不得了!”顾湘非常肯定,她左看看右看看,四下无人,于是朝周子舒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些,拿手挡在嘴边,“我悄悄告诉你啊,她白日里在客栈还问我们怎么搞定你呢!”

      “是吗,那就,承你吉言。”周子舒坐直了身体,垂下眼睫笑着。

      顾湘看着他的侧脸,暗自腹诽着,“这周絮确实长得好看,怪不得能把流云姐姐和主人都迷得神魂颠倒的......”

      “丫头!”温客行猫着腰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原是来找周子舒和顾流云的,没想到顾流云不在,倒是阿湘在这儿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顾湘听到温客行的呼唤,抢过周子舒放在桌上的酒壶跑到他面前,“主人,喝酒!”

      温客行却一把揪住她耳朵,“你又嘀咕些什么呢?”

      顾湘皱着脸,“你干嘛呀!这么大人了还揪耳朵,别揪了!”

      “大?你有多大?”温客行手上放轻了力道,嘴上却还叨叨着,“你就是嫁人了有婆家了生孩子当娘了我想揪也是随便揪!”

      顾湘一边哼唧着疼一边递酒壶给温客行,温客行终于松开她耳朵,转手接过酒壶。他感觉重量不对,晃了晃却发现酒壶早就空了,“你这都没有酒了还给我喝?”

      他想了想,吩咐顾湘,“我看这儿以前是个酒库,快去给我找点儿酒来。”

      看顾湘有些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又催促道:“快去,快去呀!”

      顾湘也没弄懂他在说什么,疑惑着出了院子,被温客行忽悠走了。

      温客行笑着走向周子舒,“阿絮,不是说和流云花前月下去吗?怎么在这儿喝闷酒啊?”

      还没等周子舒回答,一个温客行厌恶的声音先响了起来,“温公子。”

      是沈慎,意识到这点,温客行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回头看去,却发现沈慎看着他的眼神不对,充满了怀念,温客行怒上心头,问张成岭,“臭小子,你告诉他了?”

      “我没有,我没说!”张成岭看着温客行的样子,连忙解释,“他问我你是不是姓甄,我只说我不告诉你,沈叔叔自己猜到了......”

      “蠢货!”温客行怒吼一声,吓了张成岭一跳。

      看到温客行状态又不对劲了,周子舒连忙劝解,“老温,你冷静些!”

      温客行觉得自己不太受控制,此刻恨不得掐死朝自己走来的沈慎。沈慎这个傻的却还往前凑,“温公子,你是衍儿吗?”

      头越来越疼,温客行使劲儿闭了闭眼,不理会他,沈慎却越来越激动了,“衍儿,你爹娘还好吗?”

      爹娘这两个字一出口,温客行彻底发了疯,他头痛欲裂,有些站立不稳一般,手中的酒壶摔落在地,碎得四分五裂发出清脆声响。

      顾流云本来在房间里打滚儿琢磨着周子舒的话,听到这一声,也跑出来查探情况。

      只见温客行眼中全是仇恨,他面色惨白双目血红,宛若地狱恶鬼,死死地瞪着沈慎,“一个被挑断手筋脚筋、失去师门庇护的人,既要承受武林正道之压迫,又要躲避邪门歪道的仇杀,偏生在正邪两道的夹攻之下还要咬死一个义字硬扛到底,替他认为是兄弟的人遮掩真相,你觉得他能有多好!”温客行步步紧逼,越来越激动,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

      沈慎的泪也涌了出来,他身躯摇晃,伛偻着在温客行身前半跪下来,重重埋下头,“对不住......”

      温客行吼完这一通,仿佛失了所有力气,眼神也空洞得很,“太迟了,他们已经听不到你们的道歉了......”他只觉得头要炸开,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老温!”
      “温客行!”
      周子舒和顾流云忙一前一后地扶住他。

      沈慎也抬头看去,“衍儿!”但温客行真是恨透了过去,恨透了武林正道,他勉力抬手运功,一掌把凑近关怀的沈慎推得狠狠摔在地上,大喊着,“别叫我!你不配!”

      “太迟了!他们已经都死了!甄衍也跟着他们一起死了!”温客行来来回回念叨着这一句话,状似疯魔,要上前取沈慎性命。

      顾流云见他此刻模样异常,使力从身后拽住他,周子舒赶紧拦在沈慎面前,“温客行!”

      “你为何要帮他!”
      “我是在帮你!”

      沈慎这个傻子,还在火上浇油,边哭边问:“衍儿,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温客行却似是已经听不到他的话,只一直念叨着,“太迟了!太迟了!”他又回想起那些惨痛的过去,气血上涌,郁结攻心,竟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身子也软了下去,倒在顾流云怀里。

      “老温!”
      “温大傻子!”

      周子舒和顾流云都惊呆了,二人扶着无力的温客行在门口坐下,周子舒拿衣袖帮他擦了擦嘴,顾流云则二话不说摸上他的脉。

      温客行半睁着眼看了看二人,随后彻底晕厥过去。

      温客行的脉象并没有什么异常,把闲杂人等都赶走,把他在床榻上安顿好之后,顾流云又拿金针用灵力探了次脉,这次,还真发现了些不寻常。她倒了些水化了一颗归元丹,一点一点喂给温客行。

      “怎么样?”顾流云刚走出门就见到了周子舒,他一直在门口等着。

      “他没什么大碍,只是急火攻心,睡一觉恢复元气就好。”顾流云看他焦急,出言安抚,想了想又开口,“不过有一点奇怪......”

      “哪里奇怪?”

      顾流云拉着周子舒,走远了些才小声说,“他似是服用过忘忧草一类的药物导致记忆缺失紊乱,一提起他父母那些旧事,就会调动起他这部分紊乱的记忆,头痛不止,严重些还可能会神志不清。”

      “忘忧草......记忆缺失......”周子舒心下一凉,听闻鬼谷中人入谷之前都要喝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从此摆脱人世,沦为恶鬼,而且,温客行对鬼谷十分了解......他越想越觉心头沉重,不自觉皱起眉头。

      “你怎么了?”顾流云伸手抚平他眉间愁绪,“阿絮,你别担心,这药能解。只是不知他是自己主动服药还是被逼着服用的,等他醒来再说吧。天色不早了,你赶紧歇息。”

      眉心传来一点温热,多思无益,周子舒点点头,“你也早些休息。”

      回到房间躺下,顾流云又开始思考周子舒的四连问。

      欢喜肯定是欢喜的,她也想时时刻刻同阿絮一起。至于共度余生......修者的寿命着实有些长,他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因缘际会相识相知,真的能走到最后吗?顾流云不断问着自己,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决定披上外衣出去看月亮。

      夜里风凉,顾流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她呆呆伫立在院中看着夜空,天上星罗棋布,与皎洁的月相呼应着,撒下一地清辉碎玉,笼着轻纱的梦一般。

      “月色和阿絮一样温柔...”顾流云不自觉喃喃出声,“今晚月色很美,要是阿絮同我一起看就......”顾流云猛然惊觉,她好像,已经离不开周子舒了。

      不再犹疑,顾流云直直冲到周子舒房门外,刚要敲门,却又猛然停住,“这么晚了,估计阿絮已经睡下了吧,要不明天......”

      她犹豫的这一会儿,面前的门却从里面打开了。“这么晚不睡,在我门前晃什么呢?”周子舒只穿着单薄的里衣,轻轻点了点她眉心。

      顾流云抬头看他,“阿絮,你怎么也没睡?”

      “我在等你。”周子舒眼睛里像是有一个小小的漩涡,攫取了她的全部心神。

      “我......我想好了。”
      “你这么快就想好了?”

      “本就不必多想,是我庸人自扰了。”顾流云一扫犹豫,眼神中盛满了炽烈又直白的爱意,“阿絮,我喜欢你,想要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顾流云行事只听从自己的心,从前她觉得璩阳山很好,于是打算一辈子待在山上修行,现在她觉得阿絮很好,就想一辈子待在阿絮身边。“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

      “夜夜流光相皎洁。”周子舒接过话,伸臂把顾流云捞进怀中紧紧抱着。

      吹进屋内的风很凉,但是二人都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在彼此的怀中,无比心安。

      夜晚很快过去,薄云飘在天际,一切都没什么不同,但是又好像什么都不同了。

      一大早的,大家都汇聚在温客行床前,张成岭看着仍然未醒的温客行有些担心,“流云姐姐,师叔怎么样了?”

      顾流云把温客行的胳膊塞回被子里,又掖了掖被角,“别担心,估计再睡一小会儿就会醒了。”

      “顾神医,周先生,衍儿是得了什么伤病吗?”

      这沈慎说话是真不中听,顾流云皱起眉头,“他健壮着呢,你病了他都不会病。”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担心衍儿。”

      周子舒看着沈慎,“沈掌门,我师弟名字叫温客行。他选择以此示人,就请你尊重他的选择,称呼他这个名字。”

      “师弟?”沈慎有些惊讶,“他是什么时候成为你的师弟的?尊师又是?”

      周子舒淡淡开口,“家师是四季山庄庄主,尊讳姓秦名怀章。”

      “是秦大哥救了衍...客行。”沈慎激动起来,看到周子舒冷冷扫过来的眼刀,才想起改了口,“太好了,太好了,老天有眼!倘若大哥知道客行这些年是在秦大哥的膝下长大,他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听您的意思,先师与各位是故交?但为何从未听先师提起过?”

      沈慎愣怔一瞬,叹息道:“这也难怪,青崖山之役后,秦大哥便和我们割袍断义,再无来往。所以这么多年,我们也不知道如玉的儿子在四季山庄。”

      周子舒冷笑一声,“那就奇怪了,先师素来看重朋友,怎么会无端端的与各位断交?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也不能说是误会。”沈慎垂下头,“你师父见怪我们,是有他的缘由,只是其中因果说来话长......”

      周子舒见他犹疑,故意说道:“若是如此,晚辈不敢闻先师之非,沈掌门倒也不必多说。”

      沈慎果然被激得一气儿说了出来,“他是怪我们在大是大非之前没有守住底线,做了不忠不义之举!”

      周子舒抬眼看他,总归已经说出口,沈慎干脆破罐子破摔,“是我做了缩头乌龟,是我对不起兄弟。我还有什么脸抗辩呀!我沈慎,就是一个不忠、不义、无能、软弱的小人!”

      “是是是,你就是!”顾流云在心里嘀咕着,早干嘛去了,现在来忏悔又有什么用。

      张成岭却并不知道赵敬的真面目,听了沈慎这话,只以为他就是那个幕后黑手,“是...是你?是你下毒害了容伯伯?”

      “你说什么?”
      “我徒弟问,是不是沈掌门在高崇剑上喂毒,害死了容炫前辈!”

      沈慎气得瞪大眼睛牛喘,“沈某坐视容大哥赴死、如玉遭难,缄口二十年,那是我卑劣无耻,我认!”沈慎说着说着,逼近张成岭,成岭迫于他气势后退了几步,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曹蔚宁出手扶住他,“但若说我出手戕害兄弟,那是宁死不为!何况这件冤屈害我大哥遗恨终生,若是让我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我便是豁出性命也要杀了他!”

      “你不会这么傻吧,真不知道?”顾流云怀疑看着他,周子舒扯了扯她袖子,“敢问当今五湖盟盟主是谁?”

      曹蔚宁听到这里,惊得张大了嘴,“你们说......你们说的是赵大侠!”

      沈慎也目瞪口呆,走到周子舒面前指着他,“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顾流云一把打掉他的手,“沈掌门,激动什么?”

      “你们说下毒之人是我二哥?是谁说的?是衍儿说的?他有证据吗?你把他叫起来给我说清楚!”

      “事实如此,你不愿意相信,我们也没办法。”

      “不行,我要跟他说清楚!”沈慎却失魂落魄,说着就要去动还没醒过来的温客行,周子舒拦在床前将他推开,面上也带着怒气,“沈掌门,恕我直言,昔日你们坐视容炫前辈赴死,人性本恶,不敢强求,但凡你们五姓兄弟有半点心肝,也不至于我师弟半生孤苦!”

      沈慎脸上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涌出来,“我们在青崖山都受了重伤,无暇他顾啊!”

      顾流云看着他凄苦的表情,只觉得讽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说了那么多,不还是做了弃信忘义之事?还希望沈掌门不要再出现在温客行面前,也不要再提从前,我们不想听。”

      “沈掌门不必解释,午夜梦回,只要你能说服自己的良心,因果报应,屡试不爽,你们兄弟几个,最后也落得......”周子舒冷笑着,“事情已经过去了,逝者已矣,我不希望我师弟再受旧恨心魔之苦,还请沈掌门自行离开,往后你是闭目塞听也好,助纣为虐也罢,只要我师弟不愿找你麻烦,希望江湖永无再见之期!”

      周子舒说完不再看他,只吩咐道:“成岭,替为师送客!”

      “是。”张成岭点点头,沈慎抹掉眼泪,拿上自己的剑,再没多说,出了门去。

      “沈叔叔,我送送您!”成岭追到院子里,“头先...那个...您的伤不碍事吗?”

      沈慎没有回头,却停下了脚步。“不碍事,我欠他们温家的,何止这一掌啊......”

      “那...您打算去哪儿?”
      “我总归要先找到你小怜姐。”沈慎想起高小怜,面上又添几分忧愁,“只是小怜失踪了这么久,我担心她......”

      “不会的!”张成岭连忙阻了沈慎说丧气话,“我师父说了,高伯伯在英雄大会上毁了琉璃甲,就是为了保护你们,掳走小怜姐的人一定不会伤她性命的。”

      沈慎叹息一声,“但愿如此,我大哥就这么点血脉,如果我我连她都保护不了的话......”他回过头,“成岭,而今看你拜在四季山庄门下,叔叔非常为你开心,我们兄弟啊,亏欠温家至深,你一定好好听话,尽孝师长,也算是为我们弥补一二。”

      张成岭这回没有拒绝他的靠近,“沈叔叔,我知道了。”

      “若我找到小怜,我会把她安排在大孤山派。只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无论你和小怜有没有什么姻缘之份,你能不能照顾着她些?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如果可以的话,把她托庇到四季山庄,成吗?”

      “好。”张成岭承诺着,“就算您不说,我也会照顾小怜姐的。”

      “好孩子,叔叔走了,保重。”沈慎欣慰地看着他,拍拍他的肩,头也不回地出了李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宵小端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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