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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四季花重开 ...

  •   与顾湘和曹蔚宁分别后,周子舒一行人也踏上了前往昆州的路途。

      终于要回到故土,周子舒心里也十分高兴,“等到了四季山庄,我把我从前埋在梅林里的佳酿挖出来给你们尝尝。”

      成岭听了眼睛一亮,“师父,咱们山庄还有梅林哪!”

      “何止是梅林。”周子舒语中颇为感怀,“江湖人送咱们山庄一句美誉,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尽知......”

      此去一行,比之从前众人心里都轻松了不少,顾流云和周子舒要去四季山庄过小日子,离开了五湖盟这些是是非非,成岭也终于要正式开始他的学徒生涯,就连心事满怀的温客行也暂且放下了筹谋,像个真正的少年一样,一身绮罗,享乐人间,虽说那些仇还没报,但求浪得几日是几日罢。

      且不说途中顾流云和温客行因为客栈天字第一号房的最终归宿几次打得鸡飞狗跳,也不问温客行和张成岭到底被迫观看了多少恩爱场面,总之这一程也算得上精彩,一路上走走停停的,三个大人带一娃着实花了些时日才终于到了昆州地界。

      “咱们山庄啊,一年四季都有各自盛景,各有各的风流,春浴杜鹃花海,夏赏凤凰花开,秋来丹桂飘香,冬有寒梅映雪。”

      到了四季山庄,周子舒的情绪明显高涨起来,他看着漫山遍野绽放的花海,将这四时之景向众人一一介绍起来。

      温客行摇着折扇,踏行叹道:“四季山庄,满山奇花异草,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呀!”

      “是啊,这儿可真美!”顾流云视线四处流连着,应和道:“这些山水花木和我家中还有些像呢,以前我经常跑到苏合香树林里睡觉躲懒。”

      “苏合香树?”周子舒微微侧过头去瞧她,但见她今日头上戴了一只从未见她戴过的流苏金钗,细细密密的流苏坠在她发间,随着她的脚步一荡一荡,琳琅作响,他的视线也随着这长长的流苏一齐晃荡到她粉白的面庞。

      “对啊。”顾流云解释道:“苏合香树分泌的树脂就是苏合香,可通窍醒神、开郁避秽、散寒止痛,我们族里种的草木大多是药材一类的,不像这里,有这么多可观赏的花。”

      “怪不得....”周子舒不自觉又凑近她几分,微微低下头去嗅她身上逸散的幽香。

      顾流云只觉鬓边一缕暖意拂来,是周子舒的鼻息打在她耳际,那听户登时比这花林中的片片落英还要红艳几分。周子舒自是没错过这一抹颜色,干脆将下巴搁在她肩窝,软了骨头懒散着咳了两声,“不知怎地,好像...有些头晕乏力呢?”

      周子舒的面皮儿确是白得有些惨淡,衬得他这一张脸上的眼瞳尤为突出,黑曜石一般,顾流云望进他深邃的瞳孔中,不疑有他,“那不如我抱你走一段?”

      “......”

      温客行和张成岭看着二人,转着眼珠不知作何反应,四周一时间鸦雀无声,只余微风吹拂。

      周子舒沉默片刻,拧了拧眉将下巴抬起,“要抱也是我抱你走,不久便要到了,你莫要离太远,扶着我些便好。”

      “啧啧啧......”温客行一使力,手上的扇子摇得哗哗作响,“还莫要离太远,分明一路上都在一块儿贴得死紧!可真是......”余下的话没说完,便被周子舒一道眼风给憋回了肚儿里。

      恰巧一只灰毛兔子从四人眼前遛过,成岭见了,急忙跟在那灰兔子的短尾巴后头,“欸,小兔子!”那兔子跑得很快,几下就蹦的老远隐匿在草丛间了。

      温客行往那兔子藏身处瞄了眼,回头笑言,“叫三声好温叔,就把兔子抓来给你玩!”

      “叫好师叔成不成?”成岭眨着两只大眼睛盯住温客行,倒给他瞧出几分不自在来,余光瞄到腻在一块的周子舒和顾流云,眼珠一转祸水东引,“咳咳,不如,好师叔替你抓了这兔子,再叫你的好师娘给你烤了它,饱餐一顿,如何?”

      这话一出,成岭和温客行一齐将促狭的目光投向旁边那对男女,嘴角强忍着笑意喊着,“师娘,你觉得师叔说得好不好哇?”

      周子舒瞧见顾流云才染上红霞的两只耳朵颜色更深,此刻像在滴血,抬头看向二人打岔道:“你俩别皮了,这山里的兔子,大多都是你太师娘养的那窝的后代,看在你太师娘的份儿上,放过它的兔子兔孙吧。”说罢,捏了捏顾流云的耳朵,那烫人的温度便也沾到了自己的指尖。这一捏,顾流云又深呼吸几次,才压下那心头一点燥意。

      张成岭走近几步,“太师娘怎么和我娘一样,都喜欢养小动物啊?”

      顾流云摸了摸下巴答道:“这可能是女人的天性吧。”成岭听得此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你呢?”温客行见状也凑过来。
      “我?我不爱养动物。”

      “怎么,你终于承认你不是女的了?”温客行故作夸张模样,“哎呀呀,可怜我们阿絮,被你骗了感情。”

      “你胡说什么!”顾流云瘪瘪嘴,抬手就是一拳锤上去,“我是没那闲工夫。”

      “阿絮,你快瞧瞧你们家这个母老虎,现在就欺负你师弟,要是你们成婚以后那还得了?不如你再考虑考虑吧!”温客行抚着心口,龇牙咧嘴地。

      “你捂反了。”周子舒看着眼前这活宝,忍俊不禁,微微一笑揽住顾流云,“再说,你既然都认下师弟名分,以后可得好好孝敬你嫂嫂。”

      顾流云心中虽有些羞赧,但终归是厚着脸皮不肯放过这捉弄人占温客行便宜的机会,“哼,温大傻子你听见没,要听师兄的话,好好孝敬我呀!”

      温客行不再装模作样,哼哼唧唧地应着,“还是让成岭来孝敬你吧,我可不想被你折腾。”

      成岭也连忙接话,“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师父师娘和师叔的!”表完决心又问,“那兔子真是太师娘养的兔孙?”

      “是啊,你太师娘和毕大嫂最为心善。山里啊,要是有什么受伤的动物,她们都会治好,然后放在山上养,要是谁敢打来吃,被你太师娘知道了,那可不得了。”忆起当年少时,周子舒脸上又多了几分笑模样,“有一回,师父和张伯伯打赌,抓了一只鹿来下酒。我不忍心,告诉了你太师娘,你太师娘追着你太师父,漫山遍野地揍!”

      张成岭看着周子舒明媚的笑容,自己也不禁笑了,“我爹爹也是,他人前威风,人后也没少被我娘追着揍。”他说完却又反应过来,物是人非,爹娘早已经不在了......

      温客行见他垂着头低落下来,拍了拍他脊背以作安慰,周子舒心下叹息,这家亡之痛,只能交给时间来纾解了,“就快到了,咱们走吧。”

      穿过这片春色留驻的缤纷花林,流水冲泄之声拍打入耳,原是有道白练飞流而下,激起一大片雾蒙蒙的水花儿,几人微微抬头便可见得远处寒山崖壁上有一巨型石刻,上面凿刻着刀头燕尾的三个大字,书曰:‘不、思、归’

      周子舒面露感怀,抬手指了指,“那瀑布边上的摩崖石刻,是我师弟秦九霄满月宴上,师父最后刻的。”

      他眼中似有哀色。越是离得近了,越是感到情怯,四季山庄的一花一树,草木山石都还在,这景致看着没变,但其物如故,其人不存,那些过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越往里走,周子舒的脚步就越显沉重,待到众人皆站到四季山庄宅院门口的时候,他掩于袖下的手都在颤抖。

      顾流云四处打量着,只见这传闻中的四季山庄,门帘稀稀拉拉地吊着,有风吹过更显可怜,落地的两三片,也盖了一层厚重风尘。再抬眼从上往下看去,牌匾上、檐下灯上、柱子上,到处都布满了灰尘蛛网,不知被岁月侵蚀几多时日,不曾被好好打扫过,可见确是许久没有人烟了。

      周子舒看着四季山庄破败的样子非常内疚心痛,低语道:“这天下之大,竟已没有我容身之所,真是应了周絮之名,只能随风飘零。”

      “胡说什么!周絮周絮,就是像柳絮一般自由,心动即随风动。”顾流云拽住他手,认认真真地,“这天下之大,从今往后,有我在,你哪里都去得。”

      周子舒看着她,用力点了点头。却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便眨了眨,朝着大门低低念叨着。“师父......弟子回来了......”

      门上的锁早就不顶用了,他伸手一推,便散向两旁,大大敞着,门环撞击在门上,哐哐作响,他就踏着木头摩擦的嘎吱声走进这个承载了他少时全部过往的地方。

      地上杂草落叶遍布,入目所及,处处皆是蛛网尘土,空空荡荡,满目荒凉,周子舒环顾着,各处院落摆设一如从前,心底却没由来地逸出几丝陌生惊慌,他声音颤抖着,“以前...不是这样的......”

      “一定是院子太久没人住,所以荒了...”他低下头,不愿被瞧见泛红的眼眶,低喃着像是在告诉自己,“没事的,收拾收拾就好了....”

      顾流云哪里舍得看他这般伤心模样,往上一捞握住他的手,“没人打理,就是会乱一点,这没什么的,咱们收拾收拾就好了。”

      “对,收拾收拾就好了,院子没人住,自然会破败。”温客行也赶紧开口打破这低沉的气氛,“咱们不是回来了吗,对吧!”他说着搂过成岭。

      “哦...”成岭傻呆呆地点头,温客行看他傻样儿,拿胳膊肘杵了杵他,低声道:“收你这蠢徒弟有什么用,说话!”

      成岭这才反应过来,“哦...师父,您放心,有事弟子服其劳。有徒儿在呢,我跟师叔一起,一定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温客行啧啧两声,“欸,你小子倒是挺会拉壮丁啊,怎么不把你师娘也拉上?”

      张成岭笑笑,“我爹教过的,男子哪能让女子干活儿呢。”

      伫立了片刻,周子舒也终于敛了情绪,释然笑笑,回过身对几人安抚道:“没事,我先带你们四处转转,等下山采买一些东西,回来再好好收拾。”

      “成岭,你看。”他说着往西边走去,走到一个圆形区域,阵法一般,四周是石刻柱子排列成一圈儿,上面都雕了瑞兽。周子舒伸手摘掉上面凝结成团儿的厚厚蛛网,“成岭啊,你可别小看这庭院里的一石一木,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他徐徐道来,“这庭外有二十八星宿阵,如有敌人来犯,我们只需要在这里,便能御敌于外。这些啊,还是你龙师父设计的呢。”

      成岭听了,不住好奇,伸手去摸。

      “哎,别碰!”周子舒连忙制止他,“这些机关年久失修,可能都已经锈了,等修好了我再给你们展示。”

      几人皆点点头。

      再往里走,便进了内堂,此间厅堂甚是开阔,物件也琳琅满目的摆着,虽说比外面干净整利不少,边角处却也没能逃开蛛网的覆盖,还被风吹了些许枯叶进来。

      “这里便是议事厅。”周子舒指指面前的长几,“小时候,师父就会坐在那儿考我们的功课。逢年过节,大伙儿都会聚在一起,围炉守岁。”

      他目光挪动,在一处定住,眉头也狠狠皱起一瞬。顺着他视线看去,只见地上落了一幅梅花图,那图堆叠着,上面沾了些污迹。

      顾流云几步上前去,把它提了起来。

      这画是很长的一幅,画的是梅树上的一根枝条,上面缀满了红梅朵朵,边儿上还题了字,书曰:‘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尽知’,转头看去,周子舒正盯着画发呆。

      红梅栩栩如生,却也有些地方沾了灰尘,没那么鲜亮了,成岭看了半晌,没看出什么名堂,好奇问道:“师父,这幅画也是太师父画的吗?”

      周子舒却直勾勾地盯着那图,陷入了过往,未曾听见他言语,直到温客行大声喊了他几句,他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他眨了眨眼睛,“是啊,这是你太师父画的。这上面八十一朵梅花,代表着我们四季山庄这一代的八十一人。”说着说着,声音愈发低沉了,竟还有丝丝哽咽,“九九归一,全部葬送在我手里......”

      他眼睫低垂着,扇子一般挡住了瞳孔,也遮掩了全部心事。

      顾流云故意大大打了个哈欠,“好了好了,这些都先放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们各自找个房间先休整休整吧,我都困了。”

      温客行也道:“正好,我和成岭下山去买些东西回来,阿絮、流云,你们先去休息。”说罢拉走了张成岭。

      “别想啦阿絮,走走走,先去睡会儿吧,睡醒了我做饭给你吃。”顾流云双手抵住周子舒腰窝,推着他出了议事厅,还故意打趣着,“是不是你的地盘被我和温客行霸占了,想想以后鸡飞狗跳的日子,你怕了呀?”

      周子舒心里门儿清,知道她是在开解自己,伸手拨弄两下她钗上的流苏,“怎么会,我还怕你不闹我,哪天心血来潮的离开我呢,就像你一开始没理由执拗地跟着我一样。”

      “你放心吧!”顾流云怕头发乱了,将他的手抓下来摆弄着,一大一小两只手,十根细长的指头,葱白一般搅在一起,“我这个人呢,很守承诺的,绝对不会抛夫弃子,你放心好啦。”

      “嗯,我信你。”周子舒身形很高大,站在顾流云前头,便挡住了所有刺目的光,他轻笑着将顾流云揽在怀中。

      顾流云安静片刻,又扭动身体使劲儿往上抬了抬下巴,从周子舒肩上露出半个头来,“不过我过段时间要回璩阳一趟,翻翻典籍,再找些这儿没有的药材来,你的经脉已经修复得差不多,待到那时拔了钉子,修养月余便可。”

      阳光照在背上,有些暖洋洋的,二人就这么静静地依偎了半晌。

      “你不是困了,我带你去选个房间吧,这儿随你挑。”

      “真的?”顾流云兴奋起来,转念一想又问,“那温大傻子和成岭呢?”

      周子舒晃晃她的手,“咱们先挑,剩下的再给他们,对了,也给叶前辈收拾一间吧。”

      “好啊!”顾流云更开心了,“老叶要是也在,他和温大傻子碰在一块儿,以后咱们可真不缺热闹看了。”

      周子舒笑笑,“走吧。”

      另一边,张成岭和温客行下山采买了东西回来。

      成岭背着个大箩筐,脸侧几行汗水不住往下淌,下山一趟着实有些累,他不由驻足,掂了掂肩上的箩筐缓一缓肩膀处传来的酸痛,“温叔,这里面都装的什么,怎么这么沉啊?”

      温客行瞟了一眼他背上箩筐,“给你师父打的酒,你师娘嘱咐我买的东西......总之吃的用的喝的玩儿的,我都买了些回来。”

      余光又掠过他被汗浸湿的衣领,“是不是太累了?给我吧。”说着伸手去接。

      成岭却后退半步连连推拒,“不用了,还是我来背吧师叔,就当是练功了。”

      温客行笑道:“你小子现在倒有几分你师父的模样了。”

      成岭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抬头看到瀑布旁的摩崖石刻,想了想还是问出口,“师叔,师父说...四季山庄九九归一...全部葬送在他手里......”

      “不是告诉过你别再问吗?”温客行背过身,敛了笑容。

      “哎呀,人家这不是问你呢嘛。”成岭绕到温客行正脸儿,“师叔,你能不能跟我说明白?我看师父那么难过,心里不好受。”

      “成岭啊。”温客行低下头去看他,“事情根本,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无论这期间发生了什么,都是他的隐私,亦可能是他极大的伤痛。他若未曾准备好告诉我们,或者他不想再提,我都希望你不要去问他。”

      “嗯,我明白的。”成岭安静了片刻,点头应下,“师叔,你和师父好有默契啊,他也这样吩咐过我。他说戳人伤疤,非义人所为,叫我绝不要......”

      “嗯?”

      “没什么没什么。”张成岭摆摆手,“师叔,咱们赶紧回去吧,我都饿啦。”

      待二人回到四季山庄,顾流云也恰好小憩结束,抻着懒腰从房间里走出来,“呦,回来啦。”

      她抬手指了指,“这间是我的,那间是阿絮的,剩下的你俩随意挑,我去做饭了。”说完扮了个鬼脸儿走了。

      “......”温客行扁着嘴,“成岭,你看看你师娘,你可千万别跟她学呀。走吧,你想住哪间?”

      饭后,暮色四合,四人在庭院里吹风煮茶,看着最后一点落日余晖消失在天际,又等到空中挂满繁星,才回到各自的房间准备安眠。

      夜里下了场雨,渐渐地从淅淅沥沥转为倾盆而下。

      今日感怀太重,心神不大安定,周子舒便燃了些醉生梦死,这才和衣而眠。香炉里轻烟袅袅,朦朦胧胧的在半空中氤氲出各种形状,榻上的人不多时便陷入梦乡了。

      梦里起先是一片虚无,渐渐地,有些嘈杂之声传入耳来,好像有很多人在身边吵嚷,似是因着什么事起了争执,他听见酒杯碎裂在地的声音,很清脆,却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过往,不禁使劲儿拧了眉。

      争执声骤然停下,他又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地方去了,他看不见,只听得哀鸿遍野,铁蹄踏踏,战火不休,那是流离失所的声音,正如如今这天下一般,撕扯拉锯着,远远望不到和平的年岁。

      不知听了多久,他仍觉得眼皮很沉重,像是灌了铁水一般,但还是努力试着掀起眼皮。

      终于睁开眼的那瞬间,什么刀剑撞击、战火纷飞、争执不休之声,通通消失不见了。四周静谧的很,他巡视一圈,这儿看着像是一间牢房,只上方透下一线天光。前方有个铁架,上面绑着的人头发花白,看着年纪也不轻了,只着单薄麻衣,身上沾了血,不言不语地,睁眼垂头瘫坐着。

      周子舒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熟悉得很,他也清楚地知道,那人已经死透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被他亲手种下七窍三秋钉的毕长风。

      周子舒缓步上前,想替他合上衣服,整理遗容。却不想离近了,原本没了生息的毕长风却突然睁开眼。这地方没有旁人,只他们俩,周子舒感知到脖颈处拂过一阵凉风,激起一片汗毛竖立,不知这是头顶窗口吹来的一丝阴风,还是毕长风粗重得似在耳畔的气息。

      毕长风浑浊却依然还有些神光的眼珠盯着周子舒看了好半晌,周子舒也仿佛被这目光钉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了。

      只见他张了张嘴,沧桑厚重的声音便在这牢房中回响起来。

      “庄主。”
      “你可有悔?”

      这一问,像一支利剑,狠狠扎进了周子舒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悔吗?怎会不悔?但那时的他也并没有太多选择,生逢乱世,本欲做那一线天光,却不想沦为了别人手里的一把刀,背离了初心。

      心念一动,毕长风不见了,自己也不再处于天窗,反而立身于座座碑林中。定睛一看,那些墓碑上,刻得皆是他四季山庄八十一人的名字,而面前那座碑,恰恰属于他自己。

      不知藏于何处的猫头鹰叫了几声。随后,有人念了他的名字。

      “庄主!”
      “子舒!”
      “师兄!”
      “庄主!”

      他听见一道道熟悉的声音交杂堆叠在一起,唤着他的名字,那声音四面八方的,听得他头晕目眩,往四周看去,这荒郊野岭却并不见半分人影。

      “庄主,下面好冷,我的伤口好疼啊,咱们何时能回庄?”
      “师兄,静安郡主怎么样了,我悄悄告诉你,她就是我心仪的姑娘。”
      “子舒,为师把四季山庄托付给你,你.....唉!”

      那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乱,地上不知何时冒出一只只血淋淋的手来,抓上他的鞋子、衣摆,将他往下拉,他却挣脱不得。

      一滴泪无声地在枕上化开,只留下一点儿不易察觉的洇湿痕迹。

      “阿絮!”
      “阿絮!”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是温客行和顾流云,周子舒这才猛然从那谴责的地狱里惊醒。

      他揉着脑袋坐起身,但见温客行正坐在他榻前,满脸担忧地望着他。

      一夜过去,窗外已大亮,雨打得一地落叶,院子里也积了几个小水洼。檐下鸟雀叽叽喳喳地鸣叫着,吵的人有些心烦意乱。他这一觉睡得着实不好,醒来只觉得头重脚轻,昏昏沉沉的,像是整个人在泥潭里泡了一宿,灵魂都黏腻沉重起来。

      “阿絮你没事吧?”温客行往他身后垫了个软枕,又倒了杯温茶递给他,“瞧瞧你,不知做的什么噩梦,叫了好久才醒,嘴唇都白得吓人,快,喝点儿水润润!”

      “我没事。”周子舒接过,一饮而尽,又朝门外望了望,“流云呢,还没起吗?”

      “什么流云?”温客行以为他在开玩笑,嗤嗤笑出声,转眼却见他神情无比认真,不由伸手贴了贴他额头,“你不会是睡糊涂了吧?这也不热啊......”

      “流云就是流云啊,顾流云。”周子舒伸手在温客行眼前晃了晃,“老温,你莫不是,失忆了?”

      “你胡说些什么?这名字我从未听说过,倒是你,今日确实有些不正常。”温客行说着便起身,“你等着,我下山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老温,别闹了。”周子舒瞧他装得像模像样的,虽知是假,心里却还是很恐慌,急着寻求别的证明。“成岭呢?我去问问成岭。”

      “成岭在灶房烧火呢。哎,阿絮,你外衣还没穿呢,跑那么急做什么!”温客行在他身后喊了半天,也不见他回头,只得喃喃着,“莫不是被噩梦魇着了,阿絮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

      周子舒趿拉着鞋子,一路奔向灶房。

      炊烟散在半空,成岭手里拿着把蒲扇,蹲在地上使劲儿地扇着,火光映在他脸上,瞧着有些许朦胧,周子舒扯了扯衣襟,缓了步伐走进灶房,在他面前站定。

      张成岭余光瞥见地上显出一道阴影。抬头一看,“师父!您醒啦?”

      “咳...咳...”这烟火气有些呛人,周子舒不自觉咳了两声,浅浅笑道:“我来看看你,顺便找找你流云...你师娘,我四处没瞧见她,不知她去哪儿玩了。”

      “啊?”成岭大睁着清澈的眼眸,“师...师父,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了个师娘啊?我怎么不知道?师叔他知道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四季花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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