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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六十五章 ...

  •   转眼夜色朦胧,伺候的侍从进屋掌灯。宽敞的地席一次可以做三四个人,摸起来柔软温暖,镶嵌的黄玉在橙黄的烛光的映衬下明亮有光泽,旁边还放着一盘子没来得及吃的红豆糕。
      茶已经凉了,可薛阿宁口渴地厉害,顾不得礼仪咕咚咚地饮下好几盏。堂伯还没回来,他不敢指使下人做这做那,自己犯了错,撒了谎,还侥幸地试图掩盖,简直罪无可恕。
      堂伯一定对自己失望透了,他想。全身使不上力气,三魂丢了七魄,酝酿着抽泣却挤不出一滴眼泪。他怕极了,人在紧张恐惧的时候会坐立不安,薛阿宁盘着腿烦躁地揪着腰间的穗子,肩膀一耸一耸的,不大个小人学着大人叹息。
      偶尔又摸摸手上破了皮的小伤口,用舌头舔舔,有些沙沙的痛,痛着痛着心里的委屈盛不下,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清脆的一声响还仿若浑然不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把脑袋埋进手臂里。
      “堂叔,你骗我……”薛阿宁细嫩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他生气,他第一次怪陆尚应。其实也算不上责怪,就算陆尚应不骗他,甚至拿着刀要他伤害陆夫人,面对至亲的以死相逼,他也不得不同意。只是人总是这样,一千次的反思哪怕九百九十九次都怨在了自己,剩下的也会是别人的原因,非圣人不能免俗,他一个小儿也不能例外。
      不知道堂叔怎么样了……薛阿宁趴到窗口嵌着缝偷偷向外面看。自己和莹姐姐在花园子说话的功夫,堂叔的眼神真的让他害怕,好像下一刻就要把他扔进火焰里一样阴鸷。
      “堂叔…堂叔……”薛阿宁托着下巴出神地念叨着。
      “陆…尚…应。”他忽然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来,堂叔和堂伯是兄弟,堂伯温柔而威严,贵君堂伯安静又灵动,自己的堂叔相貌端正,礼仪尚好,却总是躲在黑暗中,一身白衣,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墙角的瓷片突然响动一声,夜色里显得十分骇人,吓得薛阿宁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谁!”他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问道。
      “阿宁,是我。”春莹桃粉色的袖子伸了过来,扒在窗框上,不一会儿露出一颗小脑袋,调皮地冲阿宁眨了眨眼睛。
      “莹…莹!”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叫姐姐!难不成你还真想叫我姑姑吗?”春莹一挑眉,顺带着手指勾了一下阿宁的脸蛋。
      “莹姐姐,你…你肯来见我了。”薛阿宁显得有些惭愧,低着头扒拉手指。白天二人吵的那样凶,晚上春莹就过来看他了,让自己受宠若惊,大为感动。
      “嘘!别哭。”春莹踮着脚捂阿宁的嘴。“我是求着看守的下人偷偷进来的,他们人好,准了我只要不出声响,不带人走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想着你午饭将将用了一根玉蜀黍,胃里无味口中清淡,所以给你带了一包咸杏仁过来,起码打打牙祭,大哥哥就快回来了。”
      阿宁颤颤接过那包杏仁,感激地说不出话来,捉着姐姐地手心在唇边亲亲,恨不得一下子冲出去拥在她的怀里才好。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半天,愣是被他憋了回去。
      二人分食吃了五六颗杏仁,薛阿宁才后知后觉地问起春莹:
      “堂伯呢……他去哪儿了?去和大夫人说这事了吗?”
      “唉!”春莹更是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弟弟的脑门。“有一个好讯和一个坏讯你要听哪一个?”她卖弄起关子来。
      “好的。”薛阿宁道。
      “陆大人和大夫人都不知道这事呢!大哥哥暂且没和那二位尊长说。”春莹答。
      “哦。”阿宁看起来没有那么高兴。“那坏的呢?”他又问。
      “坏的嘛…自然是你那个什么堂叔找不见人影了!午后从家门出去的,听说去了东郊,之后就再没人见过他。”春莹简单地复述着从下人那里听来的消息。
      阿宁没再出声,既看不出焦急也看不出悲伤,总之就是一副“听过了就是听过了”的表情,比说完好讯时的态度还冷淡。
      春莹不关心陆尚应,只关心眼前的阿宁,犹如常姨娘上身,絮絮叨叨地数落起阿宁的所作所为,一边哀其不幸,一边怒其不争。引经据典,拐弯抹角地骂弟弟愚蠢,看他低落的神情又不忍心责罚,最后连打了他的手心好几下,就算是这个当姐姐的对弟弟的告诫了。
      “大哥哥现在正和契哥哥说话呢,我也只是远远地从屋外望了个人影。以大哥哥的性格,事情绝不会含含糊糊的过去,你今日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明日是好是坏…你就自求多福吧!”春莹看了一眼身后。
      “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说着揣着手两三步消失在了黑暗中。
      阿宁又继续靠着吹风,时间久了头疼,下人把吃食端好了送过来,都是些点心,配着热茶让他有了些许胃口。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还不见堂伯归来,困意袭来,又恐在堂伯面前不庄重,遂卧在躺椅上假寐养精神。

      那边陆尚元跟着父亲一回府就被春商叫到了一间小客房里,说有要事相商。到那处一看吃食摆了一桌,蜡烛被褥一应俱全,收拾得和主室一样干净,倒让他觉得奇怪。
      春商对着良人点点头,先是陪着陆尚元吃完饭,命人收拾下碗筷后才步入正题,开门见山地把那包花粉摆在桌面上,避重就轻地把今天的事重复了一遍,有意袒护薛阿宁。派舒阳到大夫人的侍女身边旁敲侧击,得知香粉并未对大夫人的身体造成确切的损伤,所以抹去了春莹捉人的这一部分。
      陆尚元的脸色当时就降了下来,越听眉头皱的越紧,手指哒哒地点着桌子,时不时还随着春商的话点头,呼吸间隔变长,看似没有变化,却让春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陆尚元在不笑的时候仍旧威严,是武将的身躯文官的命。
      “他人呢?”陆尚元站起身来踱步。
      “舒阳傍晚带着人去找过,只是他大多时候深居简出,没人记得他的样貌,所以还未发觉踪迹。”春商语气尽量放的平缓,不让良人的情绪变得更坏。
      “呵!岂有此理?简直是狗彘鼠虫之辈!”陆尚元一拳垂在墙上。“犹记儿时我与他也同上过几日学,先生说过真小人会啐到人的脸上,伪君子会伤入人的心里。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以为!我以为他是内心不平无力发泄,原来他根本就是只豺狼,从来就没想着陆家的一砖一瓦,一切都只有他自己!”
      “那就…报官吧。让官府找人,是打是罚任他再反抗不得。退让不是办法,私刑反受牵连,府尹大人公正严明,不会冤了好人的。”春商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怕良人失了理智,胡乱地用蛮力。
      “你我在这里着急于事无补,这事定要和父亲母亲交代的,只是…只是阿宁他,我以为他不是有意的,母亲又不太与他亲近,所以习风,咱们就私下里罚这孩子,无需让母亲知晓了,你说好吗?”他斟酌着和良人商量,不希望阿宁受这“黥面”之刑。
      “阿宁这孩子,太向着他堂叔了。以至于不分黑白,不辨善恶,他跟着你从早到晚地念书投靶子,跟着莹儿拈花折金楼,心里想的永远是他薛家那点事。真真是怎么都养不熟,不如交还给陆尚应处理!”陆尚元正在气头上,坐不下站不住,他总不可能对着将安出气,话赶话就把这直接罪责怪在了薛阿宁的身上。
      “习风,这话切莫让莹儿听见,不然听说弟弟要走,她可是要闹的!”春商不想这气氛如此沉重,走到良人身边轻轻耳语,像哄着襁褓婴儿一样拍拍陆尚元的背,又伸出拳头捶肩膀,殷勤地和平常大不一样,顶替了百会的活计。
      “哼,你不是一向和舒阳玩得好吗?你们主仆二人年龄相仿,脾性相近,心有灵犀,到我这儿就是伺候人的命。今日当做茶点的师傅,明日当洗笔研磨的仆役,如今为了个小儿热心肠,真叫咱受宠若惊!”
      陆尚元少有地语气间夹杂着酸溜溜的滋味,自己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若是让将安因为别人来讨好自己,不管怎么说心里就是不舒服。嫉妒这个词,他这个呆木头是断然说不出口的。
      春商瞥了他一眼,看他的模样真像小时候自己和兄弟姐妹在父亲面前争宠,生怕被冷落到,心里笑出了声。趁着没人把良人按在座位上,捧着他的脸对着额头就要“啵”下去,谁想到陆尚元眼疾嘴快,抢先一步拉着他的手率先讨了个香吻,末了嘿嘿一笑,怎见刚才的酸气。
      “你——”被人反将一军,春商窘的不行,捂着脸叉着腰,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字来,最终叹了口气,向良人示弱。
      “算了算了,换成将安伺候,我就如同那山猪,吃不得细糠,必定是寝食难安的。刚才讨回了一把,就当你向着我,阿宁的事,我尽量不让母亲知晓。”陆尚元拉着人揉揉捏捏,看在春商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只对阿宁,不对陆尚应。
      “事情耽搁不得,怕那糟心的东西畏罪不成狗急跳墙,再生事端,明日我便去找母亲,即刻写了状子递到府尹大人那里,早做准备。”他又道。

      二更三更皆至,万籁俱寂之时,郊外的一个废弃的茅草屋内,陆尚应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土地冻得发硬,硌得他腰背酸痛。身上的白衣也不再鲜亮,盖着稻草勉强能抵御一些寒风,只是九牛一毛,盖上不盖下,想入睡是不可能的了。
      他没有潜逃,也没有离开,甚至就在京城中。人在命不久矣的时候都会发善心,可陆尚应却不一样。他自知今晚过后寿数不长,口中求着菩萨在给他一两日的活头。等他最后去过田庄再来索命不迟。
      长夜漫漫,有人安枕梦倚轩,有人惊寒难入眠。
      若做索命的野鬼,那也得他亲自把陆夫人拉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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