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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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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一行人离开江州,继续南下。
马车内。
楚玖拈起一块桂花糕,一边吃一边跟云依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楚玖想起什么,忽然问道:“云兄可及冠?”
云依斐点点头,“嗯。二十有一。”
“看来比我大一点。”不知为何,这人给自己一种熟悉感,但刚刚楚玖仔细想了想自己认识的二十岁左右的人里,发现并没有这号人物。
“算了不说这个,”楚玖摆摆手,“云兄是江湖中人吗?”
云依斐想了想,不确定地道:“算是吧。”
“那江湖好玩吗?”楚玖眼睛发亮,他读了好多有关这些的故事话本,向往已久,可惜没什么机会亲眼见到。
云依斐想了想自己的日常生活,道:“不怎么好玩。”
“嗯?”楚玖惊讶,“可话本上说很好玩啊。”
云依斐:“……那是话本。”
“那你平时都干什么?”
云依斐仔细考虑了一下,感觉自己的生活实在是乏善可陈。
他挑了几件主要的,简单总结了一下。
“吹箫。”练幻术。
“喝茶。”顺便看一堆人吵吵闹闹。
“赏戏。”长老们天天鸡飞狗跳。
“练字。”批阅各种文书。
“休息。”打坐修炼。
“四处游玩。”视察各地情况。
楚玖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所以到底是他看的是假话本,还是这人过的是假江湖?
这生活难道不是一个世家公子的标配吗?
云依斐瞥见楚玖一脸诧异,端得八风不动。
因为并不赶时间,马车走的不算快,云依斐阖目假寐,楚玖百无聊赖地掀起一边的帘子,朝外望去。
出城已有一段时间了,官道上行人来来往往,不多也不少。
往远处望去,能看见大片的庄稼地和零零散散分散着的村庄,屋子白墙黛瓦,有一圈矮矮的篱笆。道里田间,能看见农人劳作的身影,偶尔会有孩子跑来跑去,仰着头递给躬身劳作的人从家里带来的水壶。
往来种作,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再往远处,只能看见层层叠叠的山,距离太远,有些模糊。
真好啊。
楚玖沉默地看着,忽然有种久违的轻松。
世人皆知当今陛下与南宁王兄弟感情深厚,对这个弟弟甚是宠爱,朝中人只知艳羡,却不曾想过,当年先皇共有七子,他与陛下又并非一母所出,平日里两人交集不算多,顶多能勉强算是兄友弟恭,怎么独他有这份能耐,得陛下宠信?
当年之事,他不愿参与过多,十四岁便出宫建府,为尽量避免卷入漩涡中,他不入仕,不领官职,在朝堂最混乱时,南宁王府曾以自身身体不适为由,闭府不出两个月,彻底隔绝外人。后来更是故意沉迷声色,贪图享乐,彻底得了个纨绔的名声。
他的母妃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因容貌秀丽机缘巧合进了后宫,又因有了他被封为娴妃。没有家族势力,又不会勾心斗角,后宫里常来新宠,当时偶尔入了先皇眼的娴妃没过多久就被抛之脑后,母子两人的日子并不算太好,但也算过得去。
楚玖从小天资过人,聪颖通透,却从不在先皇面前表现出来,平日里话不多,又加上他刻意的掩饰,在一堆想方设法显露才干的皇子中更显得平庸无为。
但也是正因如此,他和母妃才未受波及,得以活了下来。
十四岁那年,母妃病逝,彻底断了最后一缕温情,偌大的皇宫成了个冷冰冰的牢笼。
当年几位皇兄争权之事,他不参与,但不代表不知道。
先皇共有七子,至五年前楚瓒继位时,七去其五,仅余一个无权无势的南宁王。
至于继位后楚瓒一反常态,对自己这个弟弟嘘寒问暖,甚是亲近,这几年更是无条件纵容,甚至把他拉出来帮忙处理些朝事,其意如何,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也许是给天下人营造一个兄弟感情深厚的假象,也许是为了堵住一帮大臣的嘴,也许是为了掩盖血淋淋的过去,总之,除了真心的亲近与信任,其他皆有可能。
管他呢,他漠然地想,我只想活下去,其他的与我何干?
六年前母妃辞世,临终前只给他提了两个要求。
这温和娴静,从没说过什么重话的江南女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态度强硬地逼着他,要他发誓。
“小玖,娘这辈子没逼过你,这次……”
“这次,娘求你两件事,你必须,必须……”
“咳咳……必须答应……”
“一定……要远离你三皇兄,越远越好,然后找机会……找机会离开这里……”
“如果……如果这件做不到,那……那就答应娘……”
“活下去……不管用什么方法……”
“要活下去啊……”
这些年来,他几次三番表示想另请封地,离开京城,都被楚瓒压了下来。这次南巡之事,他才不相信是因为楚瓒自己事务繁忙才把事交给他的。皇后陈氏,乃当今右相陈昭的孙女,当年楚瓒能成功继位,右相作为三皇子党的主要人物,可是帮了不小的忙。陈昭此人,辅佐朝政二十余年,为人老谋深算,处事圆滑,心狠手辣,偏偏又端得一副正人君子样,见谁都谦和有礼,在朝中素有笑面虎之称。当年先皇还在时,陈昭与身为太子党一员的左相于文毅水火不容,两人明争暗斗多年,最终以左相落败告终。楚瓒继位后,对这位功臣愈发看重,甚至娶了其孙女陈氏为皇后,彻底把陈家变成了自己人。
这次南巡会落到他身上,恐怕跟陈昭也脱不了干系,只是现在还不清楚这两人在打什么算盘。
楚玖眸色渐深,眼底浮上一抹厉色。
“王爷。”马车外有侍卫问道:“顾统领让我问您,天色已晚,要不要在前面的这个镇子休息一晚?”
楚玖堪堪回神,这才发觉天已经快黑了,他闭上眼定了定神,道:“好。”
在外不比京城,楚瓒给他配的侍卫还不至于时时刻刻盯着他,此时离京已远,装了这么多年,总算能稍微喘口气了。
再睁开眼,又是一片澄澈。
他往云依斐那里看了一眼,发现那人还在闭目养神。
“云兄,”他语气轻快地道,“醒了吗?”
云依斐睁开眼睛。
“待会儿我们要在前面这个镇子歇一晚,到时候有什么缺的你跟侍卫们说一声,让他们去置办。”
“好。”
马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王爷,到了。”顾郁南从前面过来,“我已经让人去订好了房。”
“嗯,走吧。”说话间,楚玖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在他身后,云依斐盯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
他只闭目感知了一会儿周围的情况,睁开眼就发现楚玖沉默地看着窗外。当他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那股活泼开朗的感觉就销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生涩。
直到侍卫提醒,他才重新闭上眼。
再睁眼,便看见楚玖收拾好情绪,言笑晏晏。
好像他一直都是这样,刚刚都是幻觉。
镇子不算大,尽管找的是最好的旅店,看上去条件也不算特别好。
楚玖倒是不在意这些,随意交代了几句就自顾自上了楼。
云依斐的房间在他隔壁。
进了门,云依斐扫了一眼桌上摆的茶具,颇为嫌弃地移到了一边。右手在左手手腕的一个银色单层镯子上一敲,凭空取出了一整套青色细瓷茶具,放在了桌上,拎起茶壶一倒,茶水居然还是热的。
云依斐拈起杯子,酌了一口,屈指敲敲桌面。
窗子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一个黑衣人翻了进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阁主。”
“有事?”云依斐淡声道。
黑衣人取出一封信,递给他,“长老们派属下来问问阁主,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云依斐拆开信大致看了几眼,随手扔回去,道:“暂时不回去了。”
黑衣人大惊失色:“这……”
“对了,”云依斐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他,“把这个交给范九承,往后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所有事务暂由他全权负责,就说是我的意思。”
黑衣人想象了一下范长老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心里默默同情了一把。
“是。”
“还有,”云依斐道,“给我查一查近十年南宁王楚玖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属下明白。”
窗户又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云依斐在桌边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走到跟楚玖相隔的那面墙前,伸手画了一个圆,轻轻一拂,圆内的墙壁变得透明起来。
从他这边可以看到楚玖还未休息,正坐在案前自己跟自己对弈。
褪下了平日里的伪装,真实的南宁王其实是个很安静的人,跟活泼一点也不沾边。
灯影幢幢,月色微凉。
云依斐看了一会儿,又一拂,墙壁恢复原样。
奇怪,他暗自琢磨,我管这么多干什么。
我跟着他不过是为了找到丢失的东西,其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