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中世纪搞基建》乐博

42、第四十二章

　　不得不说中世纪的人还是十分吃苦耐劳的，就算蒸煮树皮的味道实在是很呛人，却没有一个偷懒耍滑的。

　　下一步就是将浸泡好的树皮反复捶打，制成造纸的纸浆。蔡伦那个时候是用捣米的舂，艾礼思就做了一个类似跷跷板的东西，两边加上直径三十厘米，宽半米的原木，让一个人站在中间，利用杠杆原理，两头捶打，不浪费力气。
　　一张树皮起码要敲打几千下，才能让其中的植物纤维积压撕裂，看上去如同淡黄色的烂泥，将这种浆液放入打浆槽之后加入清水，不能利用的部分便沉淀下来，需要的纸浆则成为细腻的絮状物悬浮在水中。

　　纸浆在槽中经过充分搅拌，再由木帘抄出，这一步在《天工开物》中称为‘荡料入廉’，也被叫做‘抄纸’，是造纸技术中最为重要的一步。
　　‘廉’通‘帘’，也就是将纸浆材料荡入帘子的意思，种花家习惯用的是竹帘，但是这儿没有竹子，艾礼思就做了木帘来代替——木框子中间放了针脚粗糙的亚麻布，作用类似于滤纸，反正能让水分漏出，留下需要的纸浆就行。

　　之所以说‘荡料入廉’这一步是造纸技术中最为重要的一步，是因为在其他步骤中，不管工人如何粗手粗脚，对于成品纸浆的影响并不大，但是荡料没有荡好，本该平滑的纸浆就会凹凸不平，不仅非常影响使用感，对之后分离纸张的工作也会造成巨大的麻烦。

　　所以刚开始的几次抄纸工作，都是艾礼思本人亲自做的。
　　不光是负责造纸工作的仆人，艾礼思抄纸的时候，中夏、玛利亚，连乔恩都忍不住过来看了好一会。

　　黑发的领主大人捧着半人高的木框，放入打浆槽中轻轻晃动，让白皙中透着淡黄色的纸浆原液流入帘内，然后晃荡开来，浆液便厚薄均匀地在木帘上铺了一层，再往前一倾，多余的水分缓缓荡出。

　　就连觉得领主大人总是在找自己茬的乔恩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动作简直像是在弹奏某种乐器，优美得让人心颤。

　　有种让人觉得这项工作十分恬淡美好的错觉。

　　这也只是错觉而已了，这种流畅优美感只在领主大人的身上出现过，当换上其他人荡料的时候，就纷纷开始手忙脚乱起来。

　　十个有九个料铺得不平，要么就是铺得太挤导致水都漏不出去。反正一个比一个灾难。

　　乔恩也忍不住上手试了一次，虽然他搞不清楚领主大人这又是在玩什么花样，但是这工作看上去还蛮好玩的！——娱乐活动匮乏的中世纪，新鲜一点的工作都让人觉得有趣了。

　　但乔恩医生的身份丝毫没有给他任何的加成，他的木帘里的纸料看上去就和其他仆人一样凹凸不平。

　　都不用之后的分离纸张、火墙烘烤的步骤，光看这些木帘，就能知道之后的纸张成品肯定是十分失败的。

　　这也是艾礼思预料之中的事情，面对仆人们一个个哭丧的脸，艾礼思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让贝西提前发了一点本来准备在完工的时候发给她们的奖励，表示自己已经很满意了，她们不用为此感到不安。

　　奖励不多，只有100里克——艾礼思觉得，与其搞些可能会有人不喜欢的花样，还不如直接发钱更实在些——但这也相当于城堡中一个普通女仆一个月的工资了。
　　果然，收到奖励的女仆们都很高兴，暂时也就忘却了眼前的失败，用更多的热情投入到了造纸工作中去。

　　木帘挤压水分之后，差不多就能看出来纸张的雏形了——它现在的样子就像是淡黄色的纸完全打湿之后，一张张叠在了木帘上。

　　接下来的主要工作就是把纸张分离之后烤干，这点艾礼思早有安排——打铁坊日日生火打铁，屋内气温很高，正好是作火房的好地方，艾礼思就让人在火炉旁边另外再修了一道木墙，反正当初建造打铁坊的时候地方弄得够大，有很多空地，完全不怕浪费。

　　分离开来的湿纸贴在木墙上，受到高温的烘烤，不到半天时间就能烤干了。

　　艾礼思就带着贝西和中夏，用马车装着木帘，又到了许久没有来过的水力打铁坊。

　　现在这地方已经成了城堡和城镇的工具供应中心，主要是打造艾礼思需要的各种铁器，因为做出来的东西又快又好，所以已经逐渐地开始有了一点名声，再加上镇上唯一的铁匠都被艾礼思挖过来了，有时候富绅和其他贵族家里需要一点铁器，或者骑士的匕首断了（这是经常发生的事），就会找上门来，要求这里的铁匠帮忙制作修整一下。

　　艾礼思并不禁止铁匠们接私活，更何况这点打铁量几乎影响不到艾礼思的工作安排。

　　要是还是像之前，镇上只有一个铁匠带着几个学徒，只能用传统打铁法打铁的话，或许来自富绅、骑士的单子足够让他们忙上一个月。但是现在，在水力打铁坊这里，铁匠们不需要去挖铁、不需要去砍树收集木材——这些都被领主大人安排给他们的农奴做了——他们只需要掌握水车的使用方法，就能够舒舒服服地打铁了。

　　现在富绅和骑士给他们的单子只要趁着休息的时候，或者晚回家一会，多辛苦个两三天，就能轻松地做完。而且做出来的铁器质量还比以前好很多，客人们还因此送来了回礼，感谢他们如此费心。

　　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没有多付出什么，这一切完全是领主大人的水力打铁坊的功劳！

　　铁匠们工作虽然辛苦，但是收入大幅度增加，还受到了客人们的尊敬和喜爱，满足感大大提升，一个个都笑容满面。
　　特别是莫妮卡老板娘介绍来的那4个铁匠，被艾礼思免去了农奴的身份，成为了自由民，从此只要交税就能自由行动了，他们也逐渐褪去了刚开始见到艾礼思的时候，那种谨慎胆小的模样，对着艾礼思安排给他们的学徒，也能侃侃而谈，看上去颇有点老师傅的派头了。

　　现在水力打铁坊里一共有5个铁匠，12个学徒，其中4个学徒是鹰羽镇上的铁匠，也就是现在的工作组组长史蒂芬原来的学徒，4个是艾礼思让其他4个铁匠推荐的，因此都是来自红灯区的人，但心地却还不错，剩下来4个是艾礼思从农奴中挑选的，比如之前那个力气很大，还要留豆子给母亲吃，给艾礼思留下很深刻印象的农奴鲁尼就是其中的一个。

　　在这里可没有以前那种对学徒任打任骂的规矩，学徒分了三个班，每班4个人跟着一个铁匠学习，一周之后就换另一个铁匠，这样能够同时吸收所有铁匠的长处。

　　事实上，也有学徒发现两位铁匠师傅讲得不一样，就提出疑问，导致两个铁匠师傅吵了小半天的事情发生。

　　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班组长史蒂芬大手一挥：“你们做的铁器拿过来，看哪个更好不就行了吗？”
　　完全已经掌握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道理。

　　这样，在潜移默化中，铁匠们的技术也慢慢地开始提升起来。再加上有艾礼思提供的各种图纸，他们的工艺越来越熟练，也开始研究如何才能更好地满足领主大人的要求，而不再是只能做一些低配版了。

　　艾礼思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一堆人围在一起，研究怎么制作纺织机。

　　这完全是无心之失，纺织机虽然迟早提上日程，但在还没填饱肚子、人手急缺的现在，艾礼思并不着急安排人制造纺织机，只是无意间将纺织机的图纸夹到了农具铁器的羊皮纸之间而已。

　　不过看铁匠们也只是趁休息的时间研究，艾礼思也就没有制止。

　　看到艾礼思过来，所有人都连忙站了起来，朝艾礼思这边围了过来。不过也不敢挤得太近，他们都知道领主大人喜欢干净，怕自己身上的汗臭味会熏到他。

　　史蒂芬走上前来，问道：“领主大人，是有什么新的任务吗？”
　　他有些紧张，还有些小小的期待，因为艾礼思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打铁坊了，只要任务进展顺利，他只需要史蒂芬隔个两三天到城堡里面汇报一下情况就行，对于铁匠的安排，全都放手史蒂芬负责。

　　这种信任，也让史蒂芬对领主大人十分感激，在这里，他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一个手艺人应有的尊严。

　　艾礼思摇摇头：“今天没有别的任务，你们继续忙你们的吧。”

　　他让人把木帘从马车上搬下来，放到打铁坊的空地里，和中夏、贝西一起，分离纸张，然后贴到了木墙上。
　　湿润的纸张具有一定的黏着性，很轻易地就能粘在木墙上，不过分离纸张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主要是之前荡料的手法太过粗糙，因此纸张很多地方都凹凸不平，纸张分离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有一个破洞，就连手稳如艾礼思，撕下来的纸张也每张起码有五六个破洞。就更不要说不熟练的中夏和贝西了，完全是坑坑洼洼的样子。

　　不过艾礼思还是很乐观的，反正他要求没多高，原本的打算就是失败品用来做厕纸，这第一批纸虽然看上去寒碜，但是用来做厕纸却是完全绰绰有余的，甚至已经超出他的期待了！

　　木匠和学徒他们本来想帮忙，但是看到这是如此细致的活，纷纷打了退堂鼓——主宰在上，看看那淡黄色的‘布匹’如此轻盈的样子，他们这些锤惯了铁锤的大老粗，恐怕轻轻用那么一点点力气，就要把它撕碎了！

　　没见过纸张长什么样的工匠们，都把它当做一种珍贵的布料来看待了。

　　于是，大家都装作忙着干活的样子，其实都在分心瞧艾礼思他们那边在干什么。

　　打铁坊的温度很高，还没等艾礼思他们把最后一批木帘里的纸张分开，第一批贴在墙上的纸张已经可以揭下来了。
　　艾礼思时刻都在观察着纸张烘干的进度，看到差不多了，连忙把这些纸轻柔地从木墙上撕了下来。

　　纸张的颜色不够白皙，是一种淡黄的颜色，摸上去手感粗糙，因为制作手法的问题，很多地方都起了褶皱，而且四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破洞，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但不管怎样，它还是纸啊！是成功的纸张啊！

　　想到以后总算是可以告别用树叶擦屁股的日子，艾礼思简直忍不住想要热烈盈眶！

　　纸，你为什么摸上去如此顺手，如此柔软！
　　你就是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神明啊！

　　连艾礼思都如此激动，就更不要说中夏和贝西了。
　　艾礼思早就告诉他们，自己要造纸，但是无论是中夏还是贝西，听说他要用树皮造纸之后，想象的就是那种跟乔恩教书用的树皮差不多的样子。

　　虽然艾礼思又是造土塘，又是蒸煮，大动干戈，各种手法和他们平常用树皮做纸的方法大不一样，但是在没有看到最后的成品之前，谁都没有想到艾礼思所说的要造的‘纸’，竟会是如此美丽、神奇的东西！

　　比羊皮纸更为轻盈，比布料更为顺滑，比莎草纸更为白皙，这种纸，简直就像是天堂里落下的云朵那样，放在手中都怕它会在不知不觉间飘走！

　　不光是中夏和贝西，就连一旁正在偷偷观察的工匠们都被惊呆了。
　　放在木帘子里的时候，他们已经觉得够轻薄了，没想到这薄薄的一层，还能分离成无数层！

　　很多人回家就信誓旦旦地说，领主大人发明了一种新的布料，比蝉的翅膀还要薄！

　　但他们的老婆们却并不相信——比蝉的翅膀还要薄，那不是轻轻一扯就撕坏了吗？这样的衣服，谁敢穿啊？领主大人干嘛要发明这种布料，是发疯了吗？

　　被这么一反驳，工匠们也有些发蒙了，仔细一回想，这种‘布料’确实是非常容易撕坏，就连领主自己，在处理的过程中都弄坏了好几张，搞得他们每次看艾礼思把纸揭下来的时候，都胆战心惊的。

　　那看来，这真的不是布料了，只是不是布料的话，又是什么东西呢？

　　平常人生活中很难看到纸张，因此艾礼思造出来的纸虽然和布料都有些相似，但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人想到领主大人竟然真的研究出了一种新的纸。

　　就连亲眼见证了纸张诞生、还知道羊皮纸长什么模样的工匠们都猜不出来这是一种新的纸，就更别说城堡里只知道、看到艾礼思带着木帘出门的那些仆人们了。

　　估计就算现在把纸放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也不会把这种东西跟艾礼思带出去的木帘联系起来。
　　看上去完全不一样啊！

　　因此，见到了纸张的诞生，并且明白这就是纸的，只有艾礼思、贝西和中夏这三个人而已。

　　帮着艾礼思一起整理纸张的时候，贝西忍不住看了一眼中夏，结果发现中夏也正看着自己。
　　两个人眼中有同样的审视的意味。

　　贝西早在艾礼思之前就听说过中夏，这个私生子来到鹰羽镇短短一年，就有了一定的名声，但除了他在鹰羽镇的所作所为之外，大家对他的了解几乎等于零。

　　在中夏成为艾礼思的帮手之前，贝西并没有专门打听过关于他的消息，但在这之后，到现在三个多月的时间内，对于中夏·罗特，贝西依然只知道他是一年前来到镇上的外地人，很有可能在王都呆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大概是什么贵族的私生子之外，其他仍然一无所知。

　　贝西收集信息的能力一向很强，这件事，说明中夏·罗特对于跟自己相关的事情都隐瞒地很好。

　　什么人会需要把自己的信息保密到这种程度？中夏的存在会不会让领主大人受到什么威胁？这段时间以来，这些问题时不时地浮现在贝西的脑海里。

　　她承认中夏的能力很强，比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她强很多，领地里只有中夏，才能比较完整地明白领主大人的提议，并给出令人满意的方法，办起事来也非常利落，让人放心。

　　这些，也渐渐地让贝西放下了对中夏的戒备之心，因为她能看出来，领主大人是希望他们俩能够好好合作的。

　　对于能力远远不及中夏的自己，领主大人半点也没有因此产生不耐烦的情绪，而是一点一滴地点拨自己，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自己提出不明白的部分，领主大人就会细细地说明。

　　领主大人曾经说过，要是她们能够学会读书写字，未来会更光明。

　　刚开始，她以为这只是领主大人的随口一说。
　　虽然对于自己不识字，不能给大人帮上更多的忙感到遗憾，但是贝西觉得这是无能为力的事情，毕竟谁都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贵族和有钱人才有读书的资格。
　　但没想到不久以后，大人就安排了乔恩医生来教他们念书。

　　领主大人并不是随口抱怨，而是真心实意地把这些事情都放在了心里，随时寻找能够帮助他们的机会。

　　世界上不曾有过，也不会再有比领主大人对自己更好的人，这是贝西早就刻在心中的回答。

　　因此，领主大人希望的，她都会努力去做。
　　她努力放下对中夏·罗特神秘背景的戒备，全心全意和对方合作，为领主大人热火朝天的各种事业添砖加瓦。

　　但是！现在！她又忍不住要为领主大人的不设防而焦心了！

　　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贴身女仆，但是，对于纸张的珍贵程度，她还是有所了解的！
　　猎鹰堡的藏书室是整个城堡最重要的地方之一，只有在猎鹰堡生活了很多年，人品、诚信、能力都受到了认可的仆人，才有进入藏书室的资格。要是谁敢莽莽撞撞，没有经过领主的允许就擅自闯入藏书室，立马就会被解雇。

　　那些书籍是在是太重要了，贝西也是在艾礼思成为领主之后，才偶然进去过两回。
　　那里堆着很多厚重的书籍，每本都用天鹅绒好好地包裹起来，只露出嵌着金边的书脊，这画面在贝西看来，真是神秘而又壮观。

　　书籍之所以这么珍贵，就是因为能够拿来作为纸张的羊皮和布料的价格本来就十分昂贵，再加上制作过程中的损耗、手工费等等，一个金币才能买一本普通厚度的书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至于伯爵藏书馆里面的那些书籍，是经过了教会的僧侣细心编撰的，那就不是价格的事情了，甚至可以说是身份的象征也不为过。放到外面就算卖十个金币，都会有人趋之若鹜。

　　贝西也是成为了领主大人的贴身女仆之后，才有机会看到这些书籍的真面目，要是在她原来的家庭，或者在人贩子手里，哪怕她努力一辈子赚的钱，也够不上其中一本书的一张纸。

　　由此可见，书籍在卡隆特王国，甚至在整个大陆，是多么珍贵的存在了。

　　而书籍的载体——纸张，它的价格，也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像领主大人这段时间一直放在身边，时不时添加几笔的那张用来画鹰羽镇地形图的大羊皮纸，在上面还什么内容都没有的时候，其价格已经到了一个金币一张的地步。

　　而眼下，随随便便几张纸拼起来，就比那张羊皮纸大不少了！而这样的纸，在这个小小的水力打铁坊里，不是按照‘一张一张’来计算的，而是‘一打’又‘一打’！

　　请问，捧着这么多纸张的领主大人，跟捧着成筐成筐的黄金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这些纸张在挑剔的人看来，品相没有那么完美，有非常多的瑕疵，可能没有羊皮纸那么珍贵。
　　但那很显然只是技术的问题，看领主大人亲手荡料的那几个木帘里出来的纸张，样子就比其他人做的出色很多。

　　所以，贝西大胆地猜测，按照领主大人设计的这套工序，其做成的纸张，本来应该是平整毫无瑕疵的！只是因为仆人们技术不过关，才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

　　如果真是那样，那这种造纸的方法，完全可以说，是在生产黄金了！

　　这样的方法，毫无防备地展露给中夏·罗特这个外人看，甚至让他知道了整套的流程，真的不要紧吗？
　　虽然领主大人可能觉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一般人获得了这种罕见而又珍贵的技术，一百个里有99个会愿意把它卖出去，发一笔横财，过上舒服的日子的。

　　中夏·罗特难道会是那个例外？
　　贝西以往的经验告诉她，不要对人性抱太高的指望。

　　跟心事重重的贝西还有一脸凝重的中夏不一样，艾礼思一脸轻松，美滋滋地把所有的纸张都收拾好了，跟看得着迷了的工匠们打了个招呼，把工具们全都搬上马车，就回城堡了。

　　制作出纸张只是第一步，艾礼思还要测试一下各种不同树皮制成的纸张的吸水度、显色能力，哪种用鹅毛笔写起来更顺手一些。

　　这些都会被记录下来，作为造纸的参考。

　　毕竟这里用鹅毛笔比较多，而不是毛笔，需要的纸张性能可能跟种花家不太一样。

　　他们去水磨打铁坊本来就不早，晾干纸张也花费了将近大半天的时间，等到他们回到猎鹰堡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四周开始升起一阵白色的薄雾了。

　　中夏没有进城门，而是直接在中心路上就下马离开了。跟着艾礼思捧着一堆纸回到房间的只有贝西。

　　生怕被别人看到，贝西用围裙盖住了手上的这些纸。
　　艾礼思倒是大大方方的，不过本来大家看到他也只会连忙低头问好，而不会仔细打量他带了什么东西。

　　回到房间，玛利亚这个小家伙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让奶娘喂奶去了，莎伦最近窝在厨房里，练习新手艺，有什么进展就会给艾礼思品尝一下，所以这段时间艾礼思的菜单是日渐丰富，而詹妮在给她打下手。因此房间里面空空荡荡的。

　　贝西把纸张放在桌子上，用旁边的针线盒压好，然后点燃了房间四周的蜡烛。

　　艾礼思看了她一眼，笑着问：“怎么了？从下午看你就一脸愁容满面的样子，有什么心事吗？”
　　贝西也不想隐瞒，她站到艾礼思的身后，帮他放下头发，然后拿起梳子缓缓梳着，一边秀眉微蹙，担忧地说道：“大小姐，您这种造纸技术生产出来的纸张，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是属于伯爵家的秘技吗，被我们，被中夏知道，您不担心吗？”

　　艾礼思摸了摸自己的发际，因为良好的作息习惯和健康的饮食，他的头发越发浓密，像瀑布那样铺散下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不过他也不用抬头去看贝西的神色，他能猜出来她在担心什么：“你和詹妮她们都是家里的仆人，你更是签了契约，一辈子都会在伯爵城堡里面做事，除非这里把你送走。所以你担心的，不是你们，而是中夏是吗？”

　　贝西停下梳发的手，在艾礼思的左手边蹲下，低头认错道：“是的，大小姐，请原谅我的不诚实。”
　　艾礼思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怎么会责怪你呢，你只是在为我担心而已。”

　　“但是仔细想想看，就算中夏获得了这个技术，想要背叛我，他能怎么做呢？”艾礼思细细地分析道，“第一种，他离开伯爵领地，找到另外一个贵族，将这个手艺卖给他。但是中夏会因此得到多少赏赐呢？十个金币？二十个金币？卡隆特王国对平民最高的赏赐是五十多年前，迈哈尔亲王赐给小丑莱恩的三十五个金币，流传至今，成了所有想要发横财的人最津津乐道的故事，但这也说明了，贵族的赏赐，也不过是几个金币而已。”

　　“但是，十个金币，足够一个人安稳富裕地渡过一生了呀，我的大小姐。”生怕领主大人对于金钱概念有点迷失，贝西提醒道。

　　艾礼思点点头：“是的，对一般人来说，十个金币会让他们愿意背叛自己的亲人，但是中夏·罗特不是那样的人。你之前也跟我说过他的事，成为酒馆会计拿到钱之后，他没有随即安顿下来，而是把这笔钱用在了招揽人上不是吗？所以中夏并不是见钱眼开的性格，他更喜欢、或者说更习惯于去指挥别人做事，他是一个指挥官。”

　　贝西思考了一会，随即点头认同了艾礼思的说法，和中夏相处的这段时间，她能感觉出来相比于金钱，他更看重别的东西，所以领主大人能放心地把金钱上的事也交代给他，比如让他带一个金币给酒馆老板娘之类的。

　　想到这里，贝西也开始动摇了，但她还是有点担忧：“要是他找了一个地方，完全可以自己开一个工厂。他是一个自由民，可以随意到想去的地方。”

　　艾礼思问：“他可以去哪里呢？距离这里最近的阿尔沙子爵领地？要么干脆去王都？你也看出来了，这造纸的技术要是成熟，跟生产黄金也差不了多少了。他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平民，难道有本事保住这样的技术，不被贵族们夺走吗？”

　　贝西被说服了：“抱歉，大小姐，我没有仔细思考。”
　　“不，你是思考了，所以才会担忧，保持怀疑，这是一个很好的品质。”艾礼思让她站起来，“就算是我，有时候也会出错，这没有什么值得愧疚的，贝西，你做得很好。”

　　他看向门口，莎伦正端着餐盘走进来，而后边詹妮端着一大罐热汤：“好了，现在让我们看看，我们亲爱的莎伦和詹妮两位小厨娘，准备了什么丰盛的晚餐吧！听听看，我的肚子咕咕叫个不停了呢！”

　　跟近水楼台的贝西相比，和中夏的交谈就晚了两天。

　　那时候艾礼思已经做了一番试验，得出的结论是本地的几种阔叶木纤维较短，分布比较均匀，成纸的匀度较为出色，写起来也不容易渗墨，比较合适作为书写用的纸张。而一种生长较快，当地人称为‘水树’的树种做出的纸张较为柔软，起皱均匀，生长也非常迅速，非常适合作为生产厕纸的材料。
　　本来应该添加棉浆增加厕纸的柔软度的，但这儿别说棉浆了，连个棉花骨朵儿都没有，就别想这么多有的没的，能找到有用的，艾礼思就很满足了。

　　中夏熟门熟路进入艾礼思房间的时候，他正在给乔恩审试卷。

　　一个多月的学习时间不长，但也不短。这一个多月里，大部分的男仆女仆们都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以及大麦小麦水太阳之类常用的词语，还学会了一点点乘法。

　　这在以前的乔恩看来，是无法想象的，从他自身的经验来看，这简直是他跟着叔叔学习以来大半年的进度。
　　但是，他可是全天候地跟着叔叔的！

　　但使用了领主大人说的‘填鸭式教育’‘艾宾浩斯遗忘曲线’等等教学方法之后，这些仆人们的进度完全完爆了他。有些聪明的仆人，已经开始学习自己写日记，请求他帮忙修改了。

　　他们还是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学习，白天的时候还要在城堡里面工作！

　　要是按照这种程度下去的话，学个三四年，这些仆人的知识水平就能达到乔恩的水准了，而乔恩，足足用了十几年的时间。
　　现在，起码在教育这个环节上，乔恩对领主大人是完全心服口服了。
　　……嗯，可能还要加个美食，艾礼思的手艺他尝过几次，可以说，有这手厨艺在，等到领主大人需要结婚的时候，她绝对能成为整个王国最受欢迎的新娘！

　　中夏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进来’的声音，推开门一看，就看到几个人正在围着餐桌吃饭，特别是乔恩，很显然是掐着饭点来的，都没有属于他的餐具，拿着个可怜兮兮的小木碟子装了个鸡腿，坐在旁边的矮脚凳上吃得狼吞虎咽。

　　三个女仆和乔恩都在吃饭，只有领主大人正坐在床边，翘起一只脚，轻轻地踩着脚前的木板，木板连接着一个摇篮，玛利亚正坐在摇篮里，咯咯得笑个不停。

　　如果‘温馨’是一幅画的名字，那它描绘的，应该就是眼前的场景吧？在这一瞬间，中夏的脑海中浮现了这个念头。

　　这几乎打断了中夏原本的决心，呆在领主大人的身边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他越是长久地与艾礼思接触，越发感到这一点的可贵。

　　艾礼思抬起头：“中夏来了？午饭吃过了没，没吃的话就坐下来一起吃吧。我给乔恩看看月考的试卷出得怎么样。”
　　一个学习体系，没有定期的自我评价系统是不合格的，因此艾礼思决定引入月考、期中考、期末考等制度，也让考考考，成为乔恩的法宝。

　　乔恩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天怒人怨的对象，跟鸡腿子较劲地十分欢快。

　　当然，要是考得好，也是有奖励的，不过这个也要等到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再说了。

　　中夏咳嗽了一声，吸引艾礼思的注意之后说：“领主大人，有件事情我想和您商量一下。”
　　说完，他看了一眼坐在餐桌旁的这几个人。意思很明显了，是想要跟艾礼思进行私下对话。

　　满嘴塞满鸡腿肉的乔恩：“……那我走？”

　　贝西她们也放下筷子，看向艾礼思，要是他同意的话，就收拾碗筷餐具离开。

　　艾礼思放下手中的试卷，站了起来：“贝西，你们继续吃吧，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正好跟中夏一起出去转转。”

　　猎鹰堡的设计中是没有花园的，但是伯爵夫人在中心地段种了一些花草，这么多年过去，倒成了一个小花园，艾礼思和中夏缓缓走在石子铺就的小路上，看着脚旁的红色三色堇，雏菊，铃兰等等开得灿烂。

　　中夏注视着走在他面前的艾礼思，轻声问道：“您让乔恩开始换用纸张写字了？”

　　“是啊，不过他还不知道这就是之前的那些树皮做的，以为我是从商人手里买来的呢。问了好几次这种纸多少钱，还说要是太贵的话，他完全可以依然用树皮写字，不用我这么破费。”艾礼思笑着说，“我骗他说这是来自东方的‘云纸’，每张价格都要一个银币，只是因为商人保存不善，才被我用便宜的价格买下来了，他全都相信了，哈哈哈！”

　　“这种纸全大陆都没有几张，保存完好的在王都一张足以卖上一个金币，只有少数几个贵族手里有类似的物品。乔恩会相信，也是自然的。”中夏缓缓地说道。

　　艾礼思停了下来，中夏有时候会说一些关于王都的事，但是他从来不提王都的贵族。

　　“我的身世，领主大人肯定也疑惑很久了，但是您从来没有询问我相关的问题，我很感激您的信任。”中夏看着艾礼思那一双有点疑惑的碧绿色眼睛，继续说道，“我是一个大贵族的儿子，我的母亲是来自卡迪科尔的异族女子，因此我生下来就是个私生子。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话，我会告诉你这个大贵族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