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野》般珀

6、小诗

　　那是她们小学毕业前夕的某天，陈思佳趴在窗户边上等着林辛湉收拾好书包。
　　“辛湉，最近有个怪阿姨，一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周围。”
　　“怪阿姨？”
　　“对，在刘叔叔家的早餐店遇到过，她好像是看着我进的校门。”
　　“不止一次了。”她补充道。
　　“上次上完体育课，我看到她站在操场门口。”
　　“你和陶老师说了吗？”林辛湉也有些担忧，她隐约听说过那些令人不安的新闻，主人公很多都是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陈思佳点点头，“说了。”
　　“是哪里的陶老师？”
　　“我和学校的陶老师说了，学校里的陶老师和院里的陶老师说了。”陈思佳说道。
　　“那她们有说什么吗？”
　　“陶老师说，不用在意。”
　　“不用在意吗？”
　　陈思佳又点了点头。
　　林辛湉总还是有些不安，但见陈思佳没有把这件事说下去，她也就当到此为止了。

　　一个星期之后就是曦光小学的毕业典礼。
　　一群矮矮瘦瘦的小孩子穿着宽大的毕业袍，也只有排在队伍后面的同学能勉强撑起，但模样还是孩童的稚嫩，看着看着便感觉有些滑稽。
　　林辛湉排在队伍的中间，而陈思佳则在隔壁班队伍的后面——她比林辛湉高了一点。
　　学校的小礼堂比平时拥挤了不少。尽管老师们强调了纪律，不少孩子们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像是永远不会长大。
　　陶子清是教师代表，她带着林辛湉站在舞台的后面。
　　林辛湉拖着宽大的毕业袍，把老师教给她的话用童声重复了一遍。她没有怯场，她知道大家的注意力显然都不在她身上。
　　毕业典礼结束了，林辛湉和陈思佳准备回教室。
　　在快到教室的时候，陈思佳拉了拉林辛湉的手。
　　“辛湉，你看，就是那个阿姨。”
　　林辛湉仔细一看，便看到了站在教室后门的那个女人。
　　女人很瘦，皮肤看起来很薄，紧紧地贴在她的骨架上。
　　她穿着浅紫色的连衣裙，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像风铃花飘在教室的窗口。
　　那女人也看到了陈思佳和林辛湉，转正了身子，脸上似乎是有惊喜出现。
　　“思佳。”她轻轻喊了一声，像是怕吓到她们，但又怕她们听不到。
　　陈思佳听到了，她看了看林辛湉，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应一声吧。”林辛湉提醒道。
　　陈思佳的眼中仍是疑惑，她不好走开，只是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这个窥视自己已久的陌生女人。
　　许久，她应道：“阿姨，你喊我？”
　　那女人见状便笑着凑了上来，俯下身子说道。
　　“佳佳，我是你妈妈。”

　　林雄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林辛湉在房间里睡觉，她下午在阳台上晒了很久的太阳。
　　林雄做好饭，林辛湉也醒了。
　　“今天佳佳的妈妈来找她了。”
　　“是吗？”
　　林雄早就知道了自己女儿在冬苏认识的新朋友，只是因为平时都在厂里不常回家，倒是从来没见过陈思佳。
　　“嗯，在学校里。”
　　“佳佳的妈妈叫小诗阿姨。”
　　“小诗阿姨之前一直在别的城市工作，没有空照顾佳佳，所以才让陶老师先照顾。”
　　“小诗阿姨还说，暑假要带佳佳去大城市玩。”
　　“冬苏也很大。”林雄夹了排骨到林辛湉碗里。
　　“小诗阿姨说那里比冬苏还大，有好多外国来的人。”
　　“那暑假你是不是要自己一个人了。”
　　林辛湉说：“她们不会去很久的。”
　　那天晚上和平时不一样，林辛湉和父亲说了很多话，也许是想到暑假的空闲时光，也许是因为陈思佳的妈妈终于回来了。

　　林辛湉躺在床上睡不着。
　　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为数不多几次失眠中的一次。
　　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之后，她下了床，走到了房间门口的柜子旁打开了抽屉。
　　抽屉里面是林母杨风晴的照片。
　　林辛湉静静地看着照片上的女人：她有着长而乌黑的头发、白皙的皮肤、清纯动人的笑容，穿着浅粉色的衬衫和淡蓝色的牛仔裤——即使放在现在也不会过时的搭配。
　　可她已经忘记了母亲的声音。
　　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也很少会主动提起母亲。只有在他们一起看戏时，父亲才会偶尔提起母亲。但也只停留在一些简单的描述，从未详细讲过他们经历的一切。
　　“辛湉，该睡了。”
　　房间外传来父亲的声音，林雄起夜瞥到了地板上的一道光。
　　林辛湉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将房间里的灯关了。
　　许久之后，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床上的女孩才抱着思绪沉沉睡去。

　　林辛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了。不出意外地，家里又只有她一个人。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零钱，却并没有想吃早饭的欲望。
　　陈思佳不在的时间里林辛湉花了更多的时间待在家里看书。隔壁家的赵阿姨家养了一条金毛叫小汪，林辛湉偶尔会去赵阿姨家看它。赵阿姨不在家的时候，她也会去遛一遛小汪，顺便棒赵阿姨浇灌阳台上的盆栽。
　　大概过了两个星期，夏日无聊的午后，林辛湉坐在窗边看着赵阿姨家的盆栽发呆，她忽然听到了窗外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辛湉！”
　　林辛湉把头探了出去，便看到了陈思佳站在小区的过道上。她穿着淡黄色的长裙，头上戴着亚麻色的渔夫帽，挎着蓝色的信封包。
　　林辛湉先前没见佳佳穿过，大抵都是小诗阿姨买的。
　　“辛湉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有空，怎么了？”
　　“妈妈要请陶阿姨吃晚饭，就在我家，你要来吗？你来的话我们还可以一起过夜！”
　　林辛湉微微一愣，才想起来陈思佳已经不在院里住了。
　　她按捺住了喜悦的心情。
　　“我先问问我爸爸吧。”
　　“好。”
　　林雄自然是同意了，他很乐于让林辛湉有一个玩伴，他平时都待在厂里，没有很多时间陪林辛湉。事实上，因为和女儿缺少共同话题，即使是在家里两人真正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星期三下午五点钟，林辛湉站在文华小区门口。
　　她穿了白色的长裙，牢记着九点前回家的嘱咐。
　　很快，陈小诗便带着陈思佳来了。
　　林辛湉和陈思佳坐在车的后排。
　　“辛湉今年也是十三岁吗？”
　　驾驶座上的小诗阿姨戴了一副墨镜，看起来多了一丝神秘感。
　　“嗯。”
　　“辛湉比我小五个月，如果陶老师没记错我的生日的话。”陈思佳说道。
　　“她没记错。”
　　林辛湉是九月份生的，陈思佳是四月份。
　　“辛湉有什么不喜欢吃的菜吗？”
　　林辛湉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挑食的。”
　　“真好，佳佳就不爱吃番茄。”
　　一旁的陈思佳轻哼一声，低声念叨了一句：“番茄那么难吃…”
　　“可是我记得你喜欢吃番茄酱。”
　　“番茄酱和番茄差的可远了。”
　　林辛湉想了想，点了点头：“我还是挺喜欢吃番茄的。”
　　“辛湉特别喜欢吃番茄吗？”
　　“也没有特别喜欢。”
　　“那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菜吗？”
　　林辛湉的脑海里浮现了几道菜名，但开口却说道：“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阿姨做的我都喜欢。”
　　小诗阿姨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后排的林辛湉。
　　陈小诗的公寓在江边，面积不大，但是很适合她们两人居住，十分温馨，公寓周围的环境也不错，只是傍晚高峰的时候会有一些吵闹。
　　进了厨房，林辛湉和陈思佳便看到了陶之雯。用餐的时候陈小诗和陶之雯并没有讲太多话，似乎是碍于林辛湉和陈思佳在场。
　　林辛湉在提出帮陈小诗一起清理厨房被拒绝之后和陈思佳一起回了房间。
　　“佳佳，你的房间真好看。”
　　浅蓝色的窗帘，洁白的墙壁，不仅有书桌、书柜，还有一个小小的懒人沙发。
　　“辛湉，你睡哪边呀？”
　　陈思佳从柜子里抱出了一条小小的毯子。
　　“我都可以。”
　　“那我睡里面吧，我不喜欢睡在窗边。”
　　“你为什么不喜欢窗边？”
　　“总感觉窗边怕怕的。”
　　陈思佳把小毯子铺开，毯上是独角兽的图案。
　　“佳佳，以后你就和你妈妈一起住在这里了吗？”
　　“是啊。”
　　她们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天。
　　林辛湉才知道陈小诗之前都在外地工作，具体做什么陈思佳也没有说——也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而现在，陈小诗回到了冬苏，还在本地开了一家服装店，以后也会长期待在冬苏。
　　至于陈思佳的爸爸。
　　“真是个神秘的男人。”
　　陈思佳评价道。
　　陈思佳从陈小诗口中得知自己的父亲因为工作原因一直不能回来，即使是在她和母亲前往他工作的地方时，他们也只能匆匆见上几面。
　　“你父亲一定是个干大事的人。”林辛湉眉眼弯了下去。
　　“我也这么觉得，不然怎么会这么忙呢。”

　　厨房，陈小诗一边洗着碗筷，一边看着窗外的夜色。
　　陶之雯关上冰箱门，擦了擦桌面。
　　“小诗，这次去那边，你没有许华的消息吗？”
　　“他能有什么消息，我早就当他死掉了。”
　　陈小诗的语气毫无波澜，像是在评价一道难吃的菜一般。
　　“死一样的人，有什么去打听的必要吗？”
　　陈小诗甩了甩手上的水，又用毛巾擦了擦手。
　　“再说了，我现在有了宋阳，他挺好的。”
　　陶之雯听闻皱了皱眉头，说道：“那你们打算结婚吗？”
　　“我们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很忙，你知道的。”
　　陶之雯从陈小诗的语气中感觉到她对于这个话题有些抗拒。
　　“那他怎么看佳佳？”
　　“他对佳佳也挺好的。”
　　“你确定吗？你当初最开始也…”
　　“之雯，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我好，也愿意接受佳佳的人，你知道这多不容易吗？你肯定不知道，因为你根本没有我这样的烦恼。不需要为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误花这么多年的时间去买单。”
　　陈小诗的语气冷静得有些可怕，话语中的指责让房间里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对不起，我只是怕你重蹈覆辙。”
　　陈小诗摇了摇头。
　　“我和当初不一样了。”
　　“我没有什么钱，他自然骗不了财，色，他想要就拿了，我这个年纪了，又有什么好守的？”
　　“感情这种东西我早就不像以前那么在乎了。我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佳佳。我这么久以来唯一担心的，是怎么和佳佳解释，怎么向她解释一对在她生命里姗姗来迟的父母。”
　　陶之雯想了想，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淡淡地飘出了一句话：“你自己开心就好。”
　　陈小诗看了陶之雯一眼，她的话似乎是有些重了，她也知道陶之雯是为自己着想。
　　可是她问的每个问题，甚至其他没问过的，这么多年来她都已经问过自己无数遍了，她已经厌倦了，也不想再去找一个完美的回答来敷衍自己和他人。重要的是，她现在终于能给陈思佳一个“正常”的家庭了，她终于能陪在自己孩子身边了。
　　陶之雯说的对，她自己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