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野》般珀

3、小玉

　　遇见小玉的那天，冬苏下着瓢泼大雨。
　　林辛湉和陈思佳坐在院里的台阶上，其他小朋友都在午睡。
　　陶之雯，陶阿姨，是院里的职工之一，对于林辛湉的出现已经熟视无睹，只当是周围居民家放养的孩子。
　　陶之雯牵着小女孩的手，撑着伞从大院门口走了进来。
　　“小玉生了病，院里的医生请了假，陶老师带她去镇上看病了。”
　　陈思佳说道。
　　林辛湉抬眼看了一眼女孩。
　　陈思佳和她提到过很多次小玉，说她是个安静的人，虽然在陈思佳眼里，绝大多数同龄人都是安安静静的。
　　小玉确实不爱说话，黑黑瘦瘦的，头发都耷拉着，长而尖的脸没有多余的肉，五官也不值得细看。
　　小玉的父母也都不在身边，他们似乎是去了更远的地方。
　　陶之雯看了一眼陈思佳和林辛湉，说道：“回房间里去吧，等会儿着凉了有你们受的。”
　　林辛湉点点头，拉着陈思佳站了起来，拍拍灰往里走。
　　然而她们还是没有去午睡，而是偷偷溜到了无人值班的医务室。
　　医务室里散发着淡淡的酒精味，意外地有些好闻。
　　陈思佳玩弄着桌上的温度计，而林辛湉则是望着墙上的日历。
　　“辛湉你知道吗，陶老师最喜欢小玉了。”
　　“为什么？”
　　“因为小玉不喜欢说话，陶老师喜欢不说话的小孩。”陈思佳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像我这样爱说话的，她就不喜欢。”
　　“可是她有时候也会找你，还有我。”
　　陶之雯闲适的时候也会与她们打趣几句，毕竟还是小女孩，再怎么样也不太会惹人恼。
　　“陶老师有时候也会寂寞呀。”
　　“院里平时也没什么大人，除了金院长、方医生，还有王老师和张老师，就没多少大人了——还有食堂的大叔阿姨们，可是他们几乎从来不说话。”
　　“也就只有我们这些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了。”
　　林辛湉忽然问道：
　　“佳佳，你会寂寞吗？”
　　这是一个很感性的问题，在孩子的嘴里倒是单纯得很。
　　陈思佳没有回答。
　　林辛湉知道陈思佳和谁都能聊得来，可她有时候看见陈思佳不说话的样子，总是从心底里飘出一个疑问——陈思佳寂寞吗？
　　“和你一起玩就不寂寞了。”
　　“还有小玉。”
　　她补充道。
　　“我们去看看她吗？”
　　林辛湉问道，先前她看见陶之雯把小玉带到了她的房间。
　　“走吧。”
　　她们悄悄推开了陶之雯分办公室，看见小玉正坐在椅子上翻着画册。
　　陶之雯则是躺在沙发上休息。
　　“你们不去午睡，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睡不着，来看看小玉。”
　　陶之雯没有说什么，似乎是默许了她们的行为。
　　陈思佳坐到了小玉的身旁，把脑袋凑到了画册面前。
　　画册上是时装杂志的模特们。
　　“真好看呀。”
　　她称赞道。
　　林辛湉也凑了上来。
　　“我以后长大了也要拍这些照片，辛湉你呢？”
　　林辛湉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沉沉地落在了照片一旁的文字上。
　　“辛湉，你以后长大了想当什么？”
　　陈思佳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我还没想好。”
　　她先前从未想过以后自己要做什么。
　　她年纪还小，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但是却想不到究竟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小玉，你呢？”
　　小玉抬起头，想了想，说道：“我想当一个有钱的人。”
　　“噗哈哈哈哈——”
　　陈思佳笑了出来。
　　“小玉，你也太不浪漫了。”她评价道。
　　林辛湉笑了笑。
　　不过小玉看上去倒是很认真。
　　一旁的陶之雯闭着眼，静静地听女孩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窗外的雨逐渐小了下去。

　　一天下午，林辛湉从书店回来，路过街角的饰品店，意外地看到了陈思佳和小玉。
　　她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走近了发现确实是她们两个人。
　　“佳佳，小玉。”她呼唤道。
　　“辛湉！”
　　陈思佳喊道，小玉也挥了挥手。
　　“你们今天怎么出来了，陶阿姨知道吗？”
　　陈思佳点点头说道：“我们特地和陶阿姨打过招呼了，她就在附近的裁缝店。
　　林辛湉推开五颜六色的帘子便看到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辛湉，小玉，你们快看！”
　　林辛湉闻声凑了上去，只见陈思佳手里捧着一本精美的笔记本，上面系着一个淡紫色的蝴蝶结。
　　“真好看。”林辛湉说道。
　　小玉从陈思佳手里拿过了笔记本翻了过来。
　　“要二十元呢。”
　　“那可真贵。”
　　陈思佳立马把笔记本放了回去。
　　“它积灰了，放在这里应该很久了。”林辛湉说道。
　　陈思佳稍微有了心理安慰。
　　“这个价格，难怪卖不出去。你说，这种东西是要卖给谁的，我们小孩子又没这么多零花钱—大人又不稀罕这么花哨的。”
　　“总会有人买的。”
　　小玉低声念叨着，拿起了一旁的水彩笔：“这个也好好看。”
　　“哼哼，等我以后有钱了，我非把这家店买下来。”陈思佳说道。
　　“你小声一点。”林辛湉提醒道。
　　饰品店的阿姨往她们这里看了一眼，脸上是浅浅的微笑。
　　她们又在店里转了几圈，欣赏了时下最流行的文具。
　　当然——谁也没有买任何东西。
　　三人刚出饰品店的门没走几步就遇到了陶之雯。
　　陶之雯提着袋子，袋子里似乎装着许多衣服。林辛湉便顺路搭着陶之雯的车到了院里。
　　下了车，陶之雯多看了一眼小玉。
　　“这是你们买的吗？”
　　陈思佳和林辛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小玉袖口多了几支笔，两人面面相觑。
　　“我没记得最近给你们零花钱了。”
　　小玉的脸有些涨红。
　　“是我的笔，借给小玉的，她很喜欢。”
　　林辛湉说道。
　　陶之雯看了一眼林辛湉，又看了一眼小玉，没多说什么。
　　等到陶之雯走远了，陈思佳便按捺不住了。
　　“小玉，你t——”
　　林辛湉拉住了陈思佳摇摇头，又贴到了小玉的耳边，轻声说道：“下次别忘记付钱了。”
　　小玉点点头，又看了陈思佳一眼，没有说话，便进了屋。
　　“再怎么喜欢也不能偷拿呀…”陈思佳坐在台阶上说道。
　　“小玉之前有这样过吗？”
　　“不知道…可能有吧，我也是第一次发现，如果不是陶老师说的话，我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吗，总该有个原因。”
　　陈思佳摇摇头，想了想，随即说道：“可能太想要了吧。我们平时在院里，都没什么零花钱。不过——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这样，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偷东西的。”
　　“对了辛湉，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呀？”
　　“他在工厂上班。”
　　“工厂？”
　　“嗯，就是镇里的水电厂。”
　　“那他平时会给你零花钱吗？”
　　“会，怎么了？”
　　“没什么，我都不知道我爸爸妈妈的工作是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
　　“嗯，从我有印象以来，他们就在外面了。”
　　“那你希望他们的工作是什么？”
　　“那当然最好是大老板了！不过，就算是普通的工作我也不会介意的——只要他们能经常陪着我就好了。”
　　“佳佳，你想他们吗？”
　　“想呀，陶老师说只要我好好表现，他们就会早点回来接我的。”
　　“那你还总是闯祸。”林辛湉笑着说道。
　　“没有啦，我已经很久没有闯祸了，整整——”
　　陈思佳掰着手指数着数。
　　“佳佳。”
　　“嗯？”
　　“没准你爸爸妈妈确实是大老板呢。”
　　“真的吗？”
　　“你看，他们这么忙，一定是有很重要的工作。有很重要工作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大老板哦。”
　　“有道理。那小玉的爸爸妈妈一定是更大的老板。”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小玉的爸爸妈妈——小玉自己也是。”
　　林辛湉的笑容忽然淡了下去，不一会儿，她又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对了，佳佳，小玉的姓名是什么？”
　　“就叫小玉啊。”
　　“不是，我是说她的全名。你看，我姓林，名叫辛湉；你姓陈，名叫思佳。虽然我们都叫你佳佳，但是你的姓名是陈思佳。”
　　陈思佳点了点头。
　　“那么小玉呢？她总有姓名吧，难道姓‘小’？”
　　陈思佳愣住了，脸上多了几分迷茫。
　　“小玉…小玉就叫小玉啊…陶老师就是这么喊她的，一直都这样。”
　　小玉就是小玉，没有的别的名字。
　　那她为什么会是小玉呢？
　　“辛湉，时间不早了，你不回家吗？”陈思佳看着发呆的林辛湉说道。
　　“那我们下次见。”
　　“再见。”
　　晚风渐起，林辛湉感到一丝寒冷，她咂咂嘴巴，总感觉身体哪里空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