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寄丹心》梁饮冰

7、如意不如永无宁，彼岸花开显身形

　　按照从店家那里得来的线索，彼岸天杀人，被害者的规律尚不可知，但作案地点却是有迹可循，必定是人烟稀少之时，人迹罕至之地。
　　可这里又有说不通的地方，若是定要选择人烟稀少之时，为何彼岸天不选择晚上作案，而总是选在白天杀人，要知道白日里人来人往，岂不是更容易被发现。
　　可又为何偏偏杀雍亲王是选在夜晚。
　　想不通想不通。
　　丹心无奈摇晃几下脑袋，试图想要将那些想不通的线索通通摇出去。
　　此时，他蹲坐在永宁门附近的石阶上，看着眼前经过的人流，细细思考着已有的线索。
　　突然人流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
　　正是巷中的瘦小道人，此时他已褪去道袍，换上一身布衣，打扮成百姓的模样，穿行在这烟花柳巷。
　　他似乎并不急于进入某处，而是每一处秦楼楚馆都细细打量，他并不进到里面，任凭招手揽客的妓女龟奴如何热情如火皆不为所动。他便一直这般慢慢走着，边走边看各处的布局，他一直走着，过了离大道近的繁华地，越往里走，人流欲少，也欲安静。
　　往里的勾栏大都是三层的小楼，白日里门窗紧闭，门口并无揽客的龟奴，路上虽有些寻芳客来来往往，但与大道那般的繁华不可比。
　　这里甚为安静，甚至能听到树梢头的鸟鸣叫。
　　这道人走到一处地方停下，他细细打量这处地方的前后方位、布局，发现这处小楼离道路数十米距离，毗邻一片竹林，不时从楼中传来琵琶声，衬得此处更为幽静。
　　这处名为如意楼。

　　道人依旧没有上楼，而是绕过小楼，去了竹林，在竹林中呆了许久。
　　丹心怕打草惊蛇，不敢考得太近，只是远远看着。
　　日头西斜，不少小楼打起灯笼开始接客，远远望去，一片灯火通明。
　　这时，那道人方才原路离开。

　　百家争鸣宴实则是在城郊首阳山上举行，而参宴的修道之人则是住在城内，除了极少数在京师中有房产的修道名门可以回家安睡，绝大多数修道之人住在东西市的旅店中，有钱的门派住西市，没钱的住东市。
　　齐穆所在的天心观算不得大门派，但也算是江湖上有名气的门派，平时供奉银钱的人也不少，虽说修道之人总是鄙夷钱财，然而谢掌门是个识时务的，想着要让门下弟子们在宴上比出好成绩，便不由分说花大价钱租下西市最好的旅店，因此他被江湖道友们嘲讽，嘲笑他一身市井俗气，没有修道之人半分该有的出尘之气。
　　好在谢掌门也不生气，他人爱说便任他说。
　　话说这丹心从永宁门离开，赶在各处城门关闭前来到西市，他按着齐穆给的地址名字找到名为云中客的旅店。
　　此时夜幕降临，天空七分黑，三分墨白，再不多时，那三分白也要彻底与墨相融，成就十足的黑。
　　丹心向店家禀明来意，店家便指挥跑堂小二带着去了后院找玄字号房。

　　齐穆开门见是丹心，既意外又惊喜。
　　他忙请丹心入内，搬凳倒茶水。
　　丹心谢过好意，拒了茶水，只是将齐穆拉到一旁，避过屋内的师兄弟悄声说话。
　　齐穆听完丹心的发现也是大为震惊。
　　他压低声音问道。
　　“所以，周兄以为彼岸天近日便会有行动？”
　　“正是。”
　　“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待明日三人聚合，我们再一齐去往如意楼如何。”
　　“弟正有此意。”
　　“周兄，城门已闭，如今你也回不了刑部，不如就此歇下如何。明日正好你我一同出发。”
　　丹心犹豫片刻、思忖一番，答应了。

　　为了照顾丹心的感受，齐穆将自己的床铺让与丹心，自己则与师弟挤一张床上睡。
　　在这张陌生的床铺上，丹心忐忑不安。
　　他感觉离他的苏如寄更近了一步。
　　这般想着又觉好笑，当初是他因苏如寄无情逃出彼岸天，如今又想尽办法靠近苏如寄，人啊，在感情上总是这般矛盾，既想要又骇怕，靠近时想要逃离，逃离了又想靠近。
　　丹心也觉得自己这般扭曲纠结的情感也十分可笑。
　　可他却舍不得苏如寄的身影，舍不得她的一颦一笑，舍不得那张刻入骨髓的面庞。

　　却说第二日天明，丹心早早起了床，与比他更早起床的齐穆一同来到三人常聚的酒馆。
　　却没成想，皇家公主月华妹子竟然已经坐在桌旁等候。
　　丹心想也没想，见到月华便来了句。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公主不睡觉的么。”
　　月华抬起睡意朦胧的眼皮。
　　“要睡，只是我昨夜想了一整晚，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反而睡不着了。”
　　说完继续闭目养神。
　　“看来你那里大有收获。”
　　“啥收获呀，反而越想越不明白，你说这彼岸天到底咋想的，干嘛非得大白天的杀人，它就不怕被抓么，真当百姓们都是睁眼瞎的么。我已经碰到不知道多少人说他们看到过那个可疑的道人。”
　　“这也是我昨天想了一整晚的地方。”
　　齐穆立刻问丹心。
　　“周兄可否想明原委。”
　　“算是吧。”
　　丹心点点头，接着齐穆的话头讲了下去。
　　“二位，我有三点拙见，但不知正确与否，二位姑且听之，其一便是月华妹子的疑问，行凶时间，一般说来，杀人越货之行，以黑夜为佳，白天容易暴露，下下之选，但京师这桩连环杀人案除去雍亲王皇昭平外，其余均是白日犯案，百姓可不同于皇族，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城中入夜更是有宵禁，于是天黑时百姓便各自回家，街面四下无人，所以不得不选在白天动手。”
　　“等等，我不理解”，月华举手。
　　“请讲。”
　　“天黑无人就选白天，可白天四下皆有人，难道彼岸天不怕被人发现？”
　　“不怕，而且白天比晚上更不怕。”
　　“为何？”
　　“夜晚寂静，小民所居，鳞次栉比，彼此相邻，且不少百姓家中养犬，狗鼻灵敏，但凡生人靠近便会狂吠。白日则相反，人来人往，四下嘈杂，气味混杂，只需寻得一偏僻处，便可避人耳目。行凶之人十分大胆，认定白日无人能察，所以才敢不蒙面，以真面目示人。其二，彼岸天竟然敢不蒙面行凶，可见他们对自己的手段非常自信，反过来也正说明，背后定与彼岸天有关。”
　　“这怎么就反过来说明与彼岸天有关呢？”
　　一根筋.转不过弯.月华继续发问。
　　“我们先前所见的面具人与道人，功夫如何。”
　　“啊……这，我没走过江湖，我怎么知道。”
　　“齐兄，你以为他二人功夫如何。”
　　“那面具人还有些身手，至于那道人就十分一般。”
　　“这就是了，如此一般的功夫还敢犯下连环大案，如面具人仅仅是偶然出现，而不是帮手，那么他二人不可能犯下连环命案而不被发现，至少在雍亲王皇昭平案里，必定会被王府卫士察觉。”
　　“等等”，月华似乎察觉出了关键之处。
　　“雍亲王是半夜被杀，雍亲王是皇族，百姓屋舍只有家犬护卫，而王府内遍布守卫，虽然到了晚上守卫也要睡觉，且人数减少，视线受黑夜所阻，半夜又容易困乏，但雍亲王被杀的地点是湖心亭中，四舍五入等同于四下无人，反而晚上行凶更容易得手，但是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出现了，雍亲王府可不是寻常百姓家，只有几间房子，雍亲王府可是很大，有很多房子的，凭他们那点三脚猫功夫，如何能避开卫士，飞到湖心亭中行凶，要么有内鬼，要么有高人相助。如果是有高人相助，那这个高人多半就是彼岸天。”
　　“目前是不是彼岸天还有待查证，但行凶之人背后一定有高手。”
　　“那第三点呢。”
　　丹心看了看杯中的冷茶，已喝下半杯，总觉不舍，终是端起茶杯咽下。
　　月华直勾勾盯着丹心，直至他咽下杯中所有。
　　“没有第三点，我忽悠你的。”
　　“你！找打！”
　　齐穆赶紧插入，分开二人。
　　“可这也只是说明了彼岸天白日犯案的理由，对我们接下来查案又没什么帮助。”
　　月华有些泄气。
　　“并非毫无帮助，至少我们夜晚不用蹲守。”
　　“可我们现在去何处蹲守，京师如此之大。”齐穆不解。
　　“有地方去。”
　　“去哪里。”月华登时支楞起精神。
　　“永宁门。”

　　“哦哦，怪道周兄对这彼岸天的行事逻辑分析得头头是道，原来是早有准备，小妹佩服。”
　　丹心冰山般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显然他认同月华的吹捧。
　　午时，三人站在如意楼附近的那片竹林中，如深闺怨妇哭泣般的琵琶声清晰传入三人耳中。
　　“我们为什么不凑近些。”
　　月华总是有些许多疑问。
　　“凑近不仅会被发现，也没意义，彼岸天早已踩好点，我看昨日那道人的形迹显是要将这竹林作为犯案地，我们在此处等他便是。”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那道人始终未露面。
　　丹心等人本以为道人今日不会出现，就在此时，那道人出现了。
　　只见他换了身百姓的短打布衣，晃晃悠悠朝这如意楼走来。
　　那道人行至如意楼附近便止步，他并不不进楼，而是走到如意楼旁的道上站着，他四处张望，仿佛在等待什么。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又见朝着如意楼的道上远远走来一个人影。
　　那人身形修长，行如龙虎，一看便是修道之人。
　　待走近些，齐穆认出这人。
　　“这人竟是华阳学宫大弟子苏秉寅。”
　　“华阳学宫是什么。”
　　“华阳学宫是什么。”
　　丹心与月华不约而同问道。
　　“华阳学宫乃是四大门派之一，男女皆有，内外兼修。”
　　“与其他门派有甚么分别。”
　　“就是内外功各家都会有所偏重，华阳学宫是少有的内外功都差不多，既不落下乘，但也不突出，可是综合到一起，却能压下许多门派，也算独此一家。”
　　“听着很复杂。”
　　“周兄不也是修道之人么，这些可都是修道之人的常识。”
　　丹心摇摇头，“我是野路子，没学过这种常识。”
　　齐穆心下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