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国寒冰泪》江村云

7、第6章 你是谁

　　冰儿蹲在少年床边，双手托腮凝视着他，一动不动。
　　待自己的喘息渐稳，少年似乎感觉到了身边还有他人的喘息声，于是睁开眼睛，一张洁净无瑕的少女的脸闯进眼里，见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少年的脸上瞬间出现了苍白之中不自然的红晕。
　　少年虚弱地躺着，没办法用力气说话，只能气若游丝地费劲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重复他刚醒时的疑问：“你是谁？”
　　少年说话虽然费劲，但安心躺着倒让他脸上的气血又回了几分。
　　“我是冰儿。这里是云国。子涯叔让我看着你。”似乎“云国”二字对少年极其重要，冰儿刻意把“云国”二字又强调了一遍，见少年不似刚才的激动，然后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怎么受的伤？你爹娘呢？你怎么进来云国的？”
　　“爹！娘！”
　　“爹娘”二字深深攫住了少年的心，少年脸上的沉痛又多了几分，与爹娘分别时的惨象历历在目：在院中肆意滥杀无辜的黑衣人，爹的殷殷嘱托，娘的百般不舍，还有爹娘脸上的诀别神色。少年悲痛万分，眼泪一粒粒滑落。
　　冰儿长到今日，日子过得自在无忧得很，除了对外世的好奇，再没有任何烦心事出现过，并且，除了弟弟顽皮挨揍时的哭嚎，她也从未见过任何人悲恸而哭。而少年此时展现的悲伤难过，还有令人揪心的无声哭泣，都让她不知所措。她忽然觉得蹲也不是，站也不是，去宽慰少年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哎呀，我什么都不问了还不行嘛。你别伤心了，子涯叔回来该怪我没照顾好你了。”
　　一个从未经历过悲伤的人，怎么有办法抚慰受伤的心呢？
　　冰儿手足无措间四下张望，以求有什么可以帮少年纾解心绪的办法。她无意中瞥见桌上的茶水，顿觉有法可用，于是对少年问道：“口渴吗？我给你倒点水喝吧。”
　　冰儿赶紧起身去倒水，一边倒水一边还不忘尽力安慰少年：“你别哭了，对身体不好。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何事，但是你只有赶紧让身体好起来，才能回去找你爹娘呀。”
　　冰儿回到少年床边，端水等待少年的回应。
　　少年已将情绪隐忍到了极限，刚才的一阵啜泣，算是稍稍缓解了自己对父母的思念。对父母此时境况的担忧，足以让他即刻起身回去，但是无奈自己受了重伤，几乎动弹不得，用这样的身躯，如何能回去解救父母。少年深知冰儿的话没错，于是弱声自语道：“我一定要赶快好起来！”
　　但是少年此时浑身无力，连支起身体喝水的力气都没有，挣扎着尝试了几下，可身体纹丝不动。
　　冰儿看着少年挣扎得难受，赶紧制止道：“你别动了，我喂你，张嘴。”
　　少年乖乖张嘴，冰儿把碗沿送到他嘴边，不敢动作太大，微微倾斜陶碗。水在碗里轻轻晃动，顺着碗沿一点点流进少年的嘴里。水流进少年嘴里一点，冰儿的动作就停下一会儿，等少年把流进嘴里的水都咽下去以后，再继续重复刚才喂水的动作。
　　少年刚咽下一口水，眼见陶碗又倾斜下来，赶紧说：“够了。”
　　冰儿闻声就赶紧住手收回陶碗，但还是晚了一点，水顺着碗沿落下，这次没落进少年嘴里，都往他嘴角边上流了下去。
　　“啊呀！对不起。”
　　冰儿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快滑进少年脖颈的清水，就在她的手指触到少年皮肤的瞬间，一阵钻心的刺痛突然袭来。
　　“啊！”
　　冰儿压住了钻心疼痛的胸口，陶碗摔在了地上，她无力地撑坐在少年床边，面露痛苦。虽然几乎是瞬间，但那股子钻心的痛，还是刺得冰儿将要落泪，足够她缓上半天。
　　少年急问：“喂，你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刺痛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刚才还被刺得四肢无力，站立不住的冰儿，现在忽然又没了一点事。她深吸一口气，又用手刻意揉了揉胸口处，细细品了品，一点异样的感觉也没有了。
　　冰儿缓过劲儿来，她侧身坐着，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少年，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触碰你我的心会疼？”
　　“我不知道。”少年茫然。
　　少年也疑惑，不知如何回答冰儿的问题。虽然他未像冰儿那样心脏刺痛，但在刚才冰儿触碰他的瞬间，他的心也隐隐有变，说不清道不明，总之不是舒服的感受。
　　“奇怪。”冰儿自语，纳闷刚才的刺痛从何而来，她看向少年，问，“我能再碰碰你吗？”
　　少年答：“可以。”
　　“咦？”冰儿感觉无恙，索性直接把手贴在了少年有些发烫的脸颊上，仔细感受，却什么事都没有，“也没事啊，怎么刚才碰你的时候心就突然那么痛呢？”
　　少年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冰儿自己也摸不着头脑，也没探究个结果出来，只能回答：“没事了，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才会心痛吧。”
　　“那，”少年有些羞怯，“你的手能拿开了吗？”
　　“哦，哦，抱歉啊。”冰儿赶紧收回贴在少年脸上的手，刚才太专注于试验，忘了一直把手放在少年脸上了。
　　冰儿见少年脸色骤红，关心道：“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发烧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少年摇头：“哦，没事，没事。”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单独和陌生少女相处，莫名的害羞实在让他无处安放，好在冰儿的大大咧咧、纯真爽朗让他松弛了许多。
　　冰儿在床边坐好，对少年说道：“那你歇着吧，放心，我就守在你身边。”
　　少年轻声应一句：“好。”
　　两人一时无话。
　　冰儿想着不再打扰少年，让他好好休息，于是只剩百无聊赖地带着疑惑注视少年，自己心里瞎琢磨一堆得不到解答的困惑。而少年被这妙龄少女一直盯着看，也无法真的闭眼安心睡去。冰儿观察少年的同时，少年也时不时目光飘向她的脸。
　　就这么对视着看着琢磨着，两人心里对对方，都有一种奇怪的，无法言明的感觉升起。互相观察，一起疑虑半晌，两人突然一齐脱口而出：“我见过你！”
　　少年的声音惊讶但有气无力，冰儿的声音惊讶却刻意压低。
　　少年每说一句话都要喘息半晌，冰儿依着身体健康，说话随心，先发问：“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少年喝了水，回了点力气，说话不至于一字一顿，但还是尽量往少了说：“梦里。”
　　少年柔声的两个字说到了冰儿的心里，跟她见他的方式惊人一致，同是在梦里！
　　“我也是在梦里见过你！前些日我梦里那个坠崖的少年就是你！？”冰儿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过绝对，于是换了不那么坚定的说法表达，“应该是你吧。反正脸是没看清，但是除了你，没人再落进云国，应该就是你了。”
　　冰儿说到最后的一丝不确定，是因为她没有看清梦里少年的脸。似乎十个梦，九个是看不清的。
　　“你，梦到，我坠崖？”少年惊异，心想，“难道这女孩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那个梦太过奇怪又太过真实清晰，冰儿一直记得，稍加回忆后就脱口而出：“我迷路，问你路你不说，你看见我就一直跑，大概是把我当坏人了吧。然后又自己跳崖，还叫我等你。”
　　少年的声音轻得简直就是自言自语：“我为何见你就跑，又让你等我？”
　　冰儿有些没好气地回答：“你为何这样，我如何知晓？莫名其妙。你见过我的梦又是如何的？”
　　少年回想。那个梦，他做了好几回，梦里的少女，他见了好几次，而且确定就是同一个人。
　　“你在一片山林里，我喊你，你不应，四处都是雾，你让我走，快走，走远一点，再不要来找你。”
　　冰儿着急发问：“你看清是我的脸了？是我吗？”
　　少年粗喘一口气，然后回答：“看不清，四处雾气蒙蒙。”
　　“那就不一定是我。”
　　“身形像你。”
　　少年不知为何，确定梦里的少女就是眼前这个叫冰儿的姑娘。但为何他就那么确认无疑呢？他自己也不明所以，可就是相信，就像冰儿相信自己梦里那个没看清脸的少年就是他一样。
　　冰儿站起身，捡起安静躺在地上的陶碗，把它在桌子上放稳，带着在她肩头安静陪伴的云雀一起，在少年床边来回踱步，像是跟少年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真是奇怪，你是外世人，我从来未踏出过云国一步，为何我们都会梦见对方？莫非……”
　　“莫非什么？”少年也急切地渴求答案。
　　冰儿一脸正经，仿佛参透了其中缘由，认真回答：“莫非是将要发生什么大事，有神仙给我们托梦，将大任交于我们身上，我们两个可能就是拯救大家于水火的少年英雄！但是，”冰儿话锋一转，有一事她无法想通，“为什么我刚才一碰你就会心痛呢？既然我们可能要携手合作，那为何又不能触碰，倒像是水火不容似的。莫非……”
　　少年急问：“又莫非什么？”
　　冰儿刚才一直一边思索一边踱步，此刻定定站住，一双黑亮的眸子直直盯住少年，缓缓说出：“莫非其实我们应该是仇人，先人托梦我们彼此要提防对方？不然为何你梦见我叫你走，我梦见你见我就逃？”
　　“咳咳咳！”少年突然咳喘起来。
　　“你没事吧！”冰儿赶紧伸手拍抚少年。
　　少年则努力让自己的咳喘平息下来，因此一时无法回话。
　　冰儿见少年难受不已，以为自己的玩笑吓着他了，笑道：“啊呀，瞧你，我刚才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你看我现在碰你一点事情也没有啊。我们肯定不是仇人！”
　　少年咳喘止住，言语坚定：“嗯，我们肯定不是仇人。”
　　他有预感，眼前这个可爱纯真的少女，绝无可能是他的仇人，一丝可能也没有。看着她稚嫩清秀的脸，少年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看着她黑亮的眼眸，少年的心感受到了如坐山林的宁静。看着她顽皮可爱的笑颜，少年身上的痛都减了大半。
　　“你笑了！”冰儿抓住了少年嘴边的一抹浅笑，赞叹道，“你笑起来真好看，比我们云国所有男子的笑都好看！”
　　冰儿的这番夸奖，让少年苍白的脸上又现出了不自然的红晕，把他的气色伪装得好了许多。
　　折腾半天，扯了许多话，冰儿心底的好奇自始至终都没有消失过，她还是没忍住，又打开了话匣子：“对了，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怎么进的云国？谁把你伤得这么重？”
　　少年此时再次面对冰儿的提问，没了防备，没了顾虑，欣然回答：“我叫子回，我……”
　　门外焦急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雀鸟先被惊醒，从冰儿的肩头赶紧起身，从屋内的窗户飞了出去。脚步声越来越近，已将近屋内。
　　冰儿打断了少年的话，叹一声：“糟糕！”
　　少年问：“怎么了？”
　　冰儿苦笑一声，没来得及回答，杂乱的脚步已经跨进了屋内，冰儿起身回首，喊一句：“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