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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各执一词话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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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继续回忆起在怀川村的那些时日,怀念着那些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吴念哥哥你还记得当时我们一起发誓说将来长大后要一起当侠客吗?”
“当然记得。”吴念带着自嘲的微笑说道,“那时候真的是信誓旦旦,也算是年少轻狂了。可惜总归是要长大,到头来还是要面对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像每个曾经爱幻想的小孩子那样,长大后殊途同归,泯然众人矣。”
“不是这样的,你和我不必这样的。”顾良奚急忙否定吴念的看法,有些急切地说道,“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彼此,我们还很年轻,我要换的欠债也基本上算是还完了,你也没有束缚,我们当然可以去开始追寻成为侠客的梦想。”
“哈哈!”吴念发出爽朗的笑声。“良奚你还是那么天真可爱,说玩笑话都那么认真。”
“我没开玩笑!”顾良奚认真的神态甚至堪称严厉。
吴念的笑容僵在脸上,意识到顾良奚不像是在开玩笑之后又苦笑了一下。“算了吧良奚,我们虽然才二十多岁,但也不是小孩子了。孩提时候的梦想大都是无畏的,但也往往是无知的,所谓的侠客不是你我这样的人可以当的。”
“为什么不可以?别人可以为什么你和我不可以?”顾良奚仍然紧皱着眉头。
吴念轻叹了口气。“良奚,你觉得真正的侠客是什么样的?拔刀相助,仗义疏财,不食人间烟火?再厉害的侠客也是要面对一日三餐的,更不要提高超的武艺,不是你和我这样只有普通人的武力的人可以胜任的。说句可能你不喜欢听的话,我觉得首先要能够好好活着,有个稳定的工作才好说去谈论遥不可及的梦想。”
顾良奚湿了眼眶,满眼失落地慢慢摇着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顾良奚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李太白的《侠客行》你还记得吗?”
吴念心有愧疚地点了点头。“当然。”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顾良奚先念出这首诗的头两句,然后吴念也随之附和起来。“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顾良奚眼中又一次放射着炽热的光芒,而吴念眼里只是因为看到自己从心底里在意的弟弟能够保持一颗纯真的心而感到欣喜和安慰。
“我们虽然写不了李太白的诗,但我们可以成为李太白诗里的人。我们一起……”
“良奚。”吴念轻声打断了顾良奚的畅想。“浪迹天涯的侠客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如今是太平盛世,做一个努力工作和生活的普通人,我们一起在这繁华和包容的长安城里互为邻里地过一辈子不好吗?何苦要去过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日子呢?再说了,侠客的本质是什么,不就是帮助别人吗?在长安城里做一名抓捕罪犯的县吏,县吏,为百姓生活得更安心尽一份力,不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侠客精神吗?为什么一定要做遥不可及的梦呢?”
“做梦。”顾良奚自嘲地笑了一下,原本眺望着远处天空的目光转而失落地注视着吴念的眼睛。“所以你和你的未婚妻一样看不起我,是吗?”
“没有没有!”吴念急忙否认。“我怎么会看不起我亲爱的弟弟,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看不起你。成为侠客是我们儿时共同的梦想,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只是我们都长大了,我觉得我们应该认清现实,过一种安稳的生活更合适而已。而且我觉得酿秋她也没有看不起你,只是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听到你在青楼唱小曲儿而有的正常反应。一般人都会觉得相比于寻常见到的各种行业,终究是有一点不够体面。我敢用我们两个的情谊做担保,酿秋她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可能有些心直口快甚至说话有点强势,但绝对不会对你有什么恶意,何况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之后,她也会把你当做亲弟弟看待的。”
顾良奚听着吴念的解释却没有感到释怀,只是漠然地等吴念把话说完。
吴念试探着问道:“既然你说要还的债差不多要还完了,要不要考虑来这里和我一起当县吏?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应聘的。以后我和你一起抓捕罪犯匡扶正义,从某种程度上说不也是成为侠客了吗?”
顾良奚看着远方的晚霞没有说话。
吴念更为谨慎地问道:“良奚你不会真的打算一直在青楼里唱小曲儿吗?”
顾良奚终于收回目光,看着吴念有些木然地说道:“你真的要和她结婚吗?”
没等吴念做出回应,地面上的抄手游廊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吴念急忙朝着地面上看过去,顾良奚有些失落地认真看了吴念一眼之后才随着他的目光看下去。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也依稀能分别地面上的人的面貌。
走进游廊的有三人,中间的年长者大约五十多岁,从身上的官服来看应该是万年县县尉。陈酿秋搀着他一侧的胳膊,另一侧的头戴幞头的男子大约三十多岁,一袭墨绿色的翻领窄袖袍衫,只是寻常长安男子的打扮。
“爹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是不是还把酒洒在身上了?”
陈霁堂看起来确实已经酩酊大醉,没有回应陈酿秋的问题,甚至可能都没听到她问话。
陈酿秋边搀着陈霁堂往前走边不大高兴地对男子说道:“我爹怎么那么爱找你喝酒啊?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虽然反对我爹跟你喝酒但我拦不住,你每次跟我爹喝酒的时候就不能拦着他爱让他少喝点?耽误办案事小,把我爹身体喝坏了你赔得起吗?”
“赔不起赔不起。”男子笑着赔不是。
“赔不起还总是让我爹喝这么多?”
男子尴尬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陈霁堂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大人喝酒谈正事,你个小孩子乱插什么嘴?”
陈酿秋松开搀着陈霁堂的手,没好气地说道:“来来来,咱先别管我这个小孩子是不是乱插嘴,您这个大人先自己走出一条直线来让我瞧瞧。”陈酿秋紧接着瞪了男子一眼。“你把搀着我爹的手松开!”
男子看了陈霁堂一眼没松手,反倒是陈霁堂自己挣脱了,然后踉跄着往前迈了两步。男子见状赶忙一个箭步上前,很用力才把陈霁堂的身子扶正了。
陈酿秋对着陈霁堂的背影白了一眼,边摇头边叹了口气,然后走上前继续搀住陈霁堂的胳膊,和男子一起扶着陈霁堂朝着正厅里面走进去。
“谁说我走不了直线的?”陈霁堂边走边嘟囔了一句。
三个人很快进了正厅,陈酿秋继续数落陈霁堂。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少喝酒少喝酒,你可倒好,最近三天两头就喝得酩酊大醉。我娘临死之前你是怎么跟她保证的?说保证从那之后就滴酒不沾,还说让我时刻监督,有违誓言便认打认罚。现在可倒好,违背誓言好几次了还死不认账。”
“你少拿你娘来压我。”陈霁堂有些歪斜地坐在椅子上,仍然是半醉半醒地状态。“我喝酒有我的原因和道理,你小孩子不要跟着瞎掺和。”
“我瞎掺和?我劝你不要喝酒是在瞎掺和?”陈酿秋皱着眉头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
“你爹有他的难处,他破戒喝酒其实也是身不由己。”男子说道。
听到男子试图劝解之后,陈酿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是因为你!”
看着陈酿秋把手指向自己,男子像是半开玩笑似的朝着自己左右两边分别看了一眼。
“你还好意思劝架?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我爹戒酒都好几年了,怎么自从你突然出现之后就违背了对我娘的承诺破了酒戒了?”
男子见识到陈酿秋的气势,讪笑着说道:“我算是你爹的一个忘年交,多年前认识的,那时候你还小。最近有事来长安找你爹帮忙,在酒馆谈事情就顺便喝了几杯。”
“我管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爹的,我管你们有什么破事要谈,从今日开始你再也不许跟我爹喝酒了!”
“是是是,以后不喝了就是。”男子连忙赔着笑脸应付道。
“对了,你是不是叫什么直来着?”
“沈直。”
“沈老弟别跟她废话,她一个小孩懂什么。”
“我不懂?我不懂喝酒伤身体还是喝酒误事?你这样大言不惭对得起我娘吗?我娘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陈霁堂用手拍了一下座椅的扶手,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你就记住你娘说不让我喝酒了,你怎么忘了你娘要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嫁了?我给你介绍了好几个门当户对的你却一个都看不上,我尊重你的想法,盯着各种朋友亲戚的流言蜚语不给你包办婚姻,可你那么多优秀的富家子弟都看不上,偏偏看上一个不知道哪个山沟沟里跑出来的憨货,你做这样的选择就是对得起你娘了?”
“你少拿这个转移话题!还有你凭什么叫他憨货!”陈酿秋的嗓门也提高了很多。
“凭什么?就凭面对他的同僚因为嫉妒他得到你的垂青这件事而对他的出身和为人处世冷嘲热讽而选择逆来顺受,就凭他为人太过正直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没完没了地得罪人,就凭他不止一次为了追一个小毛贼就跑到平康坊大闹一通,弄坏了人家不知道多少名贵的物件,每次都要我亲自出面去给他擦屁股,我这张老脸都快让他丢光了。都说有一而再没有再而三,三番五次地做一些憨事,这样的人不算憨货什么样的人算憨货?”
“你这是不通情理胡搅蛮缠!什么叫逆来顺受?你身为万年县县尉没有管理好那些心术不正的县吏,反倒是埋怨他不想惹是生非?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还有,正直有错吗?不正直怎么能当好为百姓办事的县吏?不是为了当一个为百姓办事的县吏他为什么要每天尽心尽力累死累活地在几十个坊间跑来跑去追捕罪犯?有这样一个负责任的手下为你办事你非但不感到骄傲,反而还抱怨他打碎什么青楼里的物件?要我看别说那些青楼里的什么名贵物件了,就是那些青楼都应该一块一把火烧干净了。”
陈霁堂和陈酿秋争吵的声音很大,正厅外厢房房顶上的吴念和顾良奚自然听得清楚。吴念听到陈酿秋说应该把青楼都烧干净之后很是尴尬,却因为不知该如何对顾良奚进行劝解而选择了不看他,也默不作声。
顾良奚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陈霁堂冷哼了一声。“我看他再这么闹下去,还真就离着放火烧青楼不远了。因为正直就能在抓捕小毛贼的时候不考虑后果?”
陈酿秋甚至开始有些气急败坏。“他为什么那么努力地去办案难道你心里没点数吗?还不是因为你一直都看不上他,然后你的手下都上行下效也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他岂不是只能通过努力办案来赢得你们的认同?办案心急了难免会有一些负面后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难道你不才是始作俑者吗?”
“你!”陈霁堂气得眉头都挤作一团,瞪着眼睛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停顿了一下却又慢慢坐了下去。“你啊,这脾气简直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我今日醉得头痛,不跟你吵了。”
陈酿秋白了陈霁堂一眼之后转身朝着外面走,同时小声嘟囔了一句:“还不是因为自己理亏。”
“你做什么去?”
“叫那个憨货吃饭。”
听到陈霁堂父女停止了争吵,吴念长吁一口气,然后感受到身边的顾良奚站起身来。
吴念语调轻松地说道:“良奚我们去吃饭吧。酿秋和陈县尉虽然脾气大了些,但他们其实都是很心善的人,不会怠慢你的。”
“怠慢的不是他们。”顾良奚不带任何情绪地轻声说道。
吴念愣了一下,然后一时语塞,看着顾良奚径自下了梯子到地面上。
“留下来吃饭吧。”陈酿秋对顾良奚说道:“今日的晚餐都是按照吴念喜欢的口味做的。你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应该也合你的口味。”
“不必了。”
“这样啊,那改日再来玩啊。”陈酿秋回答得很干脆,语气也很真诚。
“那自是当然,我会再来的。”顾良奚嘴角带着平淡的笑容。
看着顾良奚转身就走,吴念急忙补充了一句。“良奚弟弟我改日再去找你叙旧。”
顾良奚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胳膊摆了摆手,然后消失在了游廊的拐角那里。
陈酿秋看着游廊的拐角那里轻声叹了一口气。“你这弟弟认识不到想要的东西遥不可及却又满怀执念,今后免不了有一番苦难要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