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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屋顶共忆旧时光 ...

  •   宣阳坊,万年县县衙。
      吴念把孙五交给值班的一个县吏,然后和顾良奚一起往后院走。
      两人在抄手游廊走了几步,吴念转身要对顾良奚说什么,却被顾良奚突然一个熊抱,用双手紧紧地箍住了自己。吴念虽然有些不适,但立即明白了顾良奚的心意,然后笑了笑,也抱住顾良奚之后在他后背轻轻拍了几下。
      吴念松开双手想结束这个拥抱,但顾良奚仍然紧紧地抱着这个朝思暮想了十年的吴念哥哥,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把自己和吴念分开。
      顾良奚仔细地打量着吴念的脸庞,眉梢眼角口鼻,还有耳朵和头发,像是每一个细节都舍不得放过。明明近在眼前,眼神里流露的却是恋恋不舍。
      “我还是不太敢相信,我现在是在梦里吗?”顾良奚仍然紧紧地注视着吴念的眼睛。
      吴念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在做梦,我们真的见面了。”
      “吴念哥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好,好,什么都好,见到你就更好了。没想到一次分别竟是十年。你长高了,不过还是那么瘦。”
      “你还是又高又壮。”顾良奚后退半步上下打量了一下吴念的身材说道。
      吴念像小时候那样仍然比着顾良奚高一些,不过只高出两寸左右而不是半个脑袋。然后因为延续了小时候略显粗壮的身材,再加上或许是办案的过程中勤于追捕的缘故,身材看上去可以说是高大威猛,这一点在宽厚的胸膛和结实的胳膊上面有明显的体现。
      “哈哈哈哈。”吴念爽朗地笑了一下。“正好可以吓唬住那些小毛贼,一般不用动刀动枪的。这里不是一直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去前面正房里边喝茶边聊吧,我有挺多话要跟你说的。”
      “我也有很多话要和吴念哥哥说。”听到吴念说有很多话要和自己说,顾良奚的眼神里散发出炽热的光亮。
      两人很快走出简短的游廊朝着这处算是四合院的正中的房间走过去,刚走到院子正中间的时候就看到前面房间的正门被推开了,从里面迈步走出来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
      陈酿秋身着一袭白色长衣,不过另有一件红色褙子套在长衣外面敞开着。乌黑浓密的头发只在头顶偏后的位置团绕出一个丸子模样的发式又垂下一条马尾来,一条箍住马尾的丝带在微风中沿着柔顺的头发轻微摆动。对比着类似打扮的顾良奚,如果单纯从衣着装扮来看,两人竟有几分相似之处。
      陈酿秋微笑着朝着两人走过来,虽然不至于称得上是英姿飒爽,但步伐轻灵落落大方,没有丝毫扭捏的姿态。然后因为身形比着一般的女子称得上是身高腿长的缘故,迈的步伐也稍微大一些,搭配着不疾不徐的频率,走动的身影像自顾在房顶的正脊上悠然漫步的猫,只是没有像猫那样迈着交叉的脚步。
      陈酿秋边走边笑着说道:“怎么今日捉到的是这样一个美貌的贼,该不会是哪个大家闺秀的偷心贼吧?”
      吴念笑了一下,先是对顾良奚说道:“酿秋开玩笑的。”然后对陈酿秋说道:“这是我年幼时候在怀川村的玩伴,我们已经有十年没见了,想不到今日捉贼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所以请他回来聚一聚。”
      陈酿秋在两人面前站定了。“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有这样一个幼时的玩伴,长得好生俊俏。”
      吴念哈哈笑了一声。“他小时候更是俊俏到惹人怜惜。对了,他叫顾良奚,我年长他两岁,所以他一直称我哥哥。”
      陈酿秋在吴念说话的时候对顾良奚一番上下打量。虽然只是看了几眼,但已经把顾良奚全身的装扮和样貌都仔细观瞧了一番。
      “好香的弟弟。”陈酿秋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吴念急忙解释。“那个,我是跑去平康坊三曲那边捉贼了,还是孙五那个惯犯,正巧良奚弟弟也在那边,许是沾染了一些青楼里散出来的胭脂香气。”
      “吴念哥哥为什么不肯说实话呢?”顾良奚直直地看着陈酿秋的眼睛,神态平和而坚定。“十几年前的南曲丽春阁里一个叫苏晓晓的妓女逃到了怀川村,十年前晓晓姐带我离开怀川村来到了长安,现在我在丽春阁里为客官唱小曲儿为生。”
      吴念露出意料之外的神情,然后有些紧张地看着陈酿秋。
      “我叫陈酿秋,是万年县县尉的女儿。”陈酿秋倒像是意料之中,然后像是刻意停顿了一下。“也是你的吴念哥哥的未婚妻。”
      顾良奚和吴念都有些惊讶,但顾良奚的讶异明显比吴念来得更为强烈一些。
      “那只是我们两个私下里有过口头约定,具体的日子都还没提上日程。”吴念急忙补充道。
      陈酿秋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否认呢?是因为你这位弟弟不喜欢吗?”
      “那怎么可能呢?”吴念立即露出爽朗的笑容。“我们两个自幼就视彼此为亲生兄弟一般,我订下喜事,我这弟弟自然是会为我高兴。吴念又面露一点难色。只是良奚弟弟现今深陷青楼,沦落到在青楼唱小曲儿为生,我这个当哥哥的不但还没能帮上忙,反倒要宣布这样一件个人的喜事,对比之下实在不是恰当的时候。现在要紧的是帮我这弟弟脱离青楼卖唱的生活,到时候再讨论那件喜事也不迟。”
      还没等陈酿秋说什么,顾良奚立即反驳道:“我没想过要走。虽然在人们眼里,青楼无论有着再华丽的装饰也终归是个下等甚至下贱的地方,称得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是从我几年前开嗓唱小曲儿那天开始就有人捧我,准确地说是欣赏我,赞赏我唱小曲儿的态度和能力,一直到今日,始终如一。从我开唱小曲儿的前一夜我就暗自发誓,即使只有一位客官捧场我也会唱下去,一直到他听腻了为止。”
      吴念有些尴尬和意外,陈酿秋及时笑着解围道:“一个是为了自己关心的人过上自己以为的更好的生活,一个要坚守自己的原则。两个都没有错,所以没什么好难堪的。错的是我,不该在你们两兄弟刚见面有好多话要聊的时候就说什么定亲的事,显得我好像故意宣示主权似的。天色不早了,我该去吩咐厨房准备一桌丰盛的晚餐,你们两兄弟趁着吃饭前的这点时间先好好聊一会儿,我就不打扰了。”
      陈酿秋说完对着顾良奚笑了一下,顾良奚回给她一个微笑,不过比不上陈酿秋更为从容和夸张一些。
      看着陈酿秋朝着身后的游廊拐角走过去,顾良奚对吴念说道:“我们去房顶上说话吧。”
      吴念有些疑惑,但还是依着顾良奚的想法,走到身边厢房的侧面,和顾良奚一起先后顺着梯子爬到了房顶上。
      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正好长在正房和这处厢房的夹角处,繁密的枝叶在两处房顶上各自铺开了很大一片阴凉。顾良奚和吴念并肩在斑驳的树影下坐下来看向远方,虽然眺望不到极远处的地平线,但天边落日映衬下红白渐变的晚霞绚丽夺目,就连从眼前到目光尽头铺开的数不清的黑色瓦片搭成的房顶也都被覆盖了一层红色薄膜。
      “像不像我们两个小时候坐在怀川村悬崖边上的大树下看日落的样子?”顾良奚笑得很是开心。
      “真的很像!”吴念也笑得很开心,即使陌生人也很难不被顾良奚此刻的灿烂笑容感染到。“我来到这里好几年了,怎么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到房顶上来看落日。”
      顾良奚轻轻叹了一口气。“要是当初没发生那件事,现在的我们在每日傍晚的闲暇时候应该还能一起坐在那棵大树下面欣赏落日吧?”
      吴念怔了一下,然后双手掩面发出类似呜咽的痛苦声音,紧接着把脸埋在弯曲的□□慢慢变成了小声抽泣。
      顾良奚立即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触到了吴念的痛处,毕竟当时吴念虽然是下意识地踹了二赖子一脚,但也确实是因为那一脚才让二赖子十足掉到悬崖下面摔死的。
      顾良奚伸手紧紧地握住了吴念的肩膀。“都过去了,那不是你的错,都过去了。”
      吴念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抬头看着远处天空的晚霞出神地说道:“那时候真的没想到会造成那样的结果,本来只是想把他踹倒,防止他用匕首伤害到你,可是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正在气头上的那一脚太过用力,想收脚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顾良奚继续心疼地安慰道:“人生在世难免会有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何况是二赖子他们主动挑事在先,虽说代价大了一点,但终究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吴念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依然目视着前方出神。
      “那天我去叫人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悬崖边上没了你的身影,然后发现你在大树底下的地面上刻了‘顾良奚以死谢罪’几个字,顿时有了一种天都塌了的感觉。然后我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在悬崖边上不停地喊你的名字,要不是有人拉着我甚至都差点从悬崖上掉下去了。我看悬崖底下没有你的尸体,担心是被野兽叼走了,虽然二赖子的尸首还在那里,野兽没道理只叼走你的身体,但我还是没听别人的劝阻,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到悬崖下的山林里寻找你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一找就是很多天。然后因为那天晓晓姐也不见了,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是和晓晓姐一起走了。”
      顾良奚听得心里很是难受,慢慢地把头抵在吴念的肩头,沉默的眼泪很快浸湿了吴念肩头的衣服。
      吴念没有注意到顾良奚的动作,仍然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开始总是会做噩梦,梦里你站在悬崖边上面对着我微笑挥手告别,任我怎么哭喊,你最后都会身子后仰,摔落到悬崖下面。我跑到悬崖边朝下看,却只看到二赖子的尸体躺在下面,总是看不到你的身影。然后过了大概一个多月才忽然想起来当时办案的官差让我回家等消息,我做好了偿命的准备,之后却再也没有消息。可是那几年我一直坚定地认为你没有死,只是除了在梦里,一直都得不到你的任何消息。”
      顾良奚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扰。
      “直到几年之后才无意听到又一次到怀川村办案的那两个官差提到这一次办案没有油水,要是像几年前处理那件悬崖边上掉下小孩摔死的案子那样,有人私下出一大笔银子换一个以小孩失足落崖的名义结案的结果。再联想到晓晓姐当天也消失的,于是有了你是和晓晓姐一起去了长安的想法。虽然不是完全确定,但好歹让我有了努力好好活下去的动力,也有了到长安城寻找你的想法。”
      “后来辗转到了长安,熬过了无依无靠甚至流落街头的那几年,直到看到县衙招聘县吏才算是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吴念苦笑了一下。说起来我到平康坊的南曲办过很多次案,而你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想想还真的是造化弄人。这几年一度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好在一切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看到活生生的你近在眼前,实在是太好了。”
      吴念扭头看着顾良奚仍然沉浸在有些悲痛的情绪里,于是伸手在顾良奚后背上下摩挲了一下。“失而复得,得偿所愿,甚至感觉这辈子都没了遗憾。”
      顾良奚终于平复了心绪,两人也恢复了一开始只是并肩而坐的样子。“当初晓晓姐说要带我来长安,并且再也不能回去怀川村的时候我也非常纠结,因为那样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晓晓姐说那是唯一能让你免于刑罚的办法,又担心会走漏风声,只好选择不辞而别。”
      “晓晓姐现在怎么样?也还在青楼吗?”
      “到长安城的第二天,晓晓姐就意外去世了。”
      “晓晓姐死了?她是怎么死的?”虽然不及顾良奚和苏晓晓关系那样亲密,但听到这个噩耗的吴念不免很是诧异和心痛。
      顾良奚摇了摇头。“不清楚。老鸨只说是意外坠亡,具体的原因这十年来也一直闭口不提。”
      吴念停顿了一下,然后像是有些顾忌地问道:“那,你又为什么会留在青楼唱小曲儿呢?是晓晓姐要求的吗?”
      “不是。是因为我除了留在那里唱小曲儿,没有别的谋生手段。我不想流落街头甚至客死他乡,我不想余生再也见不到你。”
      顾良奚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另外晓晓姐十几年前逃出青楼的时候带走了很多珠宝首饰银两,后来被那个负心人偷走了,被捉回青楼的时候没有了钱财还债。本来晓晓姐打算继续唱小曲儿慢慢还钱,可没想到第二日就离开了人世。晓晓姐对我有恩,当时我决定留在青楼并且夸下海口说要替晓晓姐还债,现在想想真的是不自量力。后来没想到一开始唱小曲儿就有人捧我到今日,而且出手阔绰,也从来没有提过什么非分的要求。老鸨见我意外成了她的摇钱树,便派人日夜看守着我,所以一开始一直都没机会回去怀川村找你。”
      “大约两年后,我为老鸨挣了不少钱,所以老鸨管控得宽松了一些,然后我暗中托人回去村子里找过你,可收到的消息是不久前你也不见了。有人说你一路乞讨来了长安城,有人说你掉到了山路边的悬崖下面,尸体被野兽叼走了。后来又托人回去找过你几次,收到的消息都差不多,甚至已经有人不记得有一个叫吴念的小孩子在怀川村存在过。后来这几年我不止一次想亲自回去村子里看看,哪怕是在哪个悬崖边静静地坐一会儿也好。可是老鸨一直派人在我房间外盯梢,甚至偶尔为她挣了很多赏钱,心情好放我到长安城里游玩几个时辰,包括上元节去赏灯,都被几个随从在身边紧紧盯着。”
      “实在是难以脱身。”顾良奚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苦笑了一下。“后来眼看着要还完欠债的时候,老鸨突然说什么要把多年来的利息也算上,还真的是贪得无厌啊。虽然苦恼了一些时日,但总算是继续熬过来了,然后眼看着快要把所有的债都还清了,没想到就突然遇见吴念哥哥你了。”
      顾良奚转过头情真意切地看着吴念的眼睛。“真好。”
      吴念貌似有些承受不住顾良奚突来的炽热目光,把视线又转回到远处的天空。“遇见就好,遇见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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