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悟集》Yosii

3、《银河仍在》

　　※原创 ‖ BL ‖ 2021年清明节贺
　　※现代 ‖逝者如斯日子总要继续

　　++++++++++++++++++++

　　++++++++++++++++++++

　　从一个黑白相间的梦中醒来的刹那，他恍惚中觉得自己是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清明。
　　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字迹褪成陈旧的灰白。阴沉沉的正在下雨，一点冷气从左侧的胸口扩散，整个人都宛如浸入冰水。抬起头来，上方一把黑色的大伞遮住了细密的冷雨。
　　「节哀。」林峄城的声音响起，带来一丝暖意，近在耳畔，也远在天边。
　　似乎那时他还说了些什么，但自己的心思始终在墓碑之下，在那只小小的盒子里，碎成一片一片的，拼都拼不起来，竟是一句话也记不得了。
　　田宸起身，将窗帘一把拽开。外面的漆黑中只有寥寥几处灯火亮着，很孤单，也很倔强。
　　他回味了许久，有些细节记得很牢，另一些却散在风里了。这个梦……似乎是冥冥之中对自己的提醒，告诫自己，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几乎不假思索地，他摸过手机发了个消息。
　　「陪我去扫墓？有时间吗？」
　　凌晨三点多，对方应该不会回复。他也不在意，走上阳台，打开窗子站着。风有点冷，他撑在窗台上向外看，浓重的夜色在他眼底氤氲出一片模糊的深黯。
　　出乎意料的是，两分钟後，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立刻回去，看到一条回复。
　　「早上我去接你。」
　　「好。」
　　有些意外，不过事情倒是就这样定下了。

　　林峄城特意换了身庄重的黑色衣服，一大早来接田宸。
　　“先吃点东西吧。”田宸让他进屋，端出一盘三明治和两杯咖啡来，这是他们两个的早餐。
　　林峄城有些拘谨地进门。田宸的住所干净冷清，好几年了，始终没有太多居家过日子的感觉。他在心底默默叹口气，总觉得是失去了一个主人，另一个也无心生活的缘故，才会发展成现在这副样子。
　　“谢谢。”三明治是田宸亲手做的，里面夹着温热的溏心蛋，滋味刚刚好。林峄城连着吃掉了两个，心满意足。
　　注意到对方微微带红的眼睛，田宸想起他凌晨秒回的消息，不由问道：“你是一宿没睡吗？”
　　“我昨天值班。”
　　“阿？”田宸一愣，“抱歉，不该今天约你去扫墓的……”
　　林峄城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放心，我没问题，干我们这行，三天两头熬夜，早就习惯了，而且，确实也该去看看队长了。”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醇香的味道中透出些微苦涩，对于喝惯了的人，只会甘之如饴。
　　“可千万要当心身体，累垮就养不回来了。现在就拼命，老了怎么办？”
　　“哎，这个只能说尽量了。”
　　林峄城很精神，不光是这杯咖啡的缘故，更是因为，每一次来见田宸他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偶尔确实会有这样的机会，在对方家里吃上一顿家常便饭。再多的……他并不奢望。
　　朋友，彼此只是朋友的关系。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林峄城投注了足够多的视线在他身上，关怀他，敬重他，由衷地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开心起来，然而命运是如此的不可抵抗，他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已故队长的恋人。
　　不会有结果的。
　　不会的。
　　林峄城发现自己心里住了一个人，便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人，又不能真的和对方在一起，于是只好日复一日地，守在他身後。
　　这样就好了。
　　每一天，他都这样告诉自己。

　　墓园中已经有了些扫墓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天气渐渐回暖，墓园的绿化又一向做得很好，眼下各色山花正成片绽放着，宛若一处正当春游踏青的公园。田宸在门口买了束花抱在怀里，和林峄城并肩向里面走。
　　“我……今天早上梦见了三年前，池哥下葬的那天。”
　　林峄城脚步微顿，心口忍不住揪了起来。
　　“我很好，不用这样看着我。”田宸笑了笑。
　　一时间，林峄城有很多话想说，可一句都不敢说，最终默默将它们吞回肚子。
　　田宸和林峄城将墓碑上上下下打理干净。将花摆好，黑色的大理石映出两人的影子，肩并肩站在一起。
　　林峄城清清嗓子。“你和队长说话，我……我去别处走走。”
　　“不用。”田宸拽住了他的袖子。
　　林峄城心口一跳，没有分毫异议，无比老实地站住了。
　　“我和池哥认识是在五年前。”田宸向唯一的听众讲起来，“当时出差去X市，在火车上，钱包被偷了，他当场就帮我把小偷逮住了。聊了两句才知道，原来抓小偷是他的老本行。”说起这些旧事，他嘴角流露出温柔的笑意，“後来得了空，我请他吃饭，结果发现我俩刚巧都是S市人，那天更是巧了都在出差，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从未听过这些过往，林峄城有些五味杂陈。
　　“明明是那么好的人，如果三年前不是为了追那个歹徒，你也不会……把命都丢了。”田宸闭上眼睛，将眼里的湿热压下去，抬手摸了下近在咫尺的墓碑，冰冷的石头上那枚金色的名字碰触掌心，慢慢的，也会摩挲成和人一样的温度。
　　“你是个英雄，是我的骄傲。我从来没有後悔过和你在一起。”
　　不得不说，此刻的林峄城对于这块墓碑都非常羡慕。一方面隐秘地想着，要是自己死了能得到田宸这样对待，那真是死了也值了，另一方面又为自己不齿，站在队长的墓碑前面，怎么能生出这种不该有的念头呢。
　　“你走之後，阿城一直在照顾我，也是托了他的福，现在我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阿？”林峄城神色茫然。
　　“就去年那次，如果不是你及时送我去医院，恐怕今天就该是你来给我们两个扫墓了。”
　　林峄城摸了下鼻子，低声说道：“别瞎说，你这不是好好的。”
　　“这是事实。”田宸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多了一丝释然，“池哥，这三年以来，我一直活在过去，走不下去。身边的所有东西都像是张巨大的网，将我困在过去。我想了很久，打算换一种全新的生活。就在今天早上，我梦见了下葬的那一天。我觉得……是时候结束了。”
　　田宸的语气太过严肃，林峄城不觉屏住了呼吸。
　　“我已经辞掉了以前的工作，找好了下家。然後就是准备……搬一次家。”
　　“宸哥……”林峄城感到自己的手在抖。他是打算和过去的一切都彻底断绝关系吗？那自己……也会成为他一刀两断的对象？！唯独这件事……唯独这件事！想到这里，他明显惊慌起来。
　　“别紧张。”田宸随手拍拍他的肩膀，“我只是想换个环境。好歹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暂时也没打算去别的城市，到时候在公司附近租个房住就好了。”
　　林峄城听他的话，稍稍安下一点心。
　　“顺便，池哥，如果你不介意，我打算再找个人，一起搭伙过日子。”说这话的时候，田宸面上是一种很无所谓的淡然，“我会带着他来看你，告诉他，你是牺牲在一线的，人民的好警察，是我五年的爱，是我一生的骄傲。同时，也多亏了你网开一面，才能给他和我在一起的机会，让他好好珍惜，”他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般，忽然身上一轻，微笑起来，“你说行吗，池哥？”
　　话里面藏了许多的苦痛，许多的夜不能寐，许多的悲伤欲绝，都化在田宸这个云淡风轻的笑容里。林峄城悄悄抹了把眼睛，酸楚不断从心底泛上来，滚水般沸腾不已。
　　“宸哥，队长要是还在的话，也一定会希望你能振作起来，每天都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
　　“嗯，他肯定是这么想的。”田宸轻抚了下墓碑，“就到这里吧，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的时候，嗯，争取把人带来。阿城，你还要和你们队长说点啥吗？用不用我先回去？”
　　“不用不用，我们走吧。”林峄城跟在他身後离开，快要看不见墓碑的时候才回过头来，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
　　——队长，其实我希望我能够照顾宸哥，一辈子的那种。

　　回去的路上，田宸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我新换的工作，在你们那附近。”
　　“阿？”
　　“我打算在附近租个房子，有什么推荐吗？”
　　“你可以和我一起住阿！”话说出口的一刹那，林峄城只觉得心脏差点跳出喉咙口，“咳咳，那什么，我有宿舍，不过为了方便，还是在外面租了一间房，经常、经常用不上的。宸哥你要是住的话，可、可以替我负担一部分房租……”——等等我说的这是什么鬼——“不是，我的意思是，房子就不至于老是空着了。”
　　“好阿，那方便的话，不如今天带我去看看房子？要是今天你有事，方便的时候再叫我。”
　　“当然可以！就今天吧。”
　　从後视镜里最後看一眼墓园的方向，视野中早已没了那些林立的墓碑，仿佛过去真的就此抛在身後，田宸微不可查地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忽然记起和池哥一起去旅游，在野外住帐篷，看星空的那一晚。银河横跨天幕，浩荡，壮美。那时他指着天上对自己说，人生短暂，宇宙却是永恒，当某天我们都不在了，宇宙还在，这条银河还在。
　　林峄城的心意，自己不是看不出来。只是自己不肯率先抛开过往，所以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向前迈出任何一步。
　　今晨的梦如同是那场悲剧的落幕，宣布五年以来的人生全部告一段落，而他这一次决定，彻底走出来，给对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逝者如斯，银河仍在，而生活终要继续。
　　“宸哥，到了，”林峄城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热切的暖意，“你来看看，跟我合租行不行？”

　　-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