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鬼都爱发牢骚》深海Sorceress

49、Chapter 49

　　2019年2月20日 星期三

　　金银花曾经梦到过她母亲死了。很多年，很多次。

　　每一次，她都没有在她身边。

　　每一次，她都只能在太平间轻声跟她说：“你知道的，我爱你……”，把二十多年从没开口说过的话补给她。

　　这样的梦做多了，时间久了，她就知道终有一天……她会失去她。

　　所以她现在每天做的，都是为了将来能和她好好道别。

　　但她没想到分别会悄无声息来得这么快。

　　她还是没能在她身边，甚至连在太平间亲口跟她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母亲在她面前永远是坚强的，她从没在她面前暴露过自己的脆弱。

　　但她看过她哭泣的样子，哭过之后在她面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她实在很讨厌这种无力感，无法成为她的依靠，还弱小到要她保护。

　　是她把大部分的伤害都挡了下来，她一直保护着她。

　　所以问为什么那么爱她，为什么这份感情这么强烈？

　　因为她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度过了很多时光。她保护了她，她爱她！

　　人们常说“保护孩子是母亲的天性，是一种本能”。她不太赞成这种说法。

　　也有不少母亲抛弃孩子、伤害孩子的新闻。同样是亲生的，为什么父亲就没有这种天性、这种本能？为什么有些养父母对孩子就是比亲生父母好……

　　不能这么说，应该说，因为她们本身就是善良的人，所以也会对孩子好。

　　她是她母亲亲生的孩子，她会高兴。就算不是亲生的，她也觉得没什么。

　　有她父亲那样的极品，“亲生”这种关系就像个笑话。

　　对她来讲，她母亲不仅仅是她母亲，还是她的朋友，她的恩人……

　　虽然不是完全懂她，但她需要她的陪伴，她需要她爱她。

　　她们之间的感情，早就超越了普通的亲情。

　　她几乎成了她的一种信仰，还有底线——好人就应该有好报，就应该长命百岁……

　　所以她爱她，对没能保护她感到难以释怀，对她的离开感到难受。

　　以前的她，胆小，懦弱，但她不想永远这样。

　　生在那样的原生家庭，她无能为力，但为了她爱的人，她一定要改变点什么……

　　这么想着，金银花就醒了。

　　金银花睁开眼，静静躺了一会儿。

　　墙上挂钟显示现在是00:24。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也没有看见卫威廉。紧闭的房门外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她坐起来，拔掉针管下床，慢慢走到门口。打开门，伸头出去看，没有任何人。

　　她不死心，慢慢走去坐电梯，到一楼急诊大厅。

　　电梯缓缓下降。她靠着电梯墙，缓解失重带来的眩晕。

　　她现在浑身无力，感觉睡了好久一样。

　　她没看手机，不知道现在是几号，也没看到卫威廉或是花辉，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了。

　　一觉醒来，什么人都没有。

　　“叮……”电梯门开了，18楼，有病人家属进来。

　　在开门的短短几秒，金银花往电梯外看，看到护士巡房的场面，然后电梯门关了。

　　“叮……”电梯门又开了，13楼，有男护士推着病床进来，然后电梯门又关了。

　　之后，8楼，5楼，3楼，陆续有人进来，有人出去。

　　每次开门的短短瞬间，金银花都会往外看，看到的都是医院在正常运转。

　　但就是因为太正常，所以才显得“不正常”。

　　上次来医院，走廊里那么多鬼魂挤在一起，七嘴八舌，吵到要死。为什么现在全部都不见了？

　　就算卫威廉又“收买”了他们一次，没道理其他楼层也没有，他们能去哪？

　　“叮……”1楼到了。她还是没看到任何鬼魂的身影。

　　金银花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也就没了出去的欲望。又有人进来了，她往后站了站。

　　脸色苍白的她，瘦瘦小小的，穿着病服站在角落，安安静静的，仿佛她才是那抹孤魂野鬼。

　　金银花回到自己的病房，从柜子里找到自己的小包。

　　里面装有自己的手机，还有一些符纸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想打开手机看一看，没电了。

　　距离上次滴眼药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难道因为药水失灵了，她才看不见鬼魂的？

　　她越想越着急，自己又什么都不知道，生怕错过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从小包夹层掏出那瓶眼药水，犹豫再三，还是往眼睛上滴了下去。

　　她眼睛刺痛，很长时间都睁不开眼。

　　再睁眼的刹那，仿佛重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病房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鬼魂，有男有女，挤满整个房间。

　　“哎呦，小姑娘的妈妈今晚就要去投胎了，可怜她什么都不知道……”一个老太太鬼魂无比唏嘘。

　　“她看不见，当然不知道啦，也不知道投了没，黑白无常在楼顶，我都不敢上去！”一个年轻的女鬼抱怨。

　　金银花心头一紧，走到那女鬼面前：“在哪栋楼的楼顶？”

　　女鬼整个身体一僵，小声对周围的鬼魂说：“她在对我说话吗？她看得见我？”

　　“她在哪栋楼，你们快告诉我！”金银花对着他们绝望地大喊。

　　“就……就这栋楼……”有个男鬼轻飘飘地说，“坐电梯上顶楼，然后再走楼梯……”

　　“谢谢！”

　　此时楼顶，只有卫威廉、花辉、金妈妈和黑白无常——两个缠着绷带的人、一个半死不活的鬼和两个面无表情的半人半鬼。

　　黑白无常打出一个复杂的手势。

　　一扇庄严厚重、带着古老纹路的大门，慢慢浮现在半空，一条半透明的石桥延伸到黑白无常和金妈妈身后。

　　黑无常：“该走了，要说什么赶紧说。”

　　卫威廉看着黑白无常，又看了看那扇半空的轮回之门，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挣扎半天，红着眼眶说：“阿姨，您等等，我去把银花抱上来！”

　　金妈妈：“不用了，本来想着今天元宵节，我跟她吃完最后一顿饭再走……但现在能看她最后一眼，也挺好……”

　　卫威廉：“其实银花一直知道您的存在，您知道的吧？”

　　金妈妈笑了：“我知道！”

　　卫威廉：“我想也是……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金妈妈：“从她能看得见我的第一天起……刚开始我只是怀疑，因为我看过她知道我死后半死不活的样子。

　　但就在那天，她突然振作了。

　　她从花辉家回来，给福花和不换打电话，叫他们回来一起住，那个时候我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那个傻瓜，我看着她从小长大，她怎么可能骗得了我……”

　　她郑重地对卫威廉说：“我就把她交给你了，替我好好照顾她……”

　　卫威廉点点头。

　　她又对花辉说：“谢谢你！”

　　谢谢他愿意帮忙，让金银花重新见到她，让她帮助她继续活下去。

　　花辉挠挠头：“不要感激我，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他不自在地回想起金银花站在阳台要跳楼那晚。

　　其实他就在河涌对面，看着这一切。他看到金银花想跳楼，也看到金妈妈在一旁撕心裂肺。

　　但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

　　“这是我必修的课业。”他有些惭愧。

　　没有太多要说的话。可能大家都做好了分别的准备，也可能真正想要道别的人不在。

　　但至少，金妈妈转身踏上石桥的那一瞬间，内心是平静的，是没有犹豫的。

　　眼看她和黑白无常越升越高，就要到达往生轮回之门。

　　“等等！”

　　金银花气喘吁吁地站在楼顶入口。

　　金妈妈身体一僵，立马停下，转身去看她。

　　金银花流着眼泪，走到石桥下，几乎用吼的说：“其实我一直能看得到你！”

　　“我知道。”金妈妈笑了，眼泪流了下来。

　　“我也知道你知道。”

　　金银花也想微笑，但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我能照顾好自己！”她说。

　　“我知道……我们这么有默契，下辈子还会成为母女的。”金妈妈擦了擦眼泪。

　　“好，一言为定……”

　　看着金银花克制的样子，金妈妈感觉她真的长大了，真的可以放心了。

　　她最后再深深看她一眼，再次踏上往生轮回之门的路。

　　“以后，我会照顾弟弟妹妹，我也会尽量活久一点，50年后，也许60年后，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你要等我！”

　　金银花在她背后大喊。

　　金妈妈背对着她，挥手道别，消失在夜空中。

　　这次真的结束了……

　　最终，她还是没能将那句话说出口。

　　但有些话，她不说，她也知道，她爱她，她也爱她，她知道，她也知道，所以可以不必说，因为都知道啊……

　　“我爱你”这句话在金银花的世界里，就像诅咒一样。只有在梦里，金妈妈死后，她才会说这句话。

　　如果她不说，那么至少，她还能感觉金妈妈还活在她的梦里。

　　金银花坐在地上，哭得绝望，眼看着本来就不亮的夜里的灯光一点点从她眼前消失，直至漆黑一片。

　　卫威廉和花辉都走过来安慰她，扶她起来。

　　金银花摸索着花辉的手，巍巍颤颤地把她手心里一直握着的眼药水瓶放到他手上。

　　“你看不见了？你滴了第二次？”花辉一脸错愕。

　　金银花点头。

　　“哎呀，我不是跟你说，第二次要隔半年使用嘛！好啦！现在瞎了！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你……”

　　漆黑中，花辉的声音越来越模糊，金银花的意识却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