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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公子雁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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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舒的声音轻轻的,却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冷琴听那声音,猜他不过二十上下,但全身上下透出的气息却让人一阵窒息。
却听雁舒又说道:“左子飞,亏你也是独霸河南的一方豪杰,怎么沦落到合伙欺负一个弱女子来,他日传之江湖,你衣不怕别人笑话?”
“弱女子”这三个字传入冷琴耳中,倒真让她吃惊不小,长了这么大,似乎还没有人认为她弱过,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看人的。
就听左子飞笑问道:“你认识这姑娘?”
“不认识。”
阎大彪怒道:“那你凭什么认为她弱了?”雁舒道:“这位姑娘美若天仙,一看就不是随便动武的人。即使哪里得罪了你阎大彪,也绝对是你不对在先。”
冷琴一听,不知怎么就想笑,幸而忍住了,心中却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但是这感觉就像是冬日里的阳光,照得人全身暖洋洋的,冷琴将本来要抽出的鞭又缓缓放下,嘴角升起一丝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笑意。
左子飞冷笑问道:“雁舒,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自己也正被大队人马追杀吧?”雁舒反问道:“怎么?”左子飞道:“你既然叛出师门,自然有你的原因,我也管不着。你很聪明,居然敢逆流而上,不继续南逃。但是,你不要忘了,这里是我的地盘,要是我透露一点风声,追杀你的人不久便会找到你,所以我还是希望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冷琴虽不知其中缘由,但想到左子飞的话,心中便升起一股怒气,脱口道:“卑鄙。”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雁舒听到她的话,回过头来看着她。就在他回头的瞬间,冷琴忽然觉得春日的阳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是那样的夺目。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破裂,像是在冬天里凝结的冰遇上了火热的太阳,慢慢融化了。冷琴觉得,自己的心忽然间被抽空了,什么也容不下,又像是什么都能容下。看着他,忽然间又想起另外一个身影,那个倒挂在屋檐的灵动紫衫。
雁舒看着她,觉得奇怪,遂问道:“姑娘,怎么了?”冷琴马上恢复冷淡的表情,没有说话,雁舒觉得她很怪,却也不多问。
左子飞见他回头与冷琴对话,右手一指,他手下的人发声喊,群拥而上。冷琴冷眼一瞥,只见四周飞来无数的暗器,手段一点都不高。但是同时射来这么多,对付起来还是比较棘手。就在这时,左子飞忽然拔出了剑,在众人的空隙中挥剑刺来。剑气四溢,直扑雁舒。
眼见雁舒还未发觉,只是一味地替她挡下四周射来的暗器,冷琴便想挥出长鞭。哪知她定睛一看,雁舒不知从何时已拔出了那柄黑色的剑,剑气将对手的攻击都挡在了圈外,像是在周围形成了一道结界,保护着他们。
但是左子飞突入而来的进攻,撕裂了这道剑气。冷琴正想挥鞭相帮,雁舒却突然握住了她的右手,说了声“小心”。冷琴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雁舒拉着她,竟向上一跳,跳上路旁的一棵大树,脱离了众人的攻击范围。
恰在这时,左子飞众人也向这边攻了来,雁舒松开冷琴的手,双手握剑,长剑指向天空,口中喊道:“飞天长绝。”音未落,剑已劈下。
突然间就见四周狂风大起,遮天蔽日,黑色的剑影卷起数道沙石,以强劲地威力向左子飞等人冲去。左子飞一把拉住阎大彪,向后急退数丈,避开了致命一击。但是他的手下就没这么幸运了,昏天暗地中,恐惧的叫喊声不绝于耳。等到四周终于清明,摆在左子飞面前的是一片狼藉。只见道路被劈开了数道深达几尺的裂痕,散落的泥石压在众人身上,除了左子飞与阎大彪,众人无一幸免。虽是如此,众人却只是受了些轻伤。再向那边树上看时,早已经没了雁舒与冷琴的身影。
左子飞恨恨道:“哼,雁舒,近日让你逃了,他日我必要你的命!”说完,也不管手下人,甩甩衣袖,径自走了。
雁舒趁刚才混乱的时候,拉着冷琴跳下树,向北去了。冷琴本来要去追锦城,这时却被雁舒拉着,走在了一条荆棘的小路上。雁舒怕这一露面,立即将引来追兵,于是不敢走大道。他哪里知道冷琴的目的?
冷琴心中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是不知为何,却下不了决定离开雁舒。这个人与自己毫无干系,但是却救了自己,虽然并不是她要的。雁舒早已松开了她的手,在前面帮她除去挡路的荆棘。冷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走在后面,看着他认真的做着一切。走着走着,仿佛就觉得这样跟他走下去,是天经地义一样。
到了晚上,月华如水,雁舒终于找到了一个山洞,作为二人暂时的休息之地。山洞里有一张石床,像是很久以前有人住过的样子。雁舒在洞中间点燃了一堆火,随后就忙着收拾山洞。见冷琴站在一旁看着他,就说道:“姑娘,别站着呀,过来帮忙。”
冷琴不解的望着他,雁舒笑问:“怎么,你不会啊?还是你觉得这些事本来就该我做?如果是前者,我就该奇怪你为何出来闯荡江湖,连这些基本常识都不会;如果是后者呢,就算了,我忙些吧。”
冷琴问道:“为什么?”雁舒边收拾边道:“你终于说话了,年级轻轻的,怎么总是绷着一张脸?”雁舒说完,才发觉自己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便继续道:“我只是觉得大家一起做会比较有趣,不过,你不喜欢就算了。”
冷琴说道:“我没说过不做。”蹲下身与他一起收拾起来,不一时,山洞里便十分干净了。看着二人合力收拾的山洞,冷琴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在玉笙堂受训时,萧万绝说过的话,他说:“记住,你们将来是要成为优秀的杀手,别期望着以后会有人帮助你们。这个世上,你就是一个人。”
在她的记忆中,不管她遇到多么大的困难,都是她一个人面对。没想道今天这样一件小事,却是两个人做出来的。但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有个人在自己身边,心中十分踏实。
想到这里,便不由得向雁舒那边看去,却见他不知想什么事情想得出了神,眼睛虽然看着火焰,心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雁舒也察觉到了冷琴在看他,从思绪中抽了出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冷琴淡淡地答道:“萧冷琴。”雁舒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像是有巨大的疑问,冷琴觉得奇怪,问道:“怎么?”雁舒摇摇头,笑道:“这样的怪名字,倒挺符合你的样子,冰冷冷的。”
冷琴正不知如何答话时,雁舒忽然跳到她面前,双手对着她,不知要做什么。冷琴不解地看着他,却见雁舒双手忽然一开,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朵娇艳的花儿,白色的花瓣上有点点的红斑,虽不知是什么花,但极其美丽动人。
冷琴看着花儿,忍不住笑了出来。雁舒看见她笑,也跟着笑了,说道:“这样就好了。你本来有着倾国容貌,奈何总是一副冰冷的样子,这样笑着才更美啊。”冷琴猛然发觉自己的失态,心下便吃了一惊,立即收敛了笑容。雁舒无奈地说道:“又来了,你怎么这么不爱笑,即使是闯荡江湖,也不必硬要摆一副冰冷的样子,让人家知道你厉害啊。”
冷琴不答,问道:“你又是怎么回事,好像被人追杀。”雁舒耸耸肩,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笑道:“是被人追杀啊,我不正在逃命吗?”看了一眼冷琴,说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好像是说我既然在逃命,为什么还要多管闲事,而且还一脸轻松的样子,是不是呀?”冷琴的想法被他猜中,只好答道:“是啊。”
雁舒侧头想了一会儿,才道:“我看不得一大群人欺负一个女孩子。”冷琴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被人欺呢,你知道我武功吗?”雁舒摇摇头:“不知道。嗯,好像是有一点多管闲事。”冷琴见他这样说,便不好再说,反正她话也不多,今天能说这几句话,都很不错了。
雁舒见她又沉默了,便找话说道:“我成天被人追着跑,要是都担心害怕,恐怕没被人杀死,就已经肝胆俱裂,自己吓死自己了。我这一路逃来,倒听说他们要请玉笙堂的杀手,自己没本事抓住我也就罢了,非得卷进其他人来。”
冷琴心中一惊,没法像雁舒那样轻松。玉笙堂,任谁听了都会冒冷汗,能够请得动玉笙堂的杀手,说明一定给了惊人的报酬,这个雁舒到底是何许人也?不知为何,冷琴开始担心这个人,不知道他的仇家请的是玉笙堂里的哪个杀手,无论是谁,都心狠手辣。
念及此,便问道:“你到底是谁?”雁舒很惊讶的看着她,反问道:“你不知道啊?现今江湖应该没有人不知道京都逆雪门的叛徒雁舒吧,逆雪门从北到南,追了我两个月了。”冷琴道:“我听过逆雪门,好像是个名门正派,多行侠义,在江湖上很有声望,你怎么会……”
还没等冷琴说完,雁舒已打断了她的话,义愤填膺地说道:“什么名门正派,不过是打着正义的旗号到处作恶。我从小在那里面长大,最清楚不过了。”冷琴自认识他以来,还没见他如此生气,不,不仅仅是生气,他那样的表情分明是深恶痛绝。
冷琴愕然地看着她,其实什么名门正派、侠义之举,在她心中没有一点概念,只是不知道雁舒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是冷琴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雁舒果然说道:“逆雪门收留的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传之江湖,就成了一等一的仁慈了。果然这样也就罢了,但是这些孩子一进门,就被灌输弱肉强食的思想,让这些孩子从小心理就形成痛恨世人的心态。”
“弱肉强食”?冷琴心中想,好像没有什么错,这个世道本来就是如此。这和玉笙堂的主张倒是一致的,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不被人欺。
雁舒看着她,说道:“你表情虽然没变,但是心中定然赞成这个观点,是不是?”冷琴就觉得怪怪的,怎么有人这样能够观察人心?像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雁舒道:“看来你的成长环境倒和我有些相像。不过逆雪门强迫每个人都必须服从,即使你自己不愿做某些事,也必须听从上面的命令去做。说白了,我们就是傀儡,为逆雪门最大的利益不惜杀人放火,在外还得维护逆雪门的门面。”雁舒边说便陷入了回忆,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恶事,心就沉了下去。
冷琴也料到他想到了往事,不想让他沉浸在过去的痛苦回忆中,于是便问道:“所以,你才不惜冒杀头的危险从逆雪门逃了出来?”雁舒点点头,说道:“我当初一进逆雪门不久,就想过逃出来,只是没能如愿,被抓回去过后,很长时间都被关在逆雪门的刑堂里。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的命是这样,为什么,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我被关在刑堂那几年,看着外面自由自在飞翔的小鸟,总是不断地问自己同样的话。”
“等到我出了刑堂,便被迫去做一些我不愿意做的事。十四岁那年我第一次杀人,而对方只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以及他年迈的爷爷。后来才知道,那老人的儿子曾经杀了逆雪门一个弟子。逆雪门有仇必报,而我的任务就是斩草除根,即使是手无寸铁的孩子和老人。这么多年了,总也忘不了那老人哀叹的声音和那孩子恐惧却又单纯的眼神。”
“自那以后,我就又想过叛离逆雪门。只是想到后果,心中不知为什么竟然害怕起来,怕如果失败了,会被处死,怕又被关进刑堂。虽然现在做的事是我不愿的,但至少我还能在江湖上行走,如果再被关进刑堂,身心都被控制了。就这样被矛盾折磨着,到后来几近疯狂,每次都只能靠杀人来求得片刻宁静。”
雁舒神色十分沉重,冷琴知道他对过去始终无法释怀,心中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种种。只是自己早已接受了玉笙堂为他安排的人生,或许有时也想过命运的不公,却从未想过去反抗它。她也杀了很多人,却没他的这番感受,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任务。
冷琴不愿去多想,于是又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又叛出逆雪门呢?不怕被再次抓住吗?”
雁舒似乎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竟笑出了声,冲淡了他沉重的表情。“因为在我疯狂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一见到她,内心里的疯狂就被压抑了下去,心情会慢慢平静下来。遇到她之后,我才知道,无拘无束的灵魂是什么样的,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我总想脱离逆雪门,因为我也想像她一样,可以在天地间任意的飘荡,不受任何俗世的牵绊。”
冷琴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是她却突然想到了那个倒挂在屋檐上的紫衫姑娘,行云流水一般自在,似乎天地间只有她一人。
雁舒脸上的笑意越加浓了,同时深深地思念也挂在了脸上。他继续说道:“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被吸引了。一个人的脸上怎么会有那样无拘的笑容?是她让我明白,自己的命运不需要别人的插手。我和她只相处了一个月,她就因为有事赶回家中。临走时,她说,如果我想明白了,就去江南找她。本来我还下不了决心,但是和她的离别却是那样痛苦,这使我忘记了叛出逆雪门可能带来的后果。于是,就在她离开的十天后,我离开了逆雪门。
雁舒已经是自顾自地在说话了,完全忘了旁边的冷琴。嘴上在说着往事,但是一颗心早已飘向了那位让他最终做出决定的女子那里了。
冷琴心中忽然有一丝地失落和不快,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禁脱口问道:“那你怎么没去江南,而是去湖北了呢?”
雁舒猛然听她这样一问,吃惊不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去的湖北?”冷琴被他一问,才发觉自己以前并不知道他,怎么就知道他去了湖北呢?认真想想,还是在湖北时听龙锦城说的,但她并不知道锦城与雁舒有何关系。只是听了雁舒刚才的话,突然间便有此想。
雁舒没有再追问她,只是答道:“本来是要去江南的,但是后面追杀的人太多,怕让她有麻烦,干脆绕一节,取道湖北,正好去看个朋友,然后沿江而下。哪知发现追兵越来越多,最后孤子一掷,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干脆再北上。还好,这一路相对安静。”
冷琴心想,这一路倒的确没见到什么可疑的江湖中人,也没见到有玉笙堂的人出现,但是要说已经没有危险了,就实在言之过早。如果真的请动了玉笙堂的杀手,不管逃到天南海北,也是躲不过的。
冷琴还想继续听他说下去,但是雁舒似乎没了说下去的兴趣,冷琴也不好开口。山洞中顿时沉静下来,洞外虫鸣声十分清悉地传了进来,跳跃的火焰一闪一闪的,像是提醒人们该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雁舒却又望着火焰,抱着剑陷入了沉思,良久,嘴里才念出几个字来。冷琴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但是看他那恍惚的神情,也大约知道他又在想着那位姑娘了,嘴里必定叫的是她的名字。
火焰照耀下,冷琴重新注意到了那柄黝黑的剑。白天没有仔细看它,这会儿在灯光下认真一看,发现剑鞘上的龙虎纹样十分奇怪,不像是平常看到的,倒像是古书上所描绘的上古龙虎图腾,简单而神秘,让人不敢久视。白天曾看过雁舒拔剑,虽是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是惊天动地。这当然是因为雁舒的功力非凡,但是这柄剑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不可小觑。若只是普通的剑,以雁舒的功力决达不到那样的程度。
虽然雁舒拔剑时的速度快若闪电,别人想要看清楚他的招式,以及剑身的模样无疑痴人说梦。但是冷琴当时就站在他的身边,况且她虽不擅长剑术,但放之江湖,怕也没几个能比得上。她当时分明看见,握在雁舒手上的剑,是柄无刃剑。无刃剑,就是没有剑刃的剑,根本无法杀人。但是这柄无刃剑脱出剑鞘的那一瞬间,黝黑的光芒铺天盖地,压得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即使是冷琴这样内力深厚的人也禁不住一阵胆战心惊。
这到底是柄什么样的剑?无疑是柄宝剑。但是江湖上传说与真实存在的宝剑中,就冷琴所知,还没有一柄剑是无刃的。如果逆雪门真请得动玉笙堂的话,怕与这剑脱不了关系。玉笙堂有收集名剑的习惯,当时萧青交她剑术的时候,用的剑都是玉笙堂用各种正当与不正当手段收罗而来的绝世名剑。对于江湖中人来说,这些剑都是千金不换的宝物,但在玉笙堂,也就是拿来陪练的器物罢了。现今玉笙堂最年轻辈的杀手冷弦用的剑,据说就是几十年前被称为剑术第一高手的绝世剑客之物,只不过那人在十五年前就被萧万绝亲手杀了而已。
冷琴脑中此时满是无刃剑的影子,没注意到雁舒已经站了起来。等她回过神来时,火堆旁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冷琴心中一惊,忙站起来,往洞外走去,却发现雁舒就站在洞口,抬头望着明月。月光透过树梢照在他的脸上,眉宇间是淡淡地忧伤,与夜色是如此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雁舒扭过头,发现冷琴就站在他的身边,倒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就在外洞休息,你进去吧,这个时节晚上还是很冷的。”他笑着,眼睛里的伤痕依旧。冷琴默默地走回了洞里面,在雁舒刚铺好的石床上躺下,听着噼噼啪啪的柴火声,脑中是十多年来难得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