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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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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乐嫣在那棚子里也坐了许久,下头的人看着似乎是目不斜视,更加卖力,实则,心思大多不定,谁不想一睹公主芳容呢?
虽则他们的焦教官说了,他们此次,名为公主比武招亲,但公主和亲,哪怕面上不说,也否认不了,带着一种委屈求和的意味在里头,他们的比试,更多的,比的,乃是大唐的荣耀(哈= =大唐荣耀)和脸面。
如若是初次见面时,焦总教头的那副打扮形容,他再怎么胡咧咧,这群或多或少有些兵痞子在里头的人,又或者出身草莽江湖的,定不会有多信服。大老粗们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就觉着这小白脸,一身的桃红柳绿,还拿把羽毛扇子,整个人,就跟那山里头五彩的山鸡似的,说什么要来教习武艺,好些人都怀疑这是他家里头给朝廷负责此事之人,塞了多少银两,这人若说是宫中掌乐,管管那些乐师舞娘看着倒合适。又或者,莫不是草原人安插进来的奸细?
直到人家摇着扇子十招内,单凭拳脚功夫,把他们推出来出头,还算有两下子的小头目打了个面朝黄土,一嘴泥。
“你们私下里怎么想,我管不了,但只要舌根子别嚼到我跟前,我也不会管。我知道你们都觉着我该管个一帮子美衣华服的小娘子,而不是你们,可,谁不这么想呢?你当我愿意管你们这一围栏皮粗肉糙的大老粗?”皱了皱鼻子,对着下面一圈伸手点点,真心实意嫌弃的动作又有了些脂粉气,暗自嘀嘀咕咕:要不是师父下了死命令,要收我手头最挣钱的那些庄子,我犯得着上这荒山野岭的来看这些愣头青练武?“总之,你们既然打不过我,在这营地里,就好好听命于我。我是受命于身,也不是虚有其表,定会好好教你们。”
下面一胡茬大汉小声嘀咕:“啥玩意儿虚有其表,有啥表啊,长得跟个弱鸡似的,看着就不厉害,谁承想细胳膊细腿,但能打。”被他后面他哥虎头一巴掌糊脑袋上只得闭嘴了。
焦周自然是注意到了,下头见到高台上的倩影,你来我往的多少都有点分心,只不过你也分心,我也走神,大家一起划水,倒也是和双方都聚精会神比划,差不多的和谐程度。
虽则陛下吩咐是让公主巡营,鼓舞士气,实则也是为了让如今很有些公主担当,巡视百姓农耕的乐嫣,去山上放松一遭。这些,都是交代了皓都和焦周的。
“公主可要试一试我们这山上独有的,下到半山腰的捷径,板车滑草?”焦周提议。
“焦周。”皓都以眼神示意别搞这些乡野间的杂耍玩意儿,可惜焦周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完全没有接收到信号。
乐嫣看了一眼皓都:“那是什么?皓都?我不能试么?”
“以前下山采买路途遥远,沿着山路一圈一圈地绕,要走上许久,于是我们师兄弟们就清理了一片还算缓和的坡面,仗着胆大,以特制的板车,滑行下到半山腰,能省去不少脚程。雕虫小技,等不得大雅之堂,公主万金之躯,这板车,也不甚安全,故没曾想向公主提起。”
焦周一脸的,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有你陪同公主一起坐这板车,有何不安全的,况且近些年这滑道在我闲暇时又打理加固过了,再妥当不过。”
乐嫣倒是一点不觉得害怕,率先坐上了这简陋的“车”,对皓都招手:“来呀。”那眼神,刘宇宁读出了一种:“来坐,放心,有我呢。”有你有嘛用啊?你是会武不会被摔着?还是摔着了不会哭?
焦周一搡皓都,皓都一个踉跄在车上坐下,一扬手把佩刀甩给焦周拿着,抬手搭住了控制方向的绳索,长腿搭在了能控速度的脚蹬上,踩下去,就会令板车两侧的毛刷接触到地上,从而减缓下行的速度。
“公主坐稳了。”
乐嫣一颔首,板车就,风驰电掣……没有,其实是慢慢吞吞地沿着草坪向下滑,正可以欣赏周遭的山花烂漫,杜鹃盛开,牡丹已凋,琼花似雪,绣球将开。
乐嫣本是准备好感受风在耳边飞速掠过的,结果这速度吧,也就,嗯比她的步子是要大些的,大约,也就跟皓都走路差不多的快慢。如果漫画化,这感受就是,一头黑线……
“皓都。”乐嫣甜甜一笑。
“是,公主。”皓都目视前方,可惜错过了这礼数周全的一笑。
“这,是不是,太过慢了些?焦总教头说的,你们当初靠这个下山,当真,能节约时间么?”
皓都沉吟:“那,公主可要坐稳些。”
乐嫣眨眨眼,认真又,莫名其妙地自信。“好。”
皓都一抬脚,板车便俯冲下去,真的,能听到,耳边的,风声呼啸,以及“啊——”本来拉着板车上的把手,一下子没拉住,双手乱挥,一把抓住了皓都的袖管,“刺啦”一声。
这坡道其实是固定的,并不用过多地去控制方向,皓都缓缓踩着脚下,微微降速,因为如果骤然急停,反而更容易翻倒。长手一捞,便制住了受到惊吓在空中乱舞的双手。“公主莫怕。”
此时速度已经稍缓和些了,乐嫣赶紧抓回了方才滑开的扶手,一只手理了理因为风吹散的几缕额发,听皓都说:“公主现下,可信了,这坡道确实能令我们下山,快上许多?”
乐嫣怀疑他是故意使坏的,但他语气依旧恭敬,着实让人揪不出错。待她重新坐稳后,皓都已经放开了她,空余指尖仿若残留着方才温软的触感。没有剑鞘可握,皓都不自禁握了握拳。
选了个又能感受山风,又不会快到叫人失魂的车速,乐嫣还趁空指给他看:“皓都皓都你快看,好大的蝴蝶,青绿的纹路,它可真美。”
皓都只觉那笑声,那桃花人面更美,只答:“是,真美。”
山腰间已有车马等候,皓都问可要再多玩几次,这草皮有几条不同的线路,虽然几乎是殊途同归,终点处,都可以乘坐车马上山,乐嫣问:“你们下来是快了,但回山上还是要走那盘山路是么?”
“行李少的时候,有时我们也顺着这吊回板车的绳索稍稍借力攀爬上去。”
玩儿了几个来回,乐嫣是又尽兴,又有些乏。
焦周命人呈上来几碗果饮,白色小块的瓜果,上面还缀着一些娇俏惹人怜的红色果肉。“这是?”
“你猜这是什么?”
乐嫣拿勺子舀了一口,眼里亮起光:“杨梅!”
“公主果然见多识广。现下是杨梅刚刚开始成熟的时节,山上有一处向阳面,长着大片的杨梅树,上头的杨梅,比山下寻常果农园子里的,要早熟些许时日。但这山上的野杨梅偏酸,配合这有些味甜,有些味淡的瓜果肉和汁水,瓜果更置于桶里在深井里冰镇过几个时辰,更添风味,公主,可还合心意?”
“甚好,甚是解渴。焦总教头不仅武艺高超,竟还有这等玲珑精巧的心思,真是叫人心生佩服。”乐嫣是真心佩服,这种,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到极致,做得极好的人。
“公主过誉了。要说这后山的杨梅,当初还是皓都先发现的。不然,我也没机会在这方面‘一展才华’,得公主的褒奖。”说着,眨了眨眼,像是自谦,可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乐嫣一转头再看皓都,他隐约感到汗毛直立,尚不分明因由,焦周已经开始揭他老底:“他当时是一路吃杨梅,连吃连带的,就把杨梅兜在怀里想摘回去。结果一身的红色污渍,在前摆胸口上晕染了个姹紫嫣红,叫师父追着他直打到了杨梅地。”
乐嫣极缓慢地点头:“皓……都,我以为他一直就是这么,恪守礼数,严肃正经的。”嗯,即便是小时候,也应当是一张绝不惹事生非的冷脸。完全难以想象,他也有这般顽劣,被师父追打的时候。
一脸惊叹,转念一想那杨梅树的高度,想着,这杨梅即便是天生地养地长着,就凭自己,也摘不着,吃不到嘴里。于是又觉得:“皓都可真厉害呀。”
焦周莫名?哪儿厉害了?被师父打厉害?还是冰块脸大招厉害?
乐嫣又道:“听皓都说,当初他能寻到我,还多亏焦总教头帮忙,探得的消息,恰逢你我有缘,我今日还能当面向焦总教头致谢。”说着起身施一礼,焦周侧身虚扶:“公主言重了。”
“一直听闻,皓都的师父,是个世外高人,那焦大人,也是个,画本里,”乐嫣歪了歪头,比了个她做来就有些娇憨的两手错开,在身前斜举:“行侠仗义的,武林人士了?”
焦周也不是个能自谦货色,自谦起来很有几分不伦不类:“行侠仗义谈不上如此高义,这诗酒江湖,我倒可以说是浸染其中。”
皓都就是不想见他俩相谈甚欢:“你怎么不问他经营些什么远近闻名的好地方?”
焦周得意忘形,“那自然都是各州各城的天下第一楼。”
“天下第一楼?长安城中,还有这样名字的酒肆么?”
“天下第一,都是他自封。至于酒肆么,哼。”乐嫣从未见皓都露出这种略带讥诮的笑,有些不知该如何解读,又见他虽然仍旧循矩跪坐,但饮一口沁凉的琼浆,肩背比往常松弛,便想着:这大约,是他们熟稔的师兄弟之间的日常打趣了。不过酒肆,有什么可打趣的呢?
焦周也不恼:“公主可知,这长安城,最有名的,红拂楼?”
这些时日,乐嫣是当真熟知了许多国计民生,所以即便是这宫人可能避讳提及的妓馆——红拂楼,她也略有耳闻:“这不是,长安城中最为热闹的,欣赏舞乐之所?”想了想,乐嫣还是,稍加粉饰才说出口。
皓都清了清嗓子,想叫焦周在公主面前,别这么口无遮拦。可是焦周是谁,会理他么?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讳莫如深的,红楼妓馆,不论盛世乱世,都不会消弭。凡世里的一应烦恼,总要有个超脱于俗务红尘的去处。三教九流都不能免俗的好事之地,兼容并包江湖庙堂一切的消息。乱世里,流民无田可耕,甚至父母自愿发儿卖女,我经营这红楼楚管,好歹,也是这些可怜人一个遮风挡雨的去处。我不会自命圣贤,妄图渡天下人,但我楼里的女子,她们虽是自愿或被迫被发卖进来,我却是给过她们选择的,做洒扫,姑娘,探子,还是杀手,都凭她们选择。作出了选择,在这个容身之所,她们就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焦周倒是一派自然洒脱,但如此放浪形骸的话语,皓都,是着实有点拳头心痒痒,想打他的。
这般若是教坏了公主,皓都想想都觉得隐约头疼。
果然……皓都的直觉坏的那部分非常灵。
乐嫣神情若有所思,继而莞尔:“生逢乱世,女子于这世间更苦。公子情知一己之力,不可能济万民,公子收留她们,若有可能也为她们谋一些其他的生计,已是公子心善了。”
怎么听起来,这样出格的内容,还叫他们,亲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