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守夜 ...
-
若说用一个词来形容周子舒现在的心境,那便是后悔不迭了。悔的倒不是两趟霸王船换来的张成岭,毕竟他再不济,凭着三成的能耐本事,也足够把这孩子丢进太湖赵家。可偏偏临行前,他多嘴客套了一句:“温兄有缘再见。”于是周子舒这一路,必是肉眼可见的不得安宁。
云澹的追踪术很是不错,周子舒也是这么想的。便是武林中小有名号的高手,若非早有提防也是万万察觉不到身后跟着这么一只苍蝇,可偏偏他是这追踪暗杀届的祖宗。他带着张成岭赶路极缓,闲出的精力便都用来留意云澹一路上留下的记号。有时选的位置不是最佳,或是刻的大了,他便忍不住有过去指点一二的心思,可没过多久又能看见不紧不慢溜达过来的主仆两人。赶上走得口渴的当儿,这温客行还要来一个半路超车,早早在他的前路上备壶凉茶,满面春光地道一句:“周兄,大热天的,喝杯茶解解暑啊?”十分欠揍。
因此,当他们行至镇上的客栈,得知整间店都已经被人包下之后,周子舒想都没想便猜到这是何人的杰作。果然,二楼的走廊上很快出现了那张让他想揍上一拳的脸。温客行用细长的手指划过木栏,低低地笑了一声,“周兄旅途劳顿,哪有露宿街头的道理。掌柜的,还不快把天字第一号房打扫一下,让给这位美……壮士。”
周子舒低头看了眼身边的少年,虽是满脸疲惫却仍是咬牙挺着,骨子里已全然没了桥边初见时娇滴滴的少爷习性,再赶一段路想来也无妨。然而转念一想,这一路上他不仅要应付偷袭的鬼面人,还要时刻被这跟屁虫一样的温客行没白天没黑夜地折腾,哪还有再委屈自己的道理?索性不住白不住,就连不留情面地把试图蒙混进屋的温客行硬拖出门外,他也没有半点愧疚之心。
“周兄,我把我自己的房间都让给你了,怎么说也得让我进去坐坐吧?”
“这儿空房间多得是,你随便找一间坐去吧。”周子舒懒得理会扒在门上的温客行,转身把张成岭按在床上,随便拣了个软垫铺在椅子上坐下,柔声道:“你睡你的,闲杂人等不必理会。”
然安静了不过片刻,便又有敲门声传来。周子舒不耐烦地挠挠头,准备把方才揍他一拳的想法付诸行动,开门却见是云澹,手里还拿着一瓶金疮药。
云澹见张成岭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指了指小腹的地方,把金疮药交到他的手上。周子舒意味深长地看了身前的少年一眼,心道这孩子虽看着天真烂漫,但他主人却是个看破不说破的主儿,若非真是单纯的仗义相助,便是有意以此试探。镜湖山庄这块琉璃甲,看来当真是个麻烦的东西,周子舒心里这么想着。
-------------------------------------------------
寒夜的天幕,弦月如钩。云澹悄无声息地坐在树枝上,身旁堆着一小袋从温客行房里顺的核桃。他穿了身墨色的袍子,胸前有拿金线绣成的鲤鱼图案,因而在夜色下并不十分显眼。他拧着眉头荡着腿,一双小手费力地掰着核桃坚硬的外壳。忽听得“咔”的一声,核桃连皮带肉碎了一手,方知温客行平日里单手剥核桃竟也是门技术活,遂叹了口气,随手把掌中的碎屑往旁边屋顶上一丢。
他是被温客行派来盯着张成岭的。眼见着他家主人被三入房门而拒之,摆出一张没好气的脸色来,顾湘人机灵的很,马上双手封住耳朵,头也不回地栽进自己的屋子开始端坐调息,抱元守一。云澹毕竟年岁轻些,比不得他湘姐姐身经百战,便只得看着温客行面无表情却又隐含笑意,像个噬人魂魄的鬼魅般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身上危险的气息更是不加掩饰地释放出来。
“阿澹啊,习武讲究一个精气神,练不出个顶好的体力和耐力,就算掌握千八百个招式,那也是不成的。俗话说,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温客行脸色柔和地捏了捏云澹的脸颊,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子舒紧闭的房门,“莫等闲,白了少年头。捡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今晚你别睡了,去院子里打坐练功,顺便保护你成岭弟弟。我看你和那张成岭熟的挺快,日后咱们在一处,你便尽情拉他去玩。阿絮是个太正经的人,可不能把人家孩子教没趣了。”
云澹深知如果他不答应,下一秒他的脸蛋就要被掐出血来,只好点头应着,咧起嘴角耐心地听温客行在他耳边小声道:“若是阿絮半夜带着张小公子偷偷溜了,你便如今日一般跟上,到时候你主人亲自给你剥核桃,不给你湘姐姐吃。”
堂堂鬼谷魇魅,此刻却变成了一个守夜盯梢的。云澹歪了歪头,只觉得晚来风凉,吹得他全身都不痛快。
忽然,房间的窗户传来轻微的声响,云澹回过神,见两个大汉红衣鬼面,正要腾着轻功往张成岭的屋子里翻。因着他在暗处,那二人全然没有防备,袖中匕首映着冷冽月色,顷刻间便自后颈处钉进,朱红染透了半边纸窗。
虽说他主人的心思全不在此,但却当真误打误撞救了这张家小公子一命。云澹扬身自树上跃至窗边,偏头看见床上的少年正大汗淋漓地挣动着,嘴里一个劲叫着爹爹,因着周子舒破门而入的声响,这才惊坐起来。他本是少不更事的年纪,虽是嘴硬说着自己没事,一心一意专门想着好好报仇,可那夜屠戮满门的记忆却始终如梦魇如影随形,令他挥之不去。云澹敛了素日里的活泼神色,深深地看了这个少年一眼。比起人间,或许还是鬼谷好吧,记事起便是你死我亡,心不动,则不痛。
可是,他却不觉得张成岭是没有经过风雨的娇花。他虽入鬼道,身边却有主人,有湘姐姐,还有罗姨和整个薄情司。而这位张家少爷,如今已是孑然一身。这样大的落差,换成是自己,想来也是要掉金豆的吧。
可有一说一,他的武功的确是差了点,竟然连有人偷袭都没能把他吵醒。念此,云澹的心中不禁一动,看来他的复仇之路也得要比旁人长那么一截。
周子舒进门见云澹双手挂着窗框,枝叶的影子洒在他的脸上,恍若一尊冷漠而诡异的石像,唇边还带着几分复杂的笑。这不似常人的气息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出手,余光却扫见窗下似倒着两个鬼面人的尸骸,再回神,窗边的少年分明又是素日里的模样,弯成月牙的眼睛满是烂漫与灵动。
“周叔,我没事,我就是梦见我爹……”张成岭小心地看一眼周子舒,抬手用力擦去额上的汗珠。许是已经习惯了被人偷袭的日子,他站起身,看见云澹和身后的尸体,心下已经明白这位只大自己一岁的少年又救了他一命,忙抱拳鞠躬道:“多谢澹哥哥出手相救,还有下午你送给我的金疮药,也……也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