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锁空楼》笑扶风

8、荒庙

　　江南多雨，即使在风和日丽的午后，也偶尔会看到细细密密的雨幕泻下，吹打着繁盛的枝叶，奏出畅快而明亮的韵调。然这一夜风正喧嚣，老渔樵的碑冢前，十几名生前嗜血的鬼面杀手有的身首分离，有的倒在地上身插长刀，远远望去极像幼时练功所用的梅花桩，混着风中夹带的腥甜血气，便多了几分清冷与诡寂的滋味。周子舒面无表情地坐在铺好的茅草堆上，不理会左晃右晃最后非要挑在他身侧坐下的温客行，只一心喝着下午新打的迎春花酒。他觉得这人的目光很是不讨人喜欢，眉头一皱，酒就顺着唇角洒了出来，忙抬袖胡乱地擦了，索性咂着口中残余的酒香合眼不语。

　　顾湘蹲在架好的火堆边，闻着烘烤的白膜散出阵阵香气，知道这是烤好了，忙取下一个递至温客行身前道：“主人主人，这个饼可香了，你尝尝。”

　　温客行回过神，点头接过热乎的白膜，思量了一会儿，转手递到周子舒嘴边，“兄台奔波了一日，想必也饿了。”

　　顾湘微微睁大了眼睛，心想她主人怎么这么快培养出谦让的传统美德了。又见周子舒迟迟不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主人，你先吃，我伺候他成了吧？”说罢，她又从火堆旁的木头枝子上取下两个白膜，一个扔给云澹，一个拿在手上，带着满脸不情不愿的表情，拿脚尖轻轻踹了一下周子舒道：“喂，拿着。”

　　云澹托着小脑袋映着火光晃了晃，瞥眼看见顾湘的包袱里还有下午新买的包子，登时盘算起如何才能不吃手里没滋没味儿的白饼。眼珠缓缓地转了一圈，见坐在佛像下的张成岭正眼也不眨地盯着周子舒手里的干粮咽口水，忙站起身子小跑过去，把饼拍在张成岭的手上，拿手指了指他的喉咙，顺带附赠一个满意的微笑。

　　张成岭好似灵魂出窍般，怔怔地盯着手中的食物出神。在昨天之前，他还是千人捧万人宠的张家大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天到晚有小厮老妈子跟在后边伺候。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家没了，爹娘没了，亲人朋友也没了，他的世界仿佛颠倒了一般，剩下的只有惶惶然不知所措。

　　顾湘见他低着头也不吃，只以为是娇生惯养久了，不习惯吃这等粗食，便顺手从包袱里扔了个包子给他，“怎么，你不爱吃那个饼啊？这儿有包子，下午在街上新买的，吃包子吧。”

　　张成岭仍是记仇般，没好气地瞪着顾湘道：“我不吃你的东西！”本想顺手扔了，一抬眼却看见云澹似看非看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脸色虽平淡得很，但说不上是从哪里透出一份渴望，他觉得这个表情大概叫做矜持。

　　顾湘一个嗤笑，看了看她这见色起意的主人，又瞧了瞧她这仿佛没吃过饱饭的弟弟，心头火起只觉得丢人，便一股脑地撒在张成岭身上道：“呦，得了吧少侠，现在倒是有骨气起来了。你的命还是我救的呢，不要的话，现在死来看看啊，不识好歹的东西，有本事跟仇人拍桌子瞪眼去，熊样。”

　　张成岭被噎得说不出话，眼眶憋得通红，却不让眼泪流下。使劲拿手揉了揉，带着一脸倔强的神情，跪在地上叩首道：“我叫张成岭，镜湖剑派掌门张玉森的儿子，在这里拜谢姑娘和少侠的救命之恩。姑娘教训的是，对不住，是我错了。”说罢，他攥着包子凑近火边，回头冲云澹道：“这包子冷，想吃的话……也得烤到热热的才行。对了，还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云澹听见有烤包子吃，便挨着张成岭坐了下来，津津有味且全神贯注地等着。顾湘也不是小心眼的人，见这位富家少爷笨手笨脚的样子，小声点评道：“你不串个树枝子，不怕包子熟了手也熟了么？你也别少侠长姑娘短的了，他叫云澹，我叫顾湘，都是跟着出来伺候我家主人的。”

　　周子舒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见张成岭这傻小子是个不长眼的，便对云澹笑了笑，并不理会温客行，道：“云少侠虽口不能言，但身法武功却了得。成岭你跟人家年纪相仿，该好好学着点。”

　　张成岭这才想起，似乎从那日桥边初识，云澹就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本觉得他咽喉处的花纹诡异可怖，想不到这竟会是害他残缺的伤疤，忙低头急急地拿树枝串着包子，以此来掩饰方才失言的尴尬。“湘姐姐你歇着，酒给我来热，包子也给我烤吧，等烤熟了，我再拿给澹哥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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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澹是被张成岭手忙脚乱的收拾声吵醒的。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只觉得身上酸疼的要命，迷迷糊糊地想不起自己现在在哪儿。待眼前的光晕散去，云澹扭了扭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侧的温暖是他家主人的。温客行一手环着云澹，哄孩子般以手轻轻拍着他的脑袋，眼睛却仍颇有兴味地盯着周子舒的侧脸，仿佛一个成家立业之辈按奈不住心思就要红杏出墙。见周子舒抬腿就往庙外走，也不管张成岭跟不跟得上，他以手指蹭着下巴，放声笑着道：“周兄既要去太湖，何不与在下共乘画舫前去？小可生平最看不得有缘人风餐露宿，雨打风吹。”

　　云澹掸了掸身上挂着的茅草碎屑，一边打哈欠一边伸了个懒腰。因着昨夜一番苦战，他吃了包子以后困意便铺天盖地袭来。半梦半醒间，他听得温客行和顾湘一唱一和地诉说着琉璃甲的故事，尚能提着几分精神。然话风一转，便又拐到易容，美人，蝴蝶骨之类的词藻上去。云澹不知他家主人打的是什么算盘，但听着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算盘，索性两眼一闭，与周公梦里相会去了。

　　顾湘收了脸上的嬉皮笑脸，沉吟了一下，低声道：“主人，昨日那鬼面人自称是青崖山吊死鬼，可吊死鬼不是已经被您……”

　　温客行似在回味着什么，摇着折扇冲云澹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并不去接顾湘的疑问。见云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随即腾起轻功而去，这才又露出满意的笑容，回身冲顾湘道：“我们跟着那姓周的人，必能揪出他的狐狸尾巴。我肯定看不错，纵是极尽遮掩，他也必是个腿长腰细的绝世美人。”

　　顾湘只当他主人色心又起，也不再提正事，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辫梢道：“我的好主人，您的眼神自然是好的。可那痨病鬼功夫不低，你就不怕他把云澹甩掉么？”

　　“若是只有周絮自己，倒是有可能甩开云澹，可偏偏他带着个小累赘不是？”温客行迈着自信的步子往前走，顾湘叹口气，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既是有缘，咱们便有缘相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