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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托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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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兵器碰撞舞刀弄棍,方才热闹的破庙霎时间有些安静,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言声。温客行寻个没沾上血的柱子靠着,单手晃晃悠悠扶上了下巴,也不觉得尴尬,带着七分欣赏三分挑逗的笑意,片刻不离地往痨病鬼的脸上手上和腰间来回地瞧。痨病鬼泰然地站着,以面无表情回应着他的放肆无礼。或许是觉得他们这两人各怀鬼胎却含情脉脉的眼神有些不合时宜,抑或是大战后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老渔樵上身一震,膝盖刚一触地便吐出好大一口血来。
张成岭扑到老渔樵身边,搀着他在地上坐好,环视了一圈急急地叫道:“大侠,我求求你们救救他!”
顾湘见这老头浑身上下皆是皮开肉绽,听那一喘一喘的动静也是内息枯槁,不过是比死人多了口气罢了。遂上前拍了拍张成岭的肩,嘴里直白地说道:“他内力已经枯竭,身上又被这帮人打成了筛子,流了这么多血,我看是没救了,你节哀吧。”
张成岭一把拍开她的手,脸上虽挂着两行热泪,面上却是恶狠狠地道:“你胡说什么?”
顾湘眉头一皱,本欲抬手给他一掌,却是被云澹拦下,想起了什么似的,只得敛了杀意忍了脾气,冷笑一声道:“不识好人心的狗崽子。”
云澹蹲下身子,看着眼前少年这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下有些不是滋味。他本以为这老渔樵不过是个下人或者门客,镜湖派骤然获灾,他感念恩德带着少爷逃难至此,虽功夫不济丢了性命,倒也不失为大仁大义之举。可现下看这张成岭反应如此惊天动地,那人浑身又是血又是泥,却仍然毫不避讳举止亲昵,八成定是个有几分血缘的年老长辈吧。血缘至亲么,世间的人大都多愁善感,即将阴阳两隔是要哭上一哭的,他湘姐姐心思单纯直来直去,自然是窥不破这层。不过也不怪他湘姐姐,这老渔樵穿的也实在是太破烂了,没有半点正经亲戚的打扮。这秋月剑张大侠驰骋江湖半辈子,原来老了老了,还要为银钱发愁,一个人养这么大一山庄的人,退隐江湖的日子看来是不太好过。
云澹叹口气,从袖中的干净红绸上扯下一块,伸手去替张成岭擦眼泪。张成岭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一腔悲愤之意无处发泄,又记恨着顾湘刚刚的口无遮拦,便撒气似的把云澹的手推到一边。然心下转念,眼前的少年已经救他两次了。若说第一次是举手之劳,可方才如此危险的情形,亦是萍水相逢,他却依然没有弃自己于不顾,该是何等的侠义。
张成岭红了脸。他自觉不是忘恩负义之辈,现下做出无故迁怒之举,实在有违家门风范。他牙关咬的紧紧的,思忖了片刻,忙又从云澹手里接过帕子,也不敢抬头看他,低头轻轻道一声,“多谢。”
老渔樵的目光已经发浊,拼尽全力提着口气,极费力地伸出手,死死攥住痨病鬼的手腕道:“你坐了老子两回霸王船,都没给钱。若你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你就得还老子。”
痨病鬼抬眼,一改往日风轻云淡的模样,忧郁地望着老渔樵和他身旁的张成岭,郑重其事问道:“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老渔樵的手劲越来越大:“我要你……替我把这孩子……平平安安的……送到五湖盟赵敬的手里!痨病鬼……你……你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狠狠地披在了痨病鬼的心上,让他回忆起极度想要忘却的旧事。南有毒蝎,北有天窗,可就算是身处江南,天窗之名也足以能让整个武林闻之悚然。这个由探子和杀手组成的组织,上到宫廷秘事,下至贩夫走卒,在天窗眼里,都仿佛没有秘密一样。而他,这个天窗第一任首领,曾经的四季山庄庄主周子舒,若不是厌倦了这尔虞我诈违背本心的日子,又怎会自请钉上“七窍三秋钉”,出来苟且偷生这最后三年。他本想逃离了原来暗无天日的生活,出来最后再做几年逍遥快活的活死人便罢了,想不到,即便是易容成了面黄肌瘦的可怜模样,到底还是躲不过做一回冤大头,“不才……周……周絮。”
功夫能练到他这般境界的,在江湖上多少也能小有几番名号,可周絮二字却是从未听闻过的。老渔樵知道他们本是陌路,没那么多实话,便不当真,也不在意,一手拉过张成岭道:“好孩子,快给你周叔磕头,从今往后,你就得跟着他了。”
他抓着周子舒的手渐渐没了力气,软绵绵地垂下来,可口中的话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周絮……你答应了老子……要是做不到……老子就算下去……也要骂……骂你……十八辈祖宗!”随后头一歪,便没气了,张成岭趴在他身上嚎哭起来。
周子舒容张成岭哭了一会儿,微微弯下腰去,一把将他从地上托了起来,“先将这位李兄安葬了吧。我既受他临终所托,自会送你一程。五湖盟赵敬住在太湖,离这里不算近,不急于这一时赶路,便在此先凑合一宿。”
倒是温客行眼睛一亮,唰唰地摇着扇子抢先一步答道:“是了,深更半夜的,又带着个孩子,自然是多有不便。阿湘,还不快生个火,弄点吃的。”
周子舒也不理他,拉着张成岭头也不回地去荒庙后边找地方去了。顾湘见温客行也不恼,反而屁颠屁颠地一路小跑也跟着去了,便习以为常地装作没看见,转身揽过云澹的肩,道:“走了,我们进去生火烤包子,作粗使丫头伺候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