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群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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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客行年纪不大的时候就在鬼谷里趟，沐的是血雨腥风，见的是横尸遍野。虽说做个恶鬼头子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丰功伟绩，但好歹大权在握只手遮天了多年，如今却沦落到只能拎个饭铲子在厨房里飞檐走壁。更气的是，他为奴为婢还不敢有半句怨言，唯恐某盏美人灯大手一挥，拉过张成岭眉梢半挑地就说一句：“徒弟啊，你这就下山去，给为师再招个细皮嫩肉的厨子来。”
于是他背着筐挑着菜，心里渐渐地就明白，有些善人天生就跟娇贵没缘分，不过是少爷的身子仆役的命。
彼时卖菜的正从布袋里抱出晨起新采的萝卜，用力把叶子上的露水往出甩甩，然后熟练地在摊位上依次摞成一座座小山。挑眼去瞥已经在自己身前站了许久的两个人——眉清目秀的少年站得远远的，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双手紧紧揪着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篓边缘。年纪稍大些的脸上黑云十分重，屈尊下贵似的从萝卜堆里抽出一根，想起了什么，又皱了皱眉，听得“咔”的一声响，那人伸手揉屁股的当儿，粗壮的萝卜便在手上折成了两半。
卖菜的颇有经验，知道这些江湖浪子武功高不好惹，一不留神就要上演一出空手砸菜摊的戏码，事后还从不赔钱。可他到底还是有些心疼，遂一边急急忙忙把拿出来的菜又偷偷往回收了两把，一边点头哈腰地赔笑道：“公子有眼光，这萝卜是地里新摘的，脆生得很。对，对，这白菜也绝不是地窖里屯的，您听您掰它的声音，就知道新鲜的很……”
温客行本就觉得深冬的菜色就那几样，买来买去也没什么新货。听见这摊主叽叽喳喳的，抬头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顺便把手上黏糊的菜汁往桌布上抹了两下，道：“你念什么经？我还能偷棵白菜跑了不成？你这摊子我包了，阿澹，给他钱。”
卖菜的哆哆嗦嗦地接过银子收进怀里，见温客行仍是凶神恶煞的一张脸，索性连推车也不敢要了，拉上一旁玩耍的孩子，就直直地往远处跑。
云澹挠了挠头，一边把背上的东西往车上丢一边想，这么一比的话，曹蔚宁的胆子的确是大多了。寻常百姓看了都要吓得尿裤子的模样，曹蔚宁迎难而上不说，隔三差五还能在这眼皮子底下，跟湘姐姐你侬我侬几番，可见是有点真本事的。
然而当他弯腰去扶车把手的时候，余光却在墙角处察觉了一丝异样。他蹲下细细去看，果见靠近地面的砖石上，有人用墨水画了几个骷髅的图案，数量按由多至少排列，实则是在暗指方向，正是鬼谷用来紧急求救的信号。
云澹愣了片刻，忙回身拉住温客行的袖角，确认了四周安全后，把他引到暗语的标记处。
温客行就叹了口气，感慨道：“这帮人怎么都追到昆州来了。也好，若没有他们，我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堂堂鬼谷谷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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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的天气，连草木的芳香里都微微透着一丝寒意，那寒意在近水的地方更是尤为刺骨，因而在凝结成冰的河流旁，漆黑的洞口处甚至没有任何寻常走兽的生气。
可鬼谷的记号就一路指向此地。云澹侧着头往里走，仔细地留意周围的动静，一只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执了柄短剑，手肘微微弯曲向前弓，剑身上倒映的是他紧锁的双眉。
忽然，山洞深处一道黑影疾驰而来，云澹抬手用剑去挡，奈何来者力气极大，手中的短剑就被那人一棒打飞数米远，直把他的手臂也震得发麻。然而火把向前一探，看清来人膀大腰圆，上身半裸挥舞着狼牙棒，腰上还纹着特有的鬼面后，云澹登时不慌张了。那人也将双手往后一背，咧开嘴傻呵呵地笑道：“谷主，小澹儿，俺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鬼谷十大最是穷凶极恶的恶鬼中，虽以“喜丧鬼”“吊死鬼”“无常鬼”名声最大，但却不代表剩下的恶鬼就不厉害。喜丧鬼手下，眼前的食尸鬼就是一个能劈山碎石的主儿，只不过此人脑子不大好使，整日里想着吃人肉喝人血，因此不善于舞弄权术心机，只能是在别人那儿充当个打手的头子。
食尸鬼带着温客行和云澹往里又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这才走到了他们暂时歇脚避难的所在。只见地面上零星地散着几幅鬼面，身着红衣鬼服之人躺倒在地上，身上混着不堪入目的血污，能站起来的，脚上也多半是有些跛的，有几个侍女吓傻了，见到温客行也没有反应，径自跪坐在原地不住地掩面啜泣。
温客行表情严肃，淡淡地问道：“怎么回事？”
食尸鬼一手揉着脸上的淤青，摇着头道：“唉呀妈呀，谷主，你光看看大伙这模样，就知道我们最近过得是什么日子了吧，那简直就是过街的老鼠，一露面就人人喊打呀。正道狗那些王八犊子，不知道从哪儿印了个叫《群鬼册》的玩意儿，散发到江湖上。他娘的，指名道姓还搁边上配幅画，兄弟们连买点吃的也是不能啊。”
云澹全身一个震悚，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去瞧身旁的温客行，却发现他的主人面上倒没起什么波澜，略微思忖了半晌，把手朝食尸鬼的方向一伸，道：“你有那东西么？拿来给我看看。”
食尸鬼叹口气，低头四下寻了寻，发现不远处的一盘子血肉下头似乎垫了本书，他便走过去抽出来，顺便从盘子里拎出一块小的丢进嘴里嚼，“有有有，这就是。现在啊，外头但凡是个有口气儿的，手上便都有这本狗屁册子。属下是侥幸啊，大难不死，又救下这几个弟兄逃进这深山老林里猫着，仗着能吃点人肉才撑到现在，可他们不吃这东西，都他娘的要饿死了。”
“温客行，青崖山鬼谷谷主，外温润明，颜色纯然，眼神如鹿，但时当有一闪即逝之邪气，喜怒无度……”若是放在往日，温客行定要斟上一杯好酒，再饶有兴致地把这册子上的描述一字一句从头品到尾，有用词不当之处，没准还会吩咐云澹磨墨，再好好给他改上两笔。可如今他却再没了曾经的不羁与洒脱，眼角抽搐了一下，顾不得听食尸鬼说什么，忙自顾自地快速往后翻着，确认了上头没有顾湘和云澹的描述后，这才冷冷地哼了一声，面上的神情明显有了些许的轻松，“十大恶鬼，还剩几头？”
“啊？”食尸鬼哽住，不可置信地说道：“不是，谷主你不知道么？我整天听说这个派杀了那个派，然后那个派又被鬼谷灭了门，全是老无常带人干的，合着不是谷主你带着他们做的啊？反正现在没剩几个人了，急色鬼听说也没了。”
“无常鬼……”温客行眯细了眼，并没有过多的意外之色，随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问道：“可有薄情簿主的音讯？”
“没，没有啊。”食尸鬼摆摆手，“自从那个狗熊大会以后，就再也没有她和艳鬼的消息了。咱们鬼谷被这么欺负，我这心里啊，始终窝着一团火，好在谷主您来了，咱们这就回青崖山去布置防御，名门正狗们要是敢来，就干他娘的龟孙儿！”
温客行本来也没指望能从食尸鬼这个愣子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只是很长时间没见了，听他能把撤退逃命说得这么威风凛凛，多少还是有些不大习惯。此番出谷，他的计划本就是狗咬狗，让正道与鬼谷之间打个两败俱伤，如今的光景甚至正是他想要的。
可当年他入谷之时，多亏有罗姨出手相救，他才能在老谷主的手下苟且偷生。如今喜丧鬼生死未卜，薄情司又被屠戮殆尽，虽整个江湖如他所求乱作一团，可他的心里却丝毫没有半点开心。
温客行沉默了半晌，拍拍云澹的头，道：“别担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罗姨她会没事的。”
随后他指了指洞外的方向，冷声道：“外头的吃食，省着点……足够半月了。你们好好养伤，能走动了便回鬼谷去吧，不必再管琉璃甲。”他回过身，深吸一口气，“再出鬼谷者，杀。”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群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