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身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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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客行向来是个话多的人，就连当年于天杰殒命于断剑山庄外，全身被缠魂丝割得七零八落之时，他也照样捏着鼻子捂着嘴，蹲在尸体旁边一个劲儿的品头论足，还忍不住借着害怕的由头往周子舒身上摸了好几次。可这一回，他的脸上却是半点笑容也没有了，折扇轻摇虽一如往常，打在身上却骤然发出撕裂的声响。他低首去看，眉心便拧做一团，轻声叹了口气，又将扇面用力地合紧。
他怕的并非是无常鬼的叛变，也并非是三千魑魅魍魉终将要被虚伪的道义和门派消除干净。纵然他成了别人的棋子，缠斗许久倒更像是被幕后人揶揄着演出了场木偶戏。但如今五湖盟早已分崩离析，曾经的辉煌都没落在三尺黄土之下，只剩下赵敬和沈慎还算硕果仅存，对他而言，这实在是个算不上太差的结局。
更何况，无常鬼阴谋败露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就都能解释清楚了——灭门镜湖派，虐杀傲崃子，英雄大会上嫁祸高崇，再将之悉数栽赃给鬼谷，引得整个江湖同仇敌忾，好借此推举出一位新的武林盟主。而布局之人隐藏在毒蝎势力的背后，精确地知道每一块琉璃甲的位置，知道每个德高望尊之人的弱点，将天下英雄玩弄于股掌之中，骗得沈慎高崇的琉璃甲后，再监守自盗……除了害他父母的赛孟尝赵大侠，还有哪个能做到？
于温客行而言，有关他父母过往的弯弯绕绕，现下皆是明了。只待亲手斩杀赵敬，圣手温如玉之子，卧薪尝胆数十载，他的天就终于是要亮了。
可这又怎么样呢？他是鬼谷谷主，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无一例外地就摆脱不掉鬼谷的身份，而因着无常鬼替毒蝎做尽恶事，此时此刻，便是青崖山鬼谷最黑暗的日子。那本群鬼册也正如催命符一般，好似赵敬在为一众恶鬼引路黄泉。
温客行侧头看了云澹一眼，见他袍袖上蹭了土，顺手想靠过去替他掸掸，却见他没精打采地只一个劲地往前走，便强迫自己勾着笑拍拍他的头说道：“我说你平常不是挺没心没肺的么，什么时候跟你湘姐姐学会愁眉苦脸的了。怎么，是怕张成岭知道了你的身份不要你？”
云澹垂下眼，咽喉处似是下意识地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只好把头埋得更低，再把手里早被揪成碎块的干草叶子扔至路旁。他这是第一次意识到，鬼谷二字，有朝一日竟变成了如此恐怖的字眼。而曹蔚宁乃名门正派的嫡传弟子，湘姐姐若想继续好生走下去，今后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温客行看着云澹轻声道，“别怕，群鬼册上没有你和你湘姐姐的名字。你们权当没有此事，也别露出破绽来，有你主人在，便没有人敢对不起你们。”
可话音方落他却笑了。
如今，他亦是个自身难保之人，又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再为身边人许下承诺。
血海深仇，该怎么选择，终归是自己说了算，旁人说了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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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四季山庄已经入夜了，温客行才推开门，黑暗中就忽然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拽住他的腕子，不容抗拒地一路把他拉进卧房，再将门狠狠地甩上。
温客行的目光缓缓抬起，和周子舒对上，心想这莫不是悲极就生了乐，大善人终于要有好报了？可他方带着暧昧的危险气息，想要顺从地遂了眼前人的意，周子舒就抬肘撞在温客行的胸口，一把将他退出去老远。
温客行这才看见张成岭抱着个枕头，一脸坏笑地坐在床中间晃，而周子舒的手臂开始微微颤抖，整个眉头皱缩起来，显然是被气的不轻。于是他一脸迷茫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带着云澹去哪儿野了？饭也不做家也不回，知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周子舒抬手点点床上的小人儿，“你赶紧，替我管管这徒弟，离了阿澹就作妖的厉害。随便打，随便骂。”
温客行揽过云澹，笑道：“你收的徒弟，这会儿知道让我作主了？”
而云澹看着张成岭笑盈盈朝他招手的模样，不由得将目光匆匆移至别处，眸子也再不似从前那般明亮。
见周子舒逃难似的夺门跑了，温客行走近床边上下打量了张成岭一圈，道：“臭小子，你本事挺大啊，能让你师父失态成这模样，作的是什么妖啊？”
张成岭挠挠头：“我求师父讲个睡前故事给我听，但师父实在太不会讲了，他讲的故事，比夫子念的书文还干巴巴呢。”
温客行敲敲张成岭的脑袋，眼角抽动了一下，道：“以前的你多乖啊，怎么跟云澹在一起了，反倒蹬鼻子上脸，净提这般无理又丢人的要求，你可不是小孩子了。”
张成岭把屁股往里挪了挪，在自己身边让出个顶大的位置，一手挽过云澹的五指拉过他坐下，一手揪着温客行的衣角，轻轻晃了晃道：“温叔，你给我讲一个吧，你讲的肯定比师父好听多了。阿湘姐姐跟我说，你肚子里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故事，什么唐僧三顾茅庐请孙悟空啊，梁山伯与祝枝山啊……”
“哎停停停，这丫头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
温客行摆摆手，才要斩钉截铁地拒绝，却见张成岭一个劲儿拉着他央求道：“好温叔，讲一个嘛，我以后再也不气师父了，也会一辈子对云澹好的，就讲一个行不行？”
温客行眼神沉下来，见云澹靠在张成岭的肩头，脸上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遂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示意他该敛起这份醒目的端倪，然后很快地带着几分无奈的口吻，道：“小孩子果然宠不得。好吧，你既然许下了承诺，要一生一世对云澹好，那就给你讲一个。讲一个……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故事。”
云澹抬头看了看张成岭的脸，见他聚精会神地听着故事，脸上全然写满了轻松与幸福，便忍不住又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从小在温客行身边长大，有湘姐姐宠着，又有整个薄情司惯着，他要什么有什么，从来都是骄傲的，可出了鬼谷他才知道，原来不止是他，就连他的主人，也同样是个见不得光的恶鬼。百姓口里皆言，青崖山下，连人都没有，自然更不可能有好人，这些起初他是不以为意的。可自从张成岭闯进他的心里，恍惚间他才意识到，对于名门正派而言，或许你可以没本事，或许你可以没样貌，但你要有一个干净的出身。而与他相处的日日夜夜，有欢笑有血泪，当彼此的手终于紧握在了一处，那份难得的温暖却让他渐渐忘了，他是来自青崖山下的鬼，他的身份还是鬼谷魇魅。
他故乡出来的人，覆灭了镜湖全派。若张成岭有朝一日知晓了，会不会相信灭门之仇与自己无关，还会不会觉得睁眼所见，不是杀人便是被人杀的恶鬼，其实是个好少年？
那一瞬，云澹的笑里划过一丝撑不住似的脆弱。
或许现在，张成岭会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可他却再不敢奢求以后。因为……希望这种东西，是会伤人的。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