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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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州多雨，林间的干燥土壤骤然被打湿，交融成黏腻的糊状物，就成了片极难行走的泥泞地。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印在上头，直通一间屋顶正在往下漏水的破败旧屋。不过很快，顾湘便麻利地往瓦片缝隙上铺满了干草，接过云澹递上来的石头后，又整整齐齐地围着四周压了一圈，只是地上的麻雀聒噪个不停，让她清丽的脸上始终挂着蹙紧的眉头。
“阿湘，这屋顶太高了你别摔着，你快下来换我上去铺啊？”曹蔚宁仰着头，满眼皆是担心的神情。
倒不是他不帮忙，只是那茅草屋的正当中坐着个灰衣男人，正面色凝重地用手指拨动着灯花，一脸肃杀。背后一缕凉风吹进来，灯火微微飘动了一下，他眼神一凛，抬起头看向屋外正一惊一乍上蹿下跳的蓝衣青年，默不作声地把自己被烫伤的手指抽回来，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放到唇下用力地吹了吹。
顾湘将袖子挽上去，随手抓了个烂瓦片往下一丢，没好气地道：“曹蔚宁！从刚开始你就在底下叽叽喳喳没个完，烦不烦啊？别看我主人在这儿你就故意讨好，自己伤还没好利索呢知不知道？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
周子舒知道这主仆俩一贯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但凡开口，十有八九都不会是多好听的话。但这一回，他却好像从中捕捉到了什么难得的讯息，于是把头一歪，脸上慢慢地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道：“呦，一别数月，想不到我们的小魔女也开始学会关心人啦。是谁……感化了你呀？”
然后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就径直砸了下来。顾湘在房顶上叉着腰，虽是面若彤云，却仍指着周子舒咬牙切齿道：“呸！你不是好人！再瞎说，信不信姑奶奶砸死你替天行道！”
张成岭本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瞧见周子舒笑得狡黠，一会儿看看顾湘，一会儿又瞅瞅曹蔚宁的，顿时恍然大悟般双手一拍，扬起眉道：“曹大哥……你，你和顾湘姐姐？”
曹蔚宁红着脸埋下头，害羞般故意轻咳两声，又伸手拍拍张成岭的肩，问道：“别光顾着我和阿湘。你呢？一路上我瞧着你和云澹小兄弟……你俩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湘脚一滑，险些一头从高处倒栽下来。见张成岭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一张脸红得像个猴屁股一样，便一手揪着云澹的衣领把小人儿拎到面前，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他他他……你，你们？你是不是有毛病？”
可云澹却也不觉得曹蔚宁比张成岭强了多少，于是伸手指了指下头的青年，摆出一副我们明明彼此彼此的表情。
一道惊雷劈开了深冬的雨夜，有那么一瞬间，周子舒以为这雷是温客行放的。
温客行脸色铁青地坐在屋里，听着外头的人你一唱我一和的，唱的还是出他永远不会爱听的戏，手上抓着的烛台就在那一刻折成了两半。
张成岭……曹蔚宁……当真都是好小子。
温客行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他只觉得，青崖山鬼谷，有史以来最黑暗的时刻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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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过了有一会了，周子舒听累了温客行的谩骂与牢骚，躲到屋外吹了半晌冷风，这才稍微缓过一口气来，想着今夜左右怕是不能睡了，索性抱着个酒坛子，坐在檐下一口一口地喝着。
顾湘坐在院中的小亭子里，全神贯注地思考什么事似的，皱着眉头又带着点迷茫地抬头望天。她难得像个闺阁少女般安静，只静静地托腮坐在那里，手里攥着一根草，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骤然听见瓷片碎裂的声响，她忍不住全身一个震悚，回过头见是周子舒酒坛子没拿稳，连酒带壶摔了个粉碎，便倒吸了口凉气，高声骂道：“周絮？这大晚上的你想吓死谁啊！”
周子舒尴尬地笑了笑，笑中还带股子歪歪斜斜的痞气。抬眼见凉亭的石桌上摆了壶未开封的好酒，他便冒雨一溜小跑来到顾湘身边坐下，温柔地道：“怕什么啊。这大晚上的，怎么你也不睡觉？在想什么？”
顾湘忽然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没精打采地道：“我原以为，就算我走了，好歹还有阿澹能陪着主人……怎么半路就杀出了张成岭这个小崽子呢。”
周子舒替酒开了封，把壶口捧到鼻尖处嗅了嗅，道：“你呀，还是省点力气替自己伤春悲秋吧。我们成岭虽然是个不成器的，但这几个月已经让老温从心里认可了。你那位曹大才子呢？老温一见他，脸就拉得比驴还长，今后可是要有场恶战等着你俩呢。”
“你说什么？主人认可成岭了？”顾湘眯起眼冷冷一哼，“招了吧，你私下给了我主人多少好处？出卖的是□□还是金钱？”
周子舒一口酒喷将出去，抬袖擦着唇角，一边咳嗽一边道：“是成岭自己本事大，这件事上，我这个做师父的可是半点力也不曾出。”
顾湘恹恹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托着下巴，不言声了。大约过了许久，她才垂下眼，鼓着腮咬着嘴唇，把手上的草揪成两半道：“罢了。主人都同意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但是痨病鬼，你可看好了你徒弟，要是他敢欺负我们阿澹，老娘阉了他。”
周子舒当场觉得温客行该好好反省一下他自己了，怎么好好的一个大姑娘，长得也人模狗样的，一天到晚被他养的净不说人话？转念一想，云澹也是跟着这俩人长起来的，若是有一天他也能开口说话了……
周子舒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没敢顺着思路继续想下去。
顾湘用手指抠着石桌的裂缝，冷不丁瞥两眼周子舒，不知该说什么好。墨迹了小半天，才小声道：“其实……我也不全是因为这事不开心……喂，痨病鬼，我听主人说，你活不了多久了，是你自己作的，真的吗？”
见他将一口酒含在口中，仔细品了半天，舍不得咽下去一般，好像故意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似的，顾湘心中便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即刻拍了桌子站起来，指着周子舒一字一句道：“你个该死的，你干嘛不好好活着呀！你要是死了，主人会很难过的，我跟着主人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他像那天那么难过。”
顾湘瞪大了眼睛：“你不许死啊！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嘎嘣一下死了，丢下我主人，我就把你从黄泉路上拽回来，再掐死你！”
周子舒也没指望她那张臭嘴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可闻言还是心头一暖，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要不是个小丫头，我非得一天揍你八回。”
顾湘用脚尖踹了周子舒一下，问道：“怎么，你是不是不想活？”
周子舒扫了她一眼，又回头望了望屋内扒着门缝，正一个劲往自己这边看的男子，便慢慢地、轻柔地笑起来，道：“你才不想活。”
曾经的他，哪怕以卵击石也有凌天壮志，脚踩万人鲜血，面对九死一生之境亦从未慌张过。可如今，他尚未行至惊涛骇浪处，却已然做不到我自岿然不动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有点怕死，他想好好地活着，却再不想好好地死。
周子舒将手中酒坛子喝空，甩手扔到一边，心道都说红颜是祸害，原来好看的男人，也一样是个祸害。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夜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