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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暖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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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就是江湖,有英雄,有小人。有人穷尽一生,也要去追寻一场遥不可及的梦,最终却给后世留下无穷无尽的祸端,可有的人默无声息地就死在了人迹罕至的地方,直到生命的尽头,也要守着自己心中难以割舍的那段兄弟情谊。
为表孝心,张成岭没有让周子舒和温客行动手,而是忍着背上的伤,独自在山洞外挖了个坟冢,又在墓碑上认真刻下“恩师龙雀之墓”几个大字。在叶白衣将龙雀的尸身安置妥帖之时,张成岭望着老人安详的面容,忽然之间鼻子就一酸,回身抱住云澹,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控制不住地啜泣起来。
周子舒握着温客行的肩膀,也不知是对孩子说,还是对他说,亦或是对自己。眉间带着几分从容与淡然,悠悠道:“哭什么,人又哪能不死呢?”
温客行把五指覆上周子舒的手背,眼眶微微泛红,低声道:“阿絮,那你呢?我大抵是折损了半辈子运数,好不容易才能遇到你,你能不能别死?”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分清场合再恶心,一天到晚不腻吗?”叶白衣掸掸衣袖上的土,冲温客行翻了好大一个白眼,“久闻圣手温如玉救死扶伤,一颗仁心走天下,那是何等的人中龙凤,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讨人厌的孩子。”
然后他脸色一肃,“不过,你总是他们的孩子,我那混账徒弟连累了你爹娘,这笔账,我这个做师父的理应帮他还。臭小子,有什么心愿就说出来吧,我拼尽全力也会替你达成。”
他伸手拍拍温客行的后背,一字一句郑重道,“温家的孩子,我请你说出你的心愿。”
“我……我也没什么愿望。只要您能治好阿絮的伤,就算您替容炫前辈还清了账吧。”温客行望向天边渐落的红日,“但请您一定要保他武功不失。我们阿絮倔强的很,若要废除了功力才能有一线生机,那他定不愿苟延残喘。”
周子舒带着一脸柔和的笑意看他。
生来知己,大抵如此。
叶白衣觉得之前的话都白说了,一不留神这两个货就又开始眉来眼去,到底是随谁?于是便没好气地摆摆手:“得了,你还真把我难住了。不过,虽然我没有办法,但我知道谁有办法,你们几个就放宽心,好好等着我回来吧。如果连他都救不了你,那我就……”
话没说完,他也不提去找谁,也不问他们欲往何处,转身便走。脚尖蹬着山石朝远处腾身而起,不消多时就没了踪影。
温客行满心欢喜地把周子舒拉进怀里:“阿絮,老怪物的意思是不是,你的伤有救了?”
这一回,周子舒难得的顺从了他。默默无声地揽着温客行的肩背许久,方道:“看来我轻易还死不了那么早。只要……他没在吹牛。”
张成岭一手环着云澹,一手挎过周子舒的臂弯,兴高采烈地问道:“师父,温叔,那接下来……咱们去哪儿啊?”
“去哪儿?我来问问你,若是我把阿澹支开,单独跟你师父去养老,你是跟着阿澹,还是跟着你师父?”温客行眉梢轻挑,兴致一来就忍不住坏笑着开始拿张成岭打趣。见眼前的少年果然结巴起来,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摇着纸扇道:“罢了,不逗你了。阿絮,这眼见着快要深冬,我们不如就找个四季如春,暖和点的地方待着吧。你这身子骨好似盏美人灯,我怕寒风一吹,你就破了。”
“四季如春……”周子舒低头沉吟良久,骤然想起了什么,便笑着回过身,朝远处一朵彤云的方向指了指,道:“老温,你既点名要四季如春,那不如,你陪我回四季山庄住一阵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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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酷寒总是砭人肌骨的,但这一回周子舒却觉得有点暖。或许,春秋冬夏往复交错,冷暖并非人力可改,但当他望至身旁,见温客行折扇轻摇满目含笑,在一阵小冷风吹起的时候,会脱下他宽大的外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手占着便宜,嘴上还不忘没皮没脸地找他讨赏,周子舒便蓦然觉得,当初他逃离天窗之举,收获的好像不仅仅只是一把七窍三秋钉,还有一份厚重的感情,满满的幸福,和一种早已不那么从容豁达的赴死心境。
他忽然就想拉着身畔人坐下来,温一壶陈年的好酒,再寻两盏与之相配的羽觞来盛装它,细细地去品味那缕流年所沉淀下来的醇香。
能与对的人把酒当歌,即便做尽虚度光阴之事,也是不虚度。若人生从来没有完整的完美,能在残存的光阴里留得一颗真心,不再攀附虚妄出卖灵魂,他周子舒也算潇洒痛快地活了一回。
离四季山庄不远的地方,一家水铺飘着烧起来的烟尘,许多过路的江湖浪客都在此饮茶小憩。周子舒润了喉,抬头见张成岭正在一旁专心准备着干粮,便笑着把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道:“成岭啊,你好像比太湖那会儿长高了不少?”
张成岭听了,伸手握紧云澹的手,隐隐地欢喜起来,道:“师父,谢谢你。好像自从认识我,师父就一直不停地为我奔忙。现在成岭长大了,今后便让成岭好好报答您!”
周子舒瞅着眼前这小子不安分的双手,嗤笑一声索性把云澹拉进怀里搂着,复又挑挑眉道:“为师倒是觉得没有奔忙多少,若是当初真的事事亲力亲为,那我的徒儿岂不是要孤独终老啦?”
张成岭并没说话,脸上唰地一红,手指就不自觉地又握得用力了几分。
温客行端着两壶酒坐下来,感慨道:“成岭啊,你师父是菩萨的化身,慈航普渡的命。陌生人他尚要渡上一渡,又怎会落下你呢?这其实也是我失算了,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你这小崽子本事大,竟能拐走我心尖上的人。阿絮你说,我这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子舒将温客行手里的酒接过来,倒满一杯仰头喝了,砸着嘴思量了一会儿,摇头叹了口气,幽幽道:“你活该。”
温客行闻言双目瞪得浑圆,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周子舒的胸口,刚要开口去骂,却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清脆且熟悉的声音喊道:“唉?主人!痨病鬼!你们怎么在这里呀?”
温客行眯细了眼,回头见顾湘着一袭粉嫩衣衫,正一边挥着手,一边蹦蹦跳跳地朝他们跑来,便打算暂且放过周子舒一马,脸上也露出了柔和的笑。
然而下一秒,他却看见顾湘的身后分明还跟着一贴狗皮膏药。那膏药青青绿绿的,身后背着两个包袱手上还拎了把剑,模样实在熟悉得很,似乎是叫曹什么宁。清风剑派的弟子,怎么不回自己的门派,反而蹬鼻子上脸的跟着他家阿湘,还愈发厚颜无耻的朝自己微笑?
凶神恶煞地在曹蔚宁一团和气的脸上打量了一阵,温客行觉得自己真是讨厌这人的笑容,笑起来晦气的很,于是冷哼一声,转身走了。